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纪凉回教室就面对的是无比诡异的氛围,直剌剌的眼神直射在他的身上。他选择性无视了这些事情,旁若无人地继续训练。不知道舞蹈老师说了些什么话,大家都安静地出乎他的想象。
等到最后结束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董小七像往常一样,撞了撞他的胳膊,“走吗?”
纪凉默不作声地背上自己那个白色斜挎包,跟在他的身后。
“你今天怎么想起来问我许染姐姐的事情了?你和她吵架了?”董小七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不是。”纪凉摇摇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索性不再说话。
和董小七呆在一起比起其他人更让他觉得舒服,他不会像雪回那样问东问西,非要从他嘴里听到些什么,也不会像橙子、张恩赫那样,一直自说自话。和董小七在一起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安静的,并且不会尴尬。
如果让董小七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话,一定十分无语。在他的印象里,纪凉和谁处在一起都十分安静,他也只是懒得找话题。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合同的事情,董小七在这方面是个很知足的聪明人。
京都的夏天充斥着蝉叫的燥热,还有突如其来的雨天。纪凉游荡在胡同巷子,不想回那个地方。又是新的一天,许染依旧没有回复他。
天空接连不断的雨珠似乎是像一下子冲走这燥热,纪凉穿的T恤、裤子瞬间彻底被打湿,衣服紧贴在身上,有几分尴尬。
纪凉找了一处报亭,挤站在屋檐下。他蹲在地上观察来往的人群,以前坐在车上很少注意外面的光景。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接小孩的妈妈、刚下班一起回家的小情侣,这一瞬间纪凉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与外界接触。
那样会显得孤独的自己很可怜,每个人身边都有自己的陪伴,除了他之外。
“小伙子,要不要来瓶热的奶?一会儿这天就要变凉了,小心感冒。”报亭的老爷爷热情地向他推销自己备下的热奶。夏天能想起来备上热乎乎东西的人很少,许染算是一个。
他喜欢刺激的冰饮,但每次许染都要求他喝白开水。冒着热气的白开水闲放一会儿之后,就变得温热,习惯冰水的纪凉总觉得有股滚烫沿着他的嗓子掉入肚子,很奇怪的感觉。
纪凉摇摇头,离开了这个地方,边走路边淋雨,半个小时之后才到达那个院子。等近了狭窄的屋子,身上瑟瑟发抖的凉意才有退却的感觉。屋里的人似乎都没有回来,只有李子染在来回忙碌准备晚餐。
这一幕意外地熟悉,纪凉对这个表姐产生了好奇。
李子染看到他似乎很是意外,空洞的眼神里毫无神采,“你回来了?”
“嗯”,纪凉顿了顿,“你们放学那么早?”由于今日大家的状态都不在线,舞蹈老师给他们放了个小假,没有压时间反而提前解散,按理说这个时候,中学还没有到放学的时间。
李子染机械化的动作终于有所停顿,“我已经不上学了。”
她敛下眼中的情绪,“我妈说女孩上学费钱,小宝在家也需要人照顾,所以让我留在家里照顾他们,我已经过了义务教育的年龄。”
纪凉十分震惊,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京都这样寸土寸金,发展极速前进的地方,居然会有人不上高中,这在纪凉看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闷闷地回答了一句“哦”。
“以后会有机会的,”许久之后,纪凉憋出了这么一句。
“谢谢你,”李子染笑得柔弱,纪凉这才发现,她长得十分清秀,只不过先前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与纪项湘的五官相似,很有纪家人的味道。
“你叫纪凉对吧,”李子染有些生疏地说,“不要相信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是真的好心。”李子染清楚自家父母是个什么样子,之前他们还带着她,去找那位舅舅,纠缠在他的车前。
那个时候,她才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外公外婆过世得早,她从小便没有见过。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她的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以前欺负的弟弟变成了大老板,于是带着她和她的爸爸到处堵她的舅舅。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那位舅舅的时候,他很好说话,和声和气地听了自家妈妈的哭诉,然后他们顺利要到了一笔钱。可是没过几天,就被那个没用的爸爸还有爱玩麻将的妈妈挥霍完了。
那时候的她还很小,家里却没有人照顾她。总是处于饥饿是她长时间的一种状态,也是在这样长期的历练下,她慢慢自己学会了烧饭。
“小染?怎么就你一个人?”那是太阳刚落山的一天,她的舅舅穿着风衣来到她的家里。
“爸爸妈妈不在家吗?”
那时候的她呆呆傻傻,看着好看干净的舅舅感觉有些尴尬,他拉起来她烫伤的手。她的小手脏兮兮的,李子染想要把手藏起来。
“小染是饿了吗?”他问她,她不诚实地摇摇头,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出卖了她。
“原来我们小染饿了,怪不得手上会受伤。”她的舅舅给她剥开一颗大白兔奶糖,香香甜甜的味道还是第一次品尝到。
然后他脱下衣服挽起袖子,去公用的厨房给她下了一碗面。
李子染吃下去的时候都没有尝出来什么味道,一口便吸了进去。空荡荡的胃有了食物的安抚,平静了许多。
后来输了钱的爸爸妈妈又回到了家,她的舅舅还在那里站着。她看到他又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多照顾一些自己,然后她的舅舅向她告别离开了这里。她的爸爸妈妈表面上答应地很迅速,似乎有所反思,等到舅舅走了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地方,全程没有看她一眼。
再大一点,她的爸爸妈妈就不自己去找她的舅舅要钱了,每次都派她去。刚开始她很乐意接下这份活儿,她的舅舅每次都会带她吃很多好吃的,给她买漂亮的新衣服,最后再给她一笔钱。
后来第二年,在她心里如神一般的舅舅变得颓废,目光中总少了许多神采,也不带她吃好吃的食物也不带她买新衣服,只是给她一笔钱就草草打发了。后来听说,舅舅的妻子去世了。说这话时,她的妈妈一脸不屑,“那个女人整天趾高气扬的,早该想到自己有这一天的。”
她有时也会埋怨未曾蒙面的舅妈,因为她,自己少了好吃的东西,少了漂亮的衣服。
等到渐渐上学,居委会强制妈妈把她送到了学校。她慢慢懂得了,什么是自尊。后来不论她的爸爸妈妈再怎么打骂她,她都不肯去找那个舅舅要一分钱。
“我生你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把你卖进去,还能挣个皮肉钱。”皮带打在身上很痛,但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
她不肯去要钱,她的爸爸妈妈自然就去对自己的弟弟死缠烂打。他们有时候会空手而归,有时候会要过来一些。她在家照顾着李子冰,然后等两个人回来,她就把李子冰关在另一家房子,接受着新一轮的毒打。
有时候李子染觉得,她是不是生来就要被打的?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自己从未出生。
渐渐的,她的爸爸妈妈一分钱都要不来了。他们似乎也已经老了,打不动她,原本她的成绩很好的,在班里虽然排不上第一,但是从来没出过前五名。可是她依旧辍学了,她甚至已经不会反抗。
或许这样也挺好,在家里看着爸爸妈妈,不用担心李子冰在她没有在的时候被打。与过去还联系的朋友渐渐没了共同话题,索性也失了联系。直到最近,她的爸爸妈妈才又重新活跃起来。
那天,她听到邻居家讨论,“那个什么公司的纪总跳楼自杀了。”
“纪总?什么名字。”
“好像纪项佑吧,和旁边纪项湘家是不是亲戚?”
他们看到她走过来,急忙闭了口。新闻上放的照片,上面的那个男人还是她印象中的舅舅,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跳楼自杀?是因为破产吗?
李子染觉得罪恶极了,如果没有她们家的纠缠,舅舅是不是有可能不会破产?世界上唯一一个给她做面、对她好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一直以来的动力。
她哭了很久,不知道是在为没人喜欢的自己,还是为自己那个可怜的舅舅。
她的爸爸妈妈却变得有些兴奋,“他还有个孩子吧?”
“我弟弟做事情很稳妥,不可能把那个孩子直接丢下不管的,他的手里应该还有钱。”
“是啊,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的爸爸谄媚地给妈妈的揉肩。
“等把那小子的收养权拿到手,就把他赶出去,以后我们带着咱们小宝只过好日子就行。”她妈妈的开心已经要溢出来了。
“姐姐,你怎么了?”李子冰问她。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过度用力,她的掌心已经渗出了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