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称酥酥
缚灵锁破，星卦显形。
我们照明世隐所说，注入法力于星卦之中与守约的内力产生感应，闭上双眼便能看到守约曾被缚灵锁封印的前身记忆。
回忆逐渐清晰，我惊讶的发现看到的第一幕，会发生在熟悉的古庙中。
不过当时，这还不算是古庙。庙宇各处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前院花草茂盛生机盎然，庙中供奉的石像神祇香火不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此番场景，全然不是我们当时下凡所见的破败模样。
庙中似乎正举行着某种祭祀活动，摆放于祭坛上的除开各类供品之外，竟还有一条活生生的竹叶青。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的巫师在祭坛边做法结束，掐住竹叶青的七寸，操起匕首眼看就要取出蛇胆。
“砰！”
一支箭弩准确无误的击穿巫师的手腕，巫师疼的嗷嗷乱叫，手上力道一松，匕首和竹叶青皆掉落在地。，趁巫师处理伤口之际，一抹身法极快的影子迅速救起地上奄奄一息的竹叶青，随后悄然消失。
我定定看着将竹叶青捧在手心的朱色长衫公子，他的腰间正好挂有一把机关箭弩。
这便是未飞升前的守约吧，那他手里的竹叶青，莫非就是山竹吗？
守约带着竹叶青寻了一处清澈的甘泉，小心将竹叶青放入水中。竹叶青在水中逐渐恢复知觉，游到守约的脚边抬眸与他对视。
守约轻笑道：“我瞧得出，你是有灵性的蛇，今日有缘救你一命，记得日后小心，别在被恶人盯上了。”
“师兄，该回去练功了，师父找你呢。”听到身后有人叫唤，守约对水中的竹叶青摆了摆手，小跑着搭上来人的肩膀，两人一起悠悠离开。
水中的竹叶青，久久凝望着守约远去的背影，直至完全看不到后，才恋恋不舍的沉入水底。
再次与守约相见，竹叶青已然修炼成人形，双环发髻，俏丽青衣，眉眼之间清澈明朗，似乎与“蛇妖”模样根本格格不入。可这张秀雅清丽的脸庞我们都再熟悉不过，正是山竹！
彼时守约正伏案阅卷，烛光下的公子清秀俊逸，世间无双。山竹就躲藏在门后，悄悄注视着恩人的背影。
“别躲啦，我看到你啦。”
山竹猛的抬眸，方才还在案桌旁的守约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而自己的肩膀忽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回首看去，守约正慵懒的倚靠着墙壁，得意的冲她扬着手里的竹卷。
他的身法向来是变幻莫测的。
“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守约收起玩笑，对山竹拱手施礼，柔声询问。
“我住山下一小泉，来此寻找我的救命恩人。”山竹轻道。
守约挑眉，“哦？此处除我与姑娘之外再无旁人，姑娘所说的救命恩人，是否在此呢？”
微风拂过，红色缦纱飞舞，金铃清脆，守约缓缓接住一头落下的红纱，只听得一句：“铃起音鸣，幸遇恩人，喜不自胜。”
红纱的另一头，正在山竹手中。
“敢问姑娘芳名？”
山竹身份如何，守约心中已有猜想。
山竹怔愣片刻，有些慌乱的垂眸。
她方才修炼成人身，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救命恩人，其余小事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守约暗暗一笑，手腕一转红纱用力抛起，空中悠然散开落到山竹头顶，就像新娘的盖头一般。
“山中翠竹环绕，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从今以后，姑娘若不嫌弃，便唤山竹吧。”
足以温暖凌冽寒冬的话语萦绕耳畔，山竹眼前朦胧的红色被守约轻轻揭开，径自撞入守约盈满星辰大海的深邃眼眸。
原来就连她的名字，也是守约一时兴起赠与她的。
“那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守约一笑，“百里守约。”
看着守约以竹尖为笔，在沙地上教她写出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十分耐心。我们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恰如两颗慢慢贴近的心。
可守约身为修习之人，不会看不出山竹的身份……
果然，一次与魔种偶然的混战，初初修炼为人形的山竹，无法控制体内的妖力，战斗中蛇尾突现，脸上布满蛇鳞，失去理智的山竹用蛇毒杀死了所有敌人，而后浑身沾血不省人事。
而这一切，都被恰好赶来的守约看在眼里。可他还未来得及出手阻止，沾满鲜血的山竹便已经瘫软在地。守约先以朱雀术法退散四周残余蛇毒，之后将昏迷的山竹抱回屋子，以自己的内力助她平复体内乱窜的妖力，直至蛇尾和鳞片缓缓收回，恢复最初的人身。
慢慢转醒的山竹惊恐的缩在角落，双手不停的抚摸着脸庞，生怕未消去的蛇鳞会让守约感到厌恶。
守约端着药碗，但只要他稍微靠近一点，山竹便会恐惧的死死贴住墙壁，蒙着脑袋不肯看他，也不肯和他说话。守约明白她在害怕什么，于是席地在离山竹不远的地方坐下，轻笑道：“你别害怕，我从开始便知道你是妖。”
山竹错愕的抬眸，眼里的惊讶与无奈久久未散去，与守约对上视线后又慌张的埋下头。
“只是人又如何，妖又如何，生逢乱世，多的是两条腿的恶人，你不过多了条尾巴罢了，这不算什么。你虽然为妖，也从未害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好过太多披着人皮的恶魔。”
山竹胆怯的露出双眼，守约笑着揉上山竹的脑袋，俯身轻道：“而且，你的尾巴很可爱。”
他自山竹出现那日便知晓她是妖，而且正是自己救过的那条有灵性的竹叶青。妖类并非都是邪恶之徒，只要引导向善，仍然可以得道飞升，修成正果。
山竹沉默半晌，颤巍巍端起守约放下的药碗，嗫嚅着道一声“多谢”。
“你百年修为不易，千万莫浪费了。只要修炼正道法术，你一样可以渡劫飞升。别害怕阿竹，我会保护你的。”守约轻声细语，把瑟瑟发抖的山竹小心搂在怀中。
“渡劫……飞升？”
想来是头次听到，山竹对所谓“渡劫飞升”很是好奇。守约心中明白，动物修炼比常人而言更加不易，若是雷劫降临稍有不慎，轻则废了修为打回原形，重则魂飞魄散。但妖类要得正果，便只有这一条险路可走。否则便只能堕入冥界，成为众矢之的。届时人要除去她，天界也定然不会放过她。
“别怕……我会陪着你，和你在一起。即使离开也不会走远，你回头我就会在你身后。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再困难的事情我来办……”
守约坚信，凭山竹的灵性和天赋，或许能够堵上一把，若真能飞升化境跃入天界，于她而言正是最好的归宿。总比堕入冥界，被各界喊打喊杀强啊。
“好……”
山竹虽仍懵懂，但她相信守约绝不会欺骗她。若是真要渡劫飞升才能与他在一起，那有又何妨？
我微微一叹，不明白山竹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骇人的妖煞。之后守约确实日夜陪伴在山竹身边，山竹修炼的同时他自己也在不断突破修为。林中的小屋是独属于他们的小天地。守约偶尔也会带山竹到山下的小村庄里逛逛，品尝村里独有的食物。山中桃木成型之际，守约亲自截取下最好的一块，雕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朱雀，挂在山竹的衣襟上。
“阿竹，我昨日在竹卷中读到，文昌为太微主星，即魁中戴筐六星，号南极统星，为人身，朱雀之神，录人长生之籍。我按着图样做了一个，你以后都戴在身上，就像我在你身边一般，它能护你周全，别轻易摘下来。”
山竹欣喜的把玩着木雕朱雀，这是守约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虽然竹卷什么的她不太懂，但既是守约亲自做的，她定然会好好保管。
星垂阑珊，守约和山竹一同坐在屋前仰望漫天繁星。
“守约，你为何会叫守约呢？”
似是没想到山竹会提起这个，守约暗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寞落。
“因为……我失了一个约定，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家人。我和我的师父一直在找他，我提醒自己，不能再失信任何约定。”
淡淡的悲伤晕染开来。
“别担心守约，我也会陪着你的。”山竹轻轻搭上守约的肩膀，言语坚定。
守约也笑着揽山竹入怀，“我与你的约定，也不会失约。”
若他们一直如此，飞升仙界成功，也是令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可为何只有守约位列仙班，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要走吗？”
山竹注视着收拾好行囊的守约，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
守约叹息一声，执起山竹的手道：“师父说此行凶险，但我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找你。阿竹，等我好吗？”
即使害怕的露出蛇尾不停颤抖，山竹终究还是含泪用力点头。
“我等你，一直等你！”
“阿竹！阿竹！”
星卦到此戛然而止，阵法中双眼紧闭的守约蓦然惊醒，下意识呼唤着山竹，伸手欲触碰却发现梦已苏醒，怅然若失。
“阿竹……”
守约无力的瘫坐在地，又蓦然身起揪住明世隐的衣襟，眼中怒气十足。太白他们都怕失去理智的守约会对明世隐出手，忙起身阻拦。
我们都看到了，看到了守约原本忘却的一切。可就算守约要报复，也不能在天宫与明世隐动手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忘记了一切，却又独独记得寻找玄策？！你为什么要擅自给我种下缚灵锁？！”
明世隐面不改色，也没有隐瞒，“因为，故友所托，让我帮你忘记她。你知道的，我不欠朋友的人情。”
“浑蛋……”
守约抬手一掌击中明世隐，明世隐没有防备向后退了几步，太白和玄策忙拉住守约，不料守约藏于袖中的木雕碎片滑落，明世隐接住碎片，念诀掐算一番，对怒火中烧的守约笑道：“朱雀神君，别忙着算我的不是，你不好奇，她没等到你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心中一惊，想到如今山竹的模样，到底是经历了何种的折磨，才会让她彻底堕入冥界，成为司马懿的手下。她原本只是小妖，怎么眉心会有如此深沉的妖印，还有胸前的妖煞纹……她没等到守约，肯定遭遇了不测！
守约愣在原地，明世隐将碎片与星卦连接，模糊的场景逐渐清晰起来。
木雕朱雀一直陪伴在山竹身边，从它身上，或许能找到答案。
山竹在小屋苦等多日，守约皆无任何音信。就在山竹准备亲自去寻时，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
那不是百里守约又是谁？！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守约垂下的手不停颤抖着，为何他会出现在山竹面前，离开她后他随师父前去修行，在此间便头次飞升成为朱雀志，明世隐又私自给他种下缚灵锁，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山竹面前？！
守约亲眼看着这个冒充他的家伙，抱住了他的阿竹，不知他在阿竹耳边说了什么，阿竹竟然听了他的话，和他一道离开了山中。
阴风怒号，百鬼夜行。
守约瞳孔紧缩，这不是阴鬼道吗？！为什么“他”会带着阿竹到阴鬼道来？！
所谓阴鬼道，其实是连接冥界与人间的忘川之河。血色的河水伴着腥风阵阵，无数阴魂野鬼，妖魔魑魅游荡于此，哀嚎遍野。
陶陶吓的蒙住眼睛，不敢再看。
“不要！！！”
守约尖叫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眼睁睁见“他”把山竹推下阴鬼道，嘴角还挂着得逞的微笑。
“守约？！为什么？！守约……救我！救我！咳咳咳……守约，快救我上去，这水里有东西抓着我！守约！守约！救我啊！救我！守约……”
不顾山竹怎样在河水中沉浮挣扎，哀求哭嚎，岸上的“百里守约”凌空而起，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守约……守约……你看看我，求求你……救我啊……救我……”
山竹拼命在河水中挣扎，悬在水面的手一直努力伸向守约离开的方向，她不明白守约为何突然对她如此，只能声嘶力竭的呼喊哀求，希望“守约”能回身救她一命，可直至“百里守约”的身影消失在阴鬼道，也不曾回过头看一眼不断下沉的山竹。
“为什么……为什么……”
阴鬼道中很久没有新鲜的血液，山竹被无数野鬼拖下水底，腥臭的河水呛得她呼吸困难。她迷茫而恐惧，只能紧紧护住衣襟上的木雕。比河水还要可怕的，是水底狰狞可怕的冤魂鬼怪，正对她虎视眈眈。
“是蛇的味道，活蛇的味道哈哈哈哈！”
“好几百年没吃到点心了哈哈哈哈，送上门儿的美味啊！”
山竹被一众鬼怪逼到无路可逃，不得已摆出战斗的架势。
“哈哈哈哈，小妹妹，别挣扎了，和我们在这一起作伴儿吧。”不知何处飘起的白衣女鬼，纠缠在山竹周围，魅惑的嗓音勾魂摄魄。
山竹拼命摇头，“不不……我要离开这里……我还要修行法术，我还要渡劫飞升……守约……守约……还在等我……他会来救我的……”
“哈哈哈哈哈！什么？妖精也妄想渡劫成仙？痴人说梦！”女鬼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无情嗤笑道。
“没人会来救你的，这里是阴鬼道，是我们的地盘哈哈哈！小青蛇，让我尝尝你的蛇心蛇胆吧！”无头以肚脐为嘴的魑魅涎水直流，猛的将她扑倒在地，开始撕咬她的衣裳。
“啊！不要！”
山竹拼命抗拒着魑魅的撕咬，露出蛇尾的毒刺狠狠扎在魑魅背后，魑魅吃痛的叫喊一声，只得松开山竹。山竹胡乱拉扯着破烂的衣衫，却不想春光外露，引来更多淫邪之徒。
“小青蛇长得还不赖啊，还有毒呢？有意思，来来来，过来让大爷们快活快活！”
山竹不曾想到，蛇毒反而刺激了魑魅鬼怪，她还未来得及施展内力，便已被不少魑魅团团围住，为首的魑魅将她粗暴的按在地上，大力将她最后一丝蔽体的衣衫扯下，木雕朱雀滚落一旁。
“不要……不要……啊！！”
蛇毒对他们无用，术法也不能施展，山竹整个光洁的玉体此刻暴露无疑，阴鬼魑魅更加疯狂的吮吸着山竹周身的气味，无论山竹怎样求饶反抗都无济于事，换来的只有恶徒们愈发嚣张的索取。
“住手！住手！”
太白和玄策死死拉住守约，生怕他上前直接打碎明世隐的星卦。守约浑身颤抖，紧紧握住玄策的手腕，力道之大令玄策疼的龇牙咧嘴。
守约只感觉自己快要发疯，星卦显性的画面仿佛利刃一刀一刀划在他的心口，疼的滴血。山竹在阴鬼道被折磨蹂躏至此，而他竟现在才明白她遭受的一切，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在天庭安然享受着富丽荣华！
他怎么可能原谅自己？！
“守约……救我……”
山竹已精疲力尽，泪水决堤而出，身体上布满了可怕的痕迹，眼神空洞绝望，她努力伸手想要拿回木雕，口中仍然念着守约的名字。
“砰！”
守约一拳狠狠砸在占星殿金柱上，鲜血渗出，近乎崩溃。
“小妹妹，别再想送你进来的帅哥啦，他是神你是妖，他怎么可能会来救你呢？妖就只配和我们一样，永永远远待在这里……”白衣女鬼轻抚着山竹的脸庞，笑容凄美可怕。
神……妖……
山竹近乎无力思考，“百里守约”决绝的背影充斥在她的脑海，久久挥之不去。
百里守约，你之所以抛弃我……就因为我是妖吗？什么渡劫飞升修成正果……都是骗人的对吗……
眼泪滴落，山竹缓缓合上双眼。
“哈哈哈哈兄弟们，挖出她的蛇心蛇胆，咱们饱餐一顿！”
为首的魑魅亮出尖锐的爪子，眼看就要撕裂山竹的胸膛，不想忽被一阵强烈的妖力扯住，竟让它无法动弹。
魑魅惊恐不已，只见山竹不知何时恢复蛇身，脸庞蛇鳞乍现，清澈的眼眸逐渐染上猩红血色，纤长的手指弯曲径自捅穿魑魅的身体，煞气瞬间弥散。
周围的魑魅惊叫着远离山竹，却不想挨个皆无法移动。山竹体内妖力膨胀，如同上次杀死魔种一样，控制着她不由自主将周围魑魅鬼怪尽数消灭，吸取散开的煞气。
山竹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只有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煞气与体内妖力相护撕扯，山竹只觉身体表面仿佛裂开一层，随风而散。新生的皮肤没有方才恐怖的痕迹，是更胜以往的白皙透明，眉心与胸膛处逐渐滚烫，凌乱的青丝一点点变长，向四周蔓延。
“啊！！！”
痛苦的惨叫声回荡整个阴鬼道，待体内的妖力终与煞气融为一体，一条庞大的赤焰巨蟒裹挟着河水冲出水面，卷起数十丈高的水柱，恍若帘幕。
阴鬼道中幸存的鬼怪们不可置信的摇头，当紫气散去水帘回落，如墨的长发垂顺于腰间，红衣血裙，赤焰琉火，眉心的妖印鲜红夺目，脖颈而下至胸膛的妖煞血纹，魅惑靡丽。
那种美，妖媚高贵间又带着地狱般的嗜血神秘，是令万物黯然失色的火焰倾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涅槃之美，苍劲孑然，不可方物。
山竹见自己水中的倒影，轻抚眉心的妖印，带血的嘴角渐渐上扬，爆发出一阵狂笑。
笑声有着巨大空旷的回音，犹如夜幕的阴影笼罩整个阴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