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此等风波,翰林院的三位大人终选出了五幅画作,分别是《道子墨宝》《元宵》《黄山秋雨图》《千山暮雪》和《百色牡丹》。
这五幅画将由翰林院直接贡给帝王观赏,十日之后与隆安酒楼宣布前三甲。落选的画则交回原主。
王景云拿回自己的画,叹气道,“幸而祖父大伯不在,不然必得训斥我平日不肯下苦心。不过输给盼儿的《道子墨宝》和彭表妹《黄山秋雨图》,我倒是心服口服。”
这时王景德笑道,“三弟,你就别自怨自艾,在场百人,能入前十已经是极好。”
“只是我觉着,那幅《百色牡丹》虽也出巧,可也谈不上能将其他落选的几幅比下去。”彭雪柔有些不解,“翰林院的人为何会如此选择?”
王倩盼倒是心有答案,“你们想想,入选的五幅画,除了那幅《元宵》浓墨重彩甚是华丽,其他三幅都是淡墨渲染,线条轻立,若再选此种便会失衡。故而那《百色牡丹》凭着色彩出众博得前五的位置。”
“可是这样岂不是有失公允?”王景德问道。
“翰林院的人与帝王接触颇多,自然知晓帝王的心思。”王倩盼浅笑道,“均衡之道是帝王之意,永远不会让一种风格或者一股势力强劲。”
王景云点头道,“谢家获罪,宗门覆灭,世家的势力削弱。恒家势力渐长,又有小女入宫新封妃,所以帝王如今放松对咱们世家的打压,就是为了牵制恒家。”
“当年先帝王重用恒家,使其数十年成为能与王谢袁彭四家齐名的大家族,也是制衡之道。”王倩盼道,“如今恒家越气盛,帝王就会越忌惮,咱们就越安全。”
王景德有些不解,“可是当今帝王本就是恒氏女子所生,当今王后又是恒氏女子,他怎会有打压恒家之意?”
王倩盼摇头笑道,“他是帝王。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夫君。他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全心的维护着各方势力。恒家是他母亲的娘家,王后是他亲表妹,世家入宫的女子是他的宠妃,可是这些人,在帝王心里都只是不同势力罢了,如何打压,如何扶持,都是精心谋划过。”
“帝王他也是凡人,也有人的感情、苦恼和为难之处。”彭雪柔问道,“帝王真的如此无情?”
王倩盼叹气笑道,“谢家表姐也算荣宠数年,还不是就那样去了?长姐她生有帝姬,尚不能召见我,想来必然是处境艰难。如此种种,便是印证了帝王无情这句话。”
众人谈到此处,皆是无言。
好在王景德出言道,“罢了罢了,咱们今日只吃酒玩乐,不谈其他。对了,我去请安怀兄来一起饮酒作乐,如何?”他问的自然是在座的两位女子。
彭雪柔常听景德提起这位袁家六爷,今日若是初见却也并不陌生,自然不会拒绝。而王倩盼早些年跟随祖父出入名流之宴,自然不会讲究这些所谓的避嫌,自然也同意。
只见袁安怀手里拿着一卷画,进门便拱手道,“在下惭愧,不如各位的画。”
王景德拍着他的肩笑道,“别惭愧,输给这两位妹妹不丢人。”
“是,在场的画作除了那幅《千山暮雪》能与王姑娘的那幅《道子墨宝》相较,因此输给王姑娘并不丢人。”袁安怀看着王倩盼,温和的笑着。
王景德大笑,“安怀兄,你今日怎么的。我和三弟也就罢了,还有一位姑娘呢!这话难免让人不爽。”
倒是彭雪柔捂嘴笑道,“我才不吃这飞天的醋呢!再说,姐姐的画鲜少有人能及。”
“你们吃了几杯酒就拿我打趣。”王倩盼淡然笑着,倒也不过分自谦。听人提起那幅《千山暮雪》,心中生出丝丝不可名状的情绪,作此画的人,若自己没有猜错,应该是谢灵东。
那段日子他在别院养病,避世而居。王倩盼与他闲来无事便吟诗作画,抄写古籍,如何不知他的字迹和画风。
明明相隔不久,却如隔世。
恍惚中,王倩盼甚至觉得那些日子不过是自己虚想出来的,不然为何短短数月,便是不相来往的局面?
谢灵东明明就在这宴会之上,却始终不肯露面。
想着,王倩盼苦笑,也明白今日谢灵东参加此次诗画之宴,必然是跟随长公主清嫣前来,说不定还想借此机会一鸣惊人。若自己因自己一时技痒,不愿输人,而阻扰他一心向上的脚步,他许会怨自己吧。
罢了罢了,自那日秋夜畅谈之后,彼此再无关联,各自自求安稳。
见着王倩盼失神,不知觉的竟喝了几杯酒,彭雪柔不经担心,“姐姐,酒少吃些,你身子刚好。”
王倩盼浅笑,“秋日寒意渐深,吃些热酒身子反而舒畅些。你别担心,我不会贪杯。”
“王姑娘好酒量!”袁安怀笑道,又侧身对王景德说,“此次来安都,我特地带来几壶好酒,想着若无知己,吃了也是浪费。不如过几日大家再聚一聚,我瞧那位沈理兄也是爽快人,也邀请他一起,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意见。
尤其是王景德,听着有好酒早就按捺不住,若不是彭雪柔还在跟前,必然会拉着袁安怀此刻起身去品酒。
“这是安怀兄所作之画?”王景云瞧着袁安怀放置在一旁的画卷,心生好奇,“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可以观赏一番?”
袁安怀放下酒杯,笑道,“不过是胡闹画的,不及各位,各位可别笑话。”说着便大方把画卷递给了王景云,不曾有丝毫扭捏之态。
倒是一旁的王景德,将三弟王景云的那幅《夜宴图》拿给袁安怀,并说道,“这两位妹妹的画作都入了前五甲,需贡给帝王。那幅《道子墨宝》就不用说,是我家小妹王倩盼所画。而那幅《黄山秋雨图》,是彭家之女雪柔所画。都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二哥夸人向来是不惜余力,可旁人听了怕是会认为偏袒吹嘘自家之人呢!”王倩盼笑着看了一眼彭雪柔,又侧过脸瞧着二哥王景德。
许是多喝了几杯酒,王景德脸色有些发红,只说到,“什么吹嘘,什么偏袒,好就是好,我只不过是让更多人知道而已!”
众人皆笑。
袁安怀细瞧着画,随后仔细卷好,拱手道,“向来听景德兄说他三弟如何如何有才华,那时还以为是亲近之人故而有些夸赞的原因,如今想来是我小人之心。在下自该罚酒。”
说罢,便饮了酒。
王景云亦笑,“多谢安怀兄谬赞。我瞧着安怀兄的这画不求画技,只求真意,果然别有一番味道。”说着便将画递给王倩盼,在画作上,她才是真正的大家。
接过画卷,一瞧,却是眼熟的画作。
《溪头卧剥莲蓬》。
王倩盼有些不可置信,望着袁安怀惊讶道,“这,这是你画的?”
“是。”袁安怀点点头,“方才在一楼赏画时,毕竟有规则在,所以不便说告诉姑娘。再说姑娘不也是如此?只字不提那幅《道子墨宝》是姑娘所作。”
王倩盼笑着点点头,不再多问,又细细瞧着这幅画,依旧是欢喜得紧。荷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整幅画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情意,无关画技。
“姑娘若喜欢,我将此画赠送给姑娘,如何?”袁安怀自然知道她对着画青睐有加,想着能有赏识之人,也是这画的荣幸。
尤其是她那句,“我觉得好便好,旁人与我有何干?”不经让袁安怀心动不已。
世间女子虽多,聪慧的也不少,才华横溢的女子也不少,漂亮有风情的也曾遇到,但是眼前的女子,却是实在是难得。难得聪慧,难得通透。袁安怀暗自叹息,向来自己自以为花叶不沾身,今日却是破了例。
见袁安怀将此画赠给自己,王倩盼也不推辞,大方的谢过。
诗画之宴已经结束,可离去的人并不多,大都在吃酒论诗论画,毕竟这种以诗画会友的机会实在难得,更何况今年世家子弟来此之宴的也众多。
长公主清嫣与谢灵东在隔间也吃了些酒,这时外头有人掀开帘布,原是李云。
李云道,“长公主,谢公子,请你们上三楼。”
长公主清嫣倒也不大惊讶,她自然知道今日王兄在隆安酒楼三楼约了狼奴族使者相见,李云亲自前来保护。只道,“王兄与使者谈论国事,我们去是否不妥当?”
未等首领李云出言,一旁的谢灵东起身道,“帝王召见咱们,必然是没有不妥。咱们还是快去。”
“好。”长公主看了一眼谢灵东,亦起身。清嫣知道,他非池中之物,一心想有所作为,如今是个好机会,他必然不会错过。
参加这次诗画之宴,长公主清嫣的目的也是为了让谢灵东能够在王兄跟前露脸,好在谢灵东凭借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这也证明了自己也没有看错人。
三人正向三楼而去,见着酒楼老板从三楼而下,见着他们也只是拱手一笑,便自己下去。
谢灵东瞧着,想着这隆安酒楼果然并非普通酒楼。酒楼举办的诗画之宴竟能用翰林院的画纸,更能请到翰林院的人鉴画,这绝非普通人能为。帝王亲临隆安酒楼,而酒楼老板竟能出入三楼。
正当谢灵东有些失神时,长公主清嫣停住脚步,顿了顿,思虑良久之后还是说道,“若王兄为你赐婚,你可愿意?”
“赐婚?”谢灵东看着长公主清嫣,她难得羞涩,侧过头去。见此,谢灵东微微苦笑道,“我已有思慕的佳人。”
“谁?”长公主清嫣一愣,心底涌出万般苦涩,难道是那个在今日诗画之宴大出风头的王倩盼?早就听闻他们二人在别院私交深厚,再者那位王倩盼生得娇美,才智并不输人,想来很难不动心。
谢灵东见她此状,心微动,浅笑道,“我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可思慕之心不可阻扰。就算只能守护在她身边,我也知足。若帝王赐婚旁人,我定当跪叩不起,请帝王收回旨意。”
“你……”清嫣听着这话,似有些听懂,又有些模糊,便直问道,“那人,是我?”
谢灵东瞧着她的眼,眼里带着醉人的笑意,“不曾有旁人。”
听到此话,清嫣脸上红晕更甚,拉着谢灵东的手,又道“若王兄让我和亲,你该如何?”
“和亲?”谢灵东一时惊讶,想不到前线战事连绵数月,安都城内却已经有和亲之意。
清嫣看他一时愣住无言,以为他是担心王命不可违,自己还真要去和亲,便笑道,“你放心,王兄不会让我去和亲。不过狼奴族野心甚大,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长公主,因此王兄想让你我早日成婚。我之前也没有问过你,今日告诉你,你若不愿就不要去见王兄,一切由我去解释。”
“你是怕我为难?”谢灵东伸手握住清嫣的手。
“我怕一切是我自作多情。”长公主清嫣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放肆?天下竟然还有女子会直接问出这些话。不过,这就是我,我生性直接,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若也喜欢我,我自然开心。若你为难,我也不会缠着你,更不会用长公主的身份逼迫你。所以,请你告诉我,你的心意。”
谢灵东浅笑,微微靠近些,低下头,轻轻的亲吻在清嫣的嘴边。这亲吻使得清嫣一时不知所措,有种呼吸不畅的错觉,顿时耳朵泛红。
原本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李云,此刻也侧过头去,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清嫣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却是快步登上三楼,嘴角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是晋王的嫡长女,从小与帝王养在宫中,老王后亲自养育,及笄后封长公主,位同封侯。身份如此显赫,天下多少稀罕宝物供其玩乐,天下多少青年才俊有心亲近。
可唯独那日,别院斜风细雨,一首曲子勾人入梦。
从此,神女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