不过柳枝始终没有像自己说得那般狠,安静如鸡的在既安居窝了三个月,鸡仔都能孵出两窝了。
普通人都很容易被舆论操纵义愤填膺,可望而不可得的在阴沟里骂几声爽爽自己龌龊的身心而已。柳枝看着秦氏跪着死,自己动手寻来的爽,还是比骂两句来得通体舒畅。秦氏终究没得到什么圣裁和流言,皇上日理万机理不到一个小小的家仆之死上面,柳枝嘴上不留余地却不想和无辜之人过不去,柳玉麟,也许是祖父唯一的指望。
时间能让大多数人失忆,毕竟骂骂咧咧不饱肚子不暖身体,能把一个侯门小姐拉下神坛意淫,快感来得快散的也快,多嚼几次便食之无味了,三个月,柳枝什么动静也无,大齐网红给别人爽了一把功成身退,在家养老。
她做美食,练字,习画,甚至绣起了嗤之以鼻的荷包香囊,修身养性,快乐懒惰。
就是没打算出门赚钱。
这让农青十分警惕,每吃到一样新东西,便觉得柳枝要领着自己直奔发财路,却换来师父恹恹的气声:“不去,没意思!”
柳枝对赚钱失了兴趣,简直比前些日子外面花里胡哨构陷她的谚谣还来得吓人,瞬间成为既安居讨论度第一的热门话题。
十一月二十六,冬至,在大齐是个大如年的节日,皇帝祭天,百姓祭祖,新衣酒食,隆如岁首。
柳枝早早便起了床,昨日让农青买了一只肥羊,拆肉剔骨,羊头羊蹄羊蝎骨用一个大瓮炖在了柴锅上,羊排也用葱姜水盐抹了一整晚,调上蜂蜜和椒面儿,她裹着一件灰鼠斗篷,帽兜却是一圈雪狐边,小脸掩了大半,露出一双懵懵懂懂的睡眼来。
嘴馋让人精神抖擞,柳枝梦里都馋着烤羊排,涮羊肉蘸辣椒碟儿,此时脸没洗牙没刷眼角还有没揉掉的眼屎粑粑便裹着自己来小厨房了。
“师父?!”天色还是麻麻亮,柳枝被小厨房里的光头闪瞎眼。
“咳咳——”圆一嘴里的羊头肉差点呛进了鼻子里,胡椒的辛辣塞满了喉咙此时全冲进了脑仁儿里。
看着呛得上头的圆一抱着脑袋转圈,手里的筷子还舍不得丢,柳枝哭笑不得赶紧递上了一杯冷茶。
“早膳一起用就是了,我这个徒弟虽然嘴欠,可也没少您一块肉吃啊,至于吗?”出口就欠,定位准确。
“出来解手,这羊肉汤文火煨了一整晚,瞌睡都给香没了,不愧是枝丫头的手艺,汤头辛香暖胃,羊头肉滑糯弹牙,只有肉香,没有一点腥膻——”明明鼻子以上都呛得极不舒服,还手舞足蹈的夸着柳枝的厨艺。
可怜和爱洁的李阁主同屋用不了夜壶,柳枝提议他们做个和自己一样的小净房也被拒绝,圆一这个吃喝不忌的胖子一夜得去茅房好几次,唯有常年辟谷的李阁主身轻无浊觉还少,也不觉得三番五次跑茅房的圆一吵。
真是别扭又和谐。
柳枝压下自己心里旖旎的心思,见怪不怪道:“这小葱和芫荽还没下呢,放上这两样,才真的是鲜香扑鼻——”待圆一的不适散去,她才将馋嘴和尚给推了出去:“行了,帮我把农青唤来起个炭炉,再通知一下大家准备好享受冬至大餐!”
圆一乐呵呵的抬脚欲走,又被柳枝唤住:“记得穿新衣!都给你们备好了,咱们既安居整整齐齐,过个热闹节!”
“小抠门儿一反常态啊!”圆一缩回自己的脚,笑眯眯道:“最近怎么了?心里在琢磨什么?”
圆一笑意不达眼底,整个神色更像是心疼,柳枝摸摸鼻子,心虚道:“不是过节么?小半年的相处了,还不趁此庆祝庆祝?”
“枝丫头!”圆一有一瞬的严肃,看着柳枝躲闪不及的目光,心下又软了起来:“你最近足不出户,换着花样对我们好,是在怕什么?!”
“我哪有?!”
“觉得自己不吉利?真把别人的花腔听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觉得自己抛头露面离经叛道,会祸及无辜?!怕我们成为下一个梅姨娘、秦小楼?!”圆一不错眼的看着柳枝,有点失望的叹道:“你从来不是一个自轻的人……”
“不是自轻,是无能为力,师父,没有谁,活得心无旁骛的……”柳枝拿着一个竹筛,将浸在料汁里的羊排一根根的捡出来沥干,就着沥水的动作轻轻的呼了一口气:“其实我都明白,只是这种无力让我有些失望,每个人都活得备受钳制,我估计是进入青春叛逆期了吧?!”
“你这丫头,十二的生辰都还有几日,我却总觉得你是个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妇人!”圆一捧场的给柳枝的玩笑咧了一下嘴,柳枝看见了他门牙上的胡椒壳,圆圆的嵌在牙缝中间。
柳枝噗嗤一笑,差点把一筛子的排骨给撂在了地上,她稳稳放好,才捧着肚子道:“胖和尚,每次偷吃都要留点证据回去被师叔嫌弃,这是你们之间的小乐趣?!”
“是不是门牙缝里面,总觉得像个吸盘一样的东西扣在里面……”圆一拿舌尖扫了扫,气吞山河的模样再度把柳枝给逗笑了。
“好了师父,我可笑不动了,您别一直给我耍宝——”柳枝把笨嘴拙舌的烂演技圆一给推了出去,低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佛有八苦,唯生最苦,既都是凡胎肉身,所以众生平等,都苦,”圆一依着柳枝的小劲儿往外噔噔的走,头也不回的笑道:“那便苦中作乐罢——”
“知道啦——”
“起床啦——”
柳枝欢声,带着清亮亮的俏皮,她刚刚目送圆一回到逸游屋,便看见西屋的门带着一声闷响打开了,农青便揉着眼睛便往厨房奔,:“师父,你怎么不叫我啊?!”
“瞌睡来枕头!”柳枝笑眯眯的将烧火棍递给他:“还是你厉害,这碳炉我是生不起来了——”
柳枝擅厨,但是生火能力极差,便是刚刚储存的火折子,她也能将其吹得一点火星也不剩。农青看着灶膛里红通通的木炭,用铁铲铲进小碳炉,又扔进几块干燥的柴火块,很快那碳炉就生好了。农青乖觉知趣的将碳炉挪进了主屋旁边柳枝专门辟出来的小餐厅,才回身过来打下手。
准备用火折子起炉的柳枝:……
趁着农青短了碳炉出去赶紧悄悄将吹灭了火种的火折子也扔进了灶膛里。
“师父,我看见了……”农青哭笑不得的看着柳枝贼眉鼠眼,重新点了一根火折子存起来,盖上盖儿,放在了灶台边,随用随取。
柳枝切葱花切得震天响,可耻的反省自己为何总在简单的地方犯傻。
“我一定是使唤你使唤习惯了,脑子便不好使了!”她嘟着嘴自省,结果并没有一点痛改前非的意思,又顺手把盛着羊排的竹筛递给了农青。
既然是习惯,自然是顺手极了。
农青乐呵呵的转来转去,今天他穿着昨晚柳枝便给他们备好的冬衣,一件沙青的棉袍,外面是一件锦灰的团花锻兔裘马甲,个子窜的飞快的他,比李徽那件白锦袍还要贵了一两银子!
虽然长个没长肉,但是人靠衣装的农青总算不像一只蹿精猴了,团花缎的光泽映着他一双眼睛分外明亮,隐隐绰绰有点阳光少年好看眉眼的意思了。
但是蜜蜜穿着那身兔毛白圈边的大红袄裙出现的时候,柳枝还是叹气:阳光少年的颜值还是有点拖元气甜少女的后腿。
好在蜜蜜跟在农青的屁股后面长大,很有童养媳的觉悟,看着穿着新衣的农青还满意的羞红了脸,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师徒眼里出眼屎。
圆一还是灰蓝色的僧袍,不过里面夹了厚厚的棉花而显得愈发圆润,衬着李阁主也愈发仙风道骨,柳枝看着这两对颜值天与地眼里冒星星的‘佳偶’,很想给伟大的爱情鼓掌。
哦,忘了自己是条单身狗,情侣什么的,不如羊排就酒一口又一口!
“邀我来又自己先动筷子,是不是有点没礼貌啊?!”餐厅的门裹挟着一股冷风打开,还有一道冷言冷语。
柳枝差点热酒上头,好在落进喉咙的动作又快又准,没有重蹈圆一的覆辙。
不过眼圈儿和鼻头还是呛得通红,毕竟那玩意儿是为了冬天暖身专门做的有点辣的姜茅酒。
薛景庭瞬间便没了脾气。
一个眼红红脸红红的巴掌脸嵌在一个灰鼠斗篷里,眼带潮气怔忪懵懂的看着自己,像是一只委屈巴巴的兔儿精。
不过开口便刺心:“王爷?!……啊,王爷!我的邀约是正午呀……”
薛景庭:……
秦仲:……
其他人:……
柳枝自戕:你可闭嘴吧柳枝!
“呵,王爷,来来来,枝丫头的意思是你这会儿应该和皇上在横阳山祭天,有些意外,失礼失礼!”圆一何时这么小心圆过场,实在是徒弟不走心。
秦仲赶紧推就着主子借坡下驴,还把主子塞在了柳枝的旁边。
柳枝心说您这么个大人物坐主位啊,男女不同席我和蜜蜜要不要避嫌?
农青倒是乖乖站了起来,虽然自己是柳枝的徒弟,但是他一向把自己放得低,也懂事,此时‘极有颜色’的站了起来。
蜜蜜就着农青的手也悄悄站了起来,柳枝动了动腿,听见薛景庭没什么起伏的说:“都坐下吧,你们是主我是客,何况你们既安居,什么时候兴这些礼数了?!”
“那倒没有!”柳枝又将身子沉了回去,圈椅垫的软软乎乎的,屋子也暖乎乎的,喝了点烈酒的她有些得意忘形。
农青和蜜蜜挪到了最外沿,免得被师父偶尔的冒犯波及。秦仲坐下来才给了这两个小家伙吃了点定心丸,终于能提筷享用这坎坷曲折的早膳了。
“王爷为何没去祭天礼?听说这是皇室一年最隆重的祭祀了,一定很热闹吧?!”柳枝喝酒不醉话也多,丝毫没察觉到圆一使眼色都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薛景庭慢条斯理的给柳枝夹了一个羊蹄,嗤笑了一声:“血月祸世去祭天?求天降灾?!”
没有感情的杀手一开口,终于把柳枝给吓了一激灵,看着薛景庭莫名其妙给自己夹来的羊蹄,柳枝赶紧又灌了几杯给自己压惊。
李徽捏着汤勺的手指一顿,微微浮起了一抹白。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农青带着蜜蜜直接遁了,去小厨房扒锅底也比在这儿守着满满一桌还吃不着强。
“吃呀?都停下来做什么?!”薛景庭几乎是和风细雨,脸上还挂着一副吃肉喝汤都不落嘴角的笑容。
柳枝脱下斗篷自告奋勇的烤起了羊排,刷油刷蜜撒调料烤得了第一根色泽鲜亮浓郁飘香的排骨,狗腿的献到了薛景庭的餐盘里。
“我不吃带骨头的东西——”依然是温声细语笑脸相迎,柳枝偏偏咂摸出了一点刀光剑影的味道。
柳枝更好脾气的拿出小剪子和剔骨刀,将一块羊排剥的干干净净,还剪成了将将入口的小块,再次奉上。
“做什么?!”薛景庭长在脸上的温和开始裂缝了。
“讨好你呀~”柳枝仗着面嫩心老,本想着这样说乖巧又讨好,偏偏说了这话有些脸热。
薛景庭万年冰山竟觉得有些烫耳朵。
李徽和圆一对视一眼,将杯中的酒愉快的咂进了喉咙,齐齐发出满足的慨叹声。
秦仲:大侄女儿高招啊,我家王爷若不是冷面太久,一定会脸红的!
一个趁着酒劲儿发疯,一个被撩得晕头转向,圆一带着李徽秦仲,还让农青来撤走了大半的膳食,两人竟还沉浸在诡异的害羞气氛里。
伶俐中带点娇憨,被酒染红的面颊和嘴唇说出来的话又有点热乎乎的媚,薛景庭觉得这个小丫头靠自己有点太近,刚想往旁边挪一挪,才陡然发现一桌子人什么时候只剩他们两个了?!
这顿饭为什么这么见鬼?!
“对不起……”柳枝见他不动餐盘里的肉,撇了撇嘴:“我不该戳你心窝子的……”
薛景庭看着她又凑过来,心里竟有一丝紧张,胡言乱语道:“没……没事儿,我逗你的……”
“那你吃——”柳枝端起那盘羊排肉,几乎怼到了薛景庭的脸上。
偏偏她几乎是把盘子捧在心口的,没有瞎晃悠的醉鬼相,但是力气大的出奇,人和着盘子一起堆上来,头发如风飘柳一般往薛景庭的脸上扫。
喝酒的时候不能害羞,会醉疯的,这是柳枝事后想起来总结出来的第一条大齐生存要义。
薛景庭遇人无数,清醒的时候从没有人敢近身一尺,更别提莺莺燕燕鸟语花香了,记事起他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概,除了对自己抱着歉疚的母亲,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主动近他的身。
今天是祭天祭祖的日子,他本该和薛景平一起给自己的母亲上一炷香,可他却害怕踏进皇陵半步,那是他不可控的法场,会让他变成玉面修罗活阎王,会忍不住暴起虐杀。
此时柳枝几乎是靠在了自己的身上,灰鼠斗篷吸了一厨房的柴火味儿,还有她头发上淡淡的桂花香气,鬼使神差的让他平静,他屈了屈手指,几次想把她给推开,却最终只是取走了她手里的餐盘。
这一下,投怀送抱落到了实处,柳枝懵懵懂懂的觉得,自己的嘴唇好像触到了一块暖乎乎的肉,她砸了咂嘴,肉似乎僵了僵,然后诡异的自己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