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完了雨,室外的气温格外地低。张静波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只有脸部的皮肤暴露在外面,可也感受到了一阵透骨的凉意。
该去哪儿呢?张静波站在街头想了一会儿。以往都是有人报警,他们循着地址找过去,救好人,抓坏人,再为坏人做下的坏事收拾局面,但是现在要他主动地去做一件坏事,这倒是让他有点无从下手。
好在现在只是要去选择一个人而已,并不是要去杀了他,应该不会有什么难的。张静波考虑了一下,如果要死一个人的话,那尽量还是离自己住的地方远一点好。于是他打了出租车,往城市的另一端走去。
在车上的时候,听着古朴的车载音乐,张静波恢复了一些精神。以往探案过程中积累下来的知识,那些对罪犯作案的动机,手法等等的掌握,现在全部变成了他的知识。他甚至在考虑,要用什么方法去杀一个人才能又快又方便,不发出声音,不沾染血迹,不会遭到反抗;在什么时刻去杀人,才不会被人发现,并且方便撤离;要怎么接近受害者,行凶之后又该怎么逃离……
这些罪恶的东西占满了张静波的脑海,让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魔鬼。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去杀一个人,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这些东西,抵抗不了。他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心里也有负面的情绪,有阴暗的角落,可是没想到这一份阴暗被激发之后,会让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在心里跟自己说,我不是要去杀人,我是要配合对方的计划,演一出戏,才能找机会让对方露出马脚,然后抓住他。借此他努力地安慰着自己,并且试图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要动摇。
一段时间之后,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下车之后,他没有走进面前的小区,而是往旁边的老居民区走去。
说是老居民区,其实也不算太老,只是相对比较落后一点,大概九十年代左右的低层民房。以往的经验告诉他,相比于遍布监控、保安和电子门锁的现代化小区,在这种地方杀个人更不容易被发现,甚至连门锁都比较好开。
因为大雨的关系,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这更方便了张静波的行动。他慢悠悠地走在居民区里,看着这些寻常人家的灯火,听着他们偶尔传来的说笑声,甚至有父母打骂孩子的声音——可是在这种下了雨的,冰冷的夜晚,打骂声都透露着一股温馨。走着走着,张静波忽然就犯了难。
他发现,自己现在挑选一个人,和亲手杀死一个人相比,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不会有丝毫的减小。按照二人的交流,现在张静波需要选择一个他认为无用的人,让他成为被杀死的对象,可是他有什么权利去评判一个人的生死?
张静波先是看到了两个坐在门口大灯下,抽着土烟袋下象棋的老人。老人嘛,相比之下他们剩余的寿命最短,如果选择一个很老很老的人去死,那么损失不就可以降到最小了?于是他走了过去,假装看二人下棋,实则是在偷偷打量他们,看看他们谁更老。如果有那种老得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然而他的这个想法没能如愿。他们只是看了看张静波,冲他笑了笑,然后就回过头继续聚精会神地下棋,举棋落棋的力道都很足,棋子在棋盘上拍得啪啪响,仿佛他们还没老,是两个正值壮年的将军正在厮杀一般。张静波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里有愧。他们虽然时日无多,但是在过去的数十年光阴内,他们也是养育了孩子,参加工作,为这个社会乃至世界作出了贡献的,作为人类小小的一份子来说,他们功不可没,自己凭什么选择他们去死?虽然说并不是真的要杀死他们,可是哪怕是在心里把他们定义成适合去死的人,张静波也觉得自己罪恶滔天。
他悄悄地离开了,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心里默默祝愿他们长命百岁。一直到下棋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张静波才松了口气,停下局促不安的脚步。老人是不能选了,得另外找一找目标。
恰巧,此时旁边的小平房里,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一个想法在张静波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后他便打了自己一巴掌。如果要让他对一个孩子下手,那他宁愿先杀了自己,孩子万万选不得。于是张静波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一直到他听到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是一男一女在吵闹,还夹杂着拍桌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对夫妻。张静波循声走了过去,看到一个两层的小楼房,大门打开着,里面可以看到一男一女在桌边对峙着。
张静波躲在了暗处,看着他们吵架。屋内的灯光比较明亮,可以让张静波很轻松地观察他们。他们应该是夫妻,只有夫妻会大晚上的这样吵架;那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比较矮,头发简单地扎在一起,衣服也很普通,典型的温饱家庭的主妇;而那男人长得十分健壮,好像是刚喝了酒,脸上红红的,站也有点站不稳。他们操着方言口音很重的普通话,张静波听不出来他们在吵什么,他猜测跟喝酒有关。不多时,男人烦躁地走开了,被墙体挡住,离开了张静波的视野,而女人也跟了上去。这下张静波看不到他们了,但是仍然可以听得见他们的争吵——以及一声清脆的耳光,随后便是女人的惊呼声。紧接着,那屋里又传出了一个孩子的哭声。
那一瞬间,张静波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用锤子敲了一样,先是忽然间空洞,随后就难以抑制地疼了起来。从小便是父亲独自一人抚养他长大,在他的眼里,一个家的男主人在家庭里是绝对的顶梁柱,是这个家的天,他要照顾到这个家的方方面面,身上承担着最多的责任。而现在他的面前,在他视野之外的地方,那个男人,打了他的妻子。
喝酒么,男人都会喝一点,不喝进医院就没事;和妻子吵架,也不是不能忍,毕竟谁都有烦心的时候,夫妻之间有时候吵架也不算大问题;但是动手打人,张静波就没法原谅了。刘诗雯尚且在世的时候,他都不舍得让刘诗雯皱一下眉,而眼前这个男人竟然……
他该死。张静波心里有个很坚定的声音,他该死。对自己的妻子都能下手的男人,没有良心,没有自制力,不会控制情绪,做事冲动……张静波在心里给那个男人塞了一大堆的缺点。这种基本人格都有缺陷的人,凭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妻子怎么就嫁给了这种会使用暴力的人?
张静波马上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我选好了,就这个男人。”
在短信发送之后,屋内又传出来打砸东西的声音,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了,明显是被吓的。出于一个丈夫的本能,又或者出于一个警察的职责所在,他几度想要上去调解矛盾,但是都忍住了,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情,只能忍一忍。好在没过多久,回复的短信就到了,但是内容却让张静波有点意外:“他并不合适,你再仔细想想。”
这让张静波大失所望,这个男人怎么就不行了?他有点烦闷地走了出来,看着那洞开的大门,长叹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一直走了很远,孩子的哭声都十分微弱的时候,他才渐渐地想通。或许是因为对于男人的反感和偏见吧,让自己想要选择他去死,可其实仔细想想,那个男人又是丈夫,又是父亲,他还得养着这个家;她的妻子看上去就不像文化人,又那么瘦小,一个人怎么养活这个家?如果真的把男人杀了,怕是整个家都会过不下去。因此真就如同对方所说的那样,这个男人并不合适,哪怕张静波再讨厌他也不行。
这样一想,张静波就更郁闷了。孩子不行,老人不行,较为年轻的成人的话,身上还承担着家的责任,怎么都没法下手,那该选什么人合适?张静波回想了一下犯罪团伙之前所杀的人,貌似最没有生存价值的,就是那个流浪汉了——无亲无故,没有工作,活着还是死了都对这个世界没有影响。而且没人会在乎一个流浪汉的死活,消失了也无所谓,确实适合作为杀死的对象。
可是,这大半夜的,上哪儿去找一个流浪汉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