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一大早就有一种屁滚尿流之感。
昨晚主子拿自己试剑不得,今天一早便要去刑狱司里提人饮剑。秦仲看了看微亮的天光,还有一夜无眠精神抖擞的安王,嘴角翕翕,还是没敢劝出来一句。
安王要拿人练手,秦仲策马飞奔先行一步去安排,好歹这么多年下来伺候的人都默契斐然,刑狱司的主簿范良直接将家安在了司里,即便如此,秦仲来敲门的时候他还是衣衫不整睡眼惺忪。
“半刻钟,你且准备吧!”秦仲有些同情自己的这个同僚,范良虽是永兴二年的武探花,但现在也不过不惑之年,浓眉大眼笑脸相,剑削刀刻精壮躯。官运亨通多情风流,一屋子的娇妻美妾半月不重样轮番伺候还井井有条家宅安宁,曾经是大齐上至庙堂下至平民都艳羡的对象,直到他升任刑狱司主簿。
明明是高升,掌大齐最高法典,判的也是大齐的大案要犯,说范良是掌大齐生杀大权的阎王也没错,可范良这个笑脸阎王,被身后真正的活阎王掐着颈窝呢。三月不知肉味,他已经快不记得自家女人们的模样了。
“这么早,现在什么时辰?看天光不过五更天?!”范良打着呵欠,手脚却早早清醒,穿衣束发一气呵成,还是那个形貌风流的武探花,只是范良自己知道自己里衣带子错系,亵裤胡乱扎紧,皮囊人模狗样而已。
“睡醒了等着听他们喊冤叫屈么?!”秦仲扭曲地使着脸色,还是叫安王抢了先,他一撩衣摆,整个人带着薄薄的湿气,素白的长衫衬得人清明雅正,多好的孩子啊,不辞辛苦杀人来了。
秦仲范良黑衣紧扎,索命小鬼一般噤声跟在薛景亭身后,他这几日愤怒来得无常,思来想去还是放过了那个小丫头的缘故。
薛景亭讨厌规矩,更讨厌别人不守自己的规矩。当时若是秦仲多管闲事多好,自己还可以打杀他来出气,偏偏那天脑子不对劲的是自己,害得这几日吃不香睡不好,服毒都不刺激。
“王爷说的是!”范良狗腿嘴脸来得太快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捂着嘴小心翼翼道:“这些日子时风清正,管制严明,鸡鸣狗盗没有,打架斗殴二三,刑狱司已经很久没添新人了……”
“这么无趣?!今日没得消遣?!”薛景亭蓦地止步,若不是秦仲眼疾手快的拉一把,点头哈腰的范良得直接撞上王爷的腰。
“王爷威名远扬,蝇营狗苟哪敢猖狂,齐国有王爷,百姓之福,家国之幸!”范良劫后余生,马屁比哄女人的嘴还甜,可是王爷貌似不受用,脸色愈发难看了。
“哦?!”薛景亭咧了咧嘴,森森道:“范主簿算是这朝中的老人了,不知道本王是血月降灾,祸星乱世么?怎么?主簿这张巧嘴太久不哄女人了,连带着脑子一起,钝了?!”
范良觉得自己这张嘴巧不巧不知道,看王爷的意思是想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他哆哆嗦嗦的捏了捏嘴,福至心灵的转移话题道:“宜州郡守王衢贪墨赈灾银两案已经上簿,今日刑狱司一审,王爷既来之,便做这主审吧?”
“王衢乃宜州王家家主之嫡长子,范主簿惹不起世家家主,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本王,算计到本王头上,不怕本王将你一起法办了?”薛景亭转了转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露出他纤瘦修长的八根指头来。
范良从没有今日这般结巴过,他冷汗如雨,大呼罪过:“王爷便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算计王爷,小人糊涂,小人知错,小人请罪,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一回——”安王一伸手,小命便没有,范良当真不敢算计到活阎王的头上去,只是自己这刑狱司实在也翻不出人头案,近日只这一出,便老老实实的呈上去,没成想把自己差点搭进去。
“算了,量你也不蠢,八指王爷和一个小小世家的家主,你还是掂量得清……”薛景亭丝毫不遮掩的自嘲一笑:“走吧,咱们这就去审一审这世家子,有多大的来头——”
秦仲和范良一对眼色,默默在心里给王衢点了一根蜡。
王衢被狱夫长提溜到真言堂的时候还在梦里,他这牢狱生涯过得着实舒心,父亲替他打点好了一切:软床锦被,熏香美食,除了牢房采光差有些逼仄没有温香软玉在怀,他不过是换了个地儿醉生梦死而已。
以至于王少主兼郡守老爷王大人起床气甚重,眼睛半张只看见主位上坐了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年,王衢爱美:不分男女,只要好看,他都敢拖上床。此时见这少年白皮粉面,嘴唇绯红,似一朵晨时湿漉漉的娇花,顿时色从胆边起,手向台上伸,还不忘给平时巴结自己的狱夫长一个‘懂事得夸’的厚赏眼神。
秦仲准备厉喝打个岔,便听得王少爷杀猪般的嚎叫声,范良恨不得冷汗遮眼:可怜的王少爷香没偷到,折手一只,积极宰人的安王爷速度飞快的手提剑落,赏了王少右手一个干净浑圆的切口。
从来都是自己嚣张不给别人跋扈的王少爷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捏着手腕忍着剧痛也要将这折辱给讨回来:“本官宜州郡守,王家少主,便是蒙冤获罪,也得刑狱司三审,皇上裁决,尔等敢滥用私刑,僭越皇权,我要面圣,御前对峙!”
薛景亭慢吞吞的在那断手上揩着剑锋上的血,闻言眼眸都未抬半分:“聒噪,捣舌!”
此类刑罚有点恶心,秦仲想着这由头是范良挑起,便将匕首塞给了冷汗直流的范良,让他在这暑热天里热热身。
将功折罪的范良拿出了武探花的精气神,行动力十足,匕首几进几出,王少主一张嘴也只能发出‘嚯嚯嚯’的血咕嘟声了。
“本王今天不拔你的舌头,便给你御前对峙的机会,”拭完剑的薛景亭心情大好,从主位上移步出来也离王衢十步之遥,大概是今天穿得太白净怕溅了血:“你可一定要拼尽全力,本王对你们王家有多少本事,倒是好奇得很呢……”
王衢惊惧地没个人样,‘嚯嚯嚯’的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范良见主仆二人走远了才脱力一跪:“恭送王爷——”扔了匕首又吩咐了角落里魂不守舍的狱夫长:“去请姜医判,保住他的舌头,本官要进宫面圣……”
秦仲看着主子不虞的脸色,想着主子是不是到了反叛期,以前别无二心的取人首级,现在怎么花样频出就是不要人性命了呢?
“王爷,那宜州王家……”
“我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薛景亭平静从容,上了马车却有些脱力,他揉了揉有些钝痛的心口,闭眼算着服药的日子。
“柳府没有出丧,不过打听来的消息是城郊庄子失了火,两母女还有一个家仆烧死在屋子里了。”秦仲挠了挠头,讪讪道:“这是我那个大堂姐的意思,秘不发丧,关乎侯府声誉。”
“你说那丫头会去哪里躲着才能不被我抓住呢?”薛景亭想着不杀也好玩,多得好几年的乐趣呢。“北漠荒芜广阔,南越瘴林沼泽,西疆雪山草原,东海富庶热络,你说,她会选择去哪里?”
“怎么都是极南极北,极东极西呢?!”秦仲问完便想扇自己的嘴巴子:紧着逃命呢,越远越好吧?!
薛景亭嗤笑一声,合眼不再说话,闭眼想象着那丫头东奔西窜的样子,心口钝痛散去不少。
而话题核心人物柳枝,正在张罗着自己骗来的两个小徒弟做着夏日特饮。大徒弟猴子,本姓梁,不过名字已经不可考,梁猴又实在是太难听,本着师既长的原则,柳枝给他换了个稍微悦耳的名字:梁农青。大眼妹姓田,据说叫田瓜,惊得柳枝拍案叫绝,好在自己是个靠谱的小师父,还是个很有远见的小月老,赐其名曰:田蜜蜜。
浓情蜜意,胖和尚听说了以后又想敲开柳枝的小脑壳子了。
农青蜜蜜得了名倒是乐颠颠,愈发把柳枝当个人物:蜜蜜捶腿揉肩,农青觅食劈柴,柳枝当了两天废柴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吃着农青孝敬来的馥郁香气的不知名果子打了个甜甜的嗝,便开始施展穿越女必备技能:赚钱!
柳枝使唤着农青蜜蜜打来井水熬起了果酱,又买了一坛味道稍淡价格便宜的清酒,用粗土磨了不少竹筒杯和吸管,果酱覆在清酒上面泛着诱人的紫红色,用首尝‘螃蟹’圆一的话说:清酒甘冽,果酱甜爽,二者一起下喉,顺滑甘畅,上品!得了大齐吃货的认证,柳枝带着农青蜜蜜,信心百倍的在刑狱司隔壁的东市摆起了摊。
农青活泛,负责招揽,蜜蜜乖觉,盛出来的果酒不尝都甜,两个小孩儿洗干净脸蛋子都是逗人喜欢的主儿,柳枝戴着帷帽,躺在支开的棚子下面打盹儿等着银子来。
没错,东南西北都没挪一步,柳枝打着灯下黑的主意,在活阎王的眼皮子底下做起了第一笔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