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还没亮透,院子里就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
林简拿好行李出门。
“你今天运气好,陈队要去拉萨办点事,正好顺路捎你。”姚喜报小声汇报起来。
“嗯。”林简点点头,上车前看了下院子里正中央的旗杆,虽然山高水远,这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却是从来没有懈怠过每日准时升降国旗的惯例。
到拉萨已经是傍晚了。进入拉萨后路况好得很,到拉萨后陈淮就让姚喜报接替开车,而他自己坐到副驾上补觉。
一个多小时后到机场了,陈淮还坐在副驾上,看样子依旧是在打盹补觉。姚喜报帮林简从后备箱里拿出她的行李,“你今天都没吃东西,要不一起吃个晚饭再走?”姚喜报看看依旧坐在副驾位置上打盹的陈淮,碍于陈淮平日的严令,他没有胆量直接把他喊醒,只是说完后特意站到副驾那一侧,拼命咳嗽起来。
“我已经在手机上订好机票了,没时间了。”
“这样……”姚喜报一脸不甘,只好说道:“那我帮你把行李拿进去吧。”
“也行。”
到机场里面后,林简忽然喊住喜报:“你帮我看下行李,我去办点手续。”
“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姚喜报还在寄希望陈淮途中睡醒了过来找林简说会话,巴不得林简去多办点事情。
林简一会后就不见人影,十几分钟后才回来,手上拎着个纸质手袋,里面似乎放着包扎严实的东西,“刚才去给你女朋友买了个小礼物,我这人比较迷信,你再等一个多小时,到晚上8点6分6秒打开,会有好运的。”
“你居然会信这些?”姚喜报忍不住发笑,他接过去憨憨道谢,“什么东西这么神秘,我先替我女朋友谢过了。”
“你回去吧,再见。”林简说完后背着大行李往托运站那边走去。
姚喜报回到停车场,没想到先前一直在打盹的陈淮不知何时坐回到了主驾位置,车里也没开窗,密闭着烟雾缭绕,喜报刚坐进去就被呛得狂咳起来。他把车窗摇下来才问道:“我们晚上要去招待所住吗?”
“临时接到通知计划有变,现在没事了,回去。”陈淮说完后把手上快燃到烟蒂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姚喜报好不容易熬了个把小时后,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一脸神秘地和陈淮透露起来:“林简给我女朋友买了个小礼物,我觉得她的眼光肯定好,我女朋友肯定会喜欢的。”
“那还不打开看看。”陈淮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简说她比较迷信,要我等到8点6分6秒再看呢。”姚喜报嘿嘿笑了一声,再熬几分钟后激动不已地拆开层层包装,最里面还有个全黑的袋子套着。
陈淮长眸微蹙,下一秒视线带到最下面的一行字:“怕人民币贬值,份子钱我先随上,结婚了一定要记得通知我,要不然我就亏大发了。”后面还写着她的手机号码。
旁边的喜报正好把最后一层包装拆开,突然看到里面厚实的一沓纸币,起码比他一年的工资还多,他才反应过来林简先前在机场应该是绕开他去取钱了。
“陈队!我真的不知道林简为什么要送我钱!我真的从来没有违反过你给我们定的规矩。”姚喜报紧张地语无伦次。
“让你三十岁之前娶上媳妇而已,既然是份子钱你就收着吧。”陈淮以前无意间听到过喜报的碎碎念,想必他和林简也掏心窝聊过,陈淮一脸了然。
“这钱我怎么能收呢,幸亏她留了手机号码,我赶紧打电话!”姚喜报慌得去找他的手机。
“航班已经起飞了,所以才叫你等到这个点打开。”陈淮看了眼手忙脚乱的姚喜报,他不是很愿意承认姚喜报这悟性和智商居然是他带出来的。
“这里航班容易延误,万一她还开机呢。糟糕我早上手机放着充电没带,陈队你手机借下我!”姚喜报急地满头大汗。
陈淮看他一眼,不太情愿地解锁递过去。
姚喜报接过去对着林简留下的号码拨号起来。
果然关机。
他又改成发短信:林简你怎么给我这么一大笔钱?我怎么可能会收?赶紧告诉我你的账号,我要立刻转回给你!
“开机后立马回我电话!”
回去的路上,姚喜报时不时的就要拨上一通,依旧关机。
林简回到杭州后,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她开机后才发现有几十个未接来电,还有几十条未读短信,都是出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林简看了下最后一条短信就知道是喜报发过来的,只不过她现在没空搭理喜报的小事。
她回去后匆匆洗漱了下,之后开去最近的医院挂了急诊,把右手脓水的伤处和高肿的右脚踝紧急处理了下,这才往公安局方向开去。
右脚依旧肿着,每次踩油门或是刹车,都有痛觉传来,林简咬牙忍着。
她到公安局后主动说明来由,按照流程接受笔录,林简全都如实应答,接受盘讯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
“现在可以见我哥了吗?”她着急得向工作人员询问起来。
“不好意思,他现在还在羁押阶段,为防串供,现在还不能见他,但是你可以委托律师见他。”工作人员依法办事。
“我可不可以远远看他一眼,我只要确保他身体康健就行。”林简退而求其次开口。
工作人员纠结了下,大概也知道这宗案子棘手牵涉众多,又去请示了下他领导才同意林简去看下林疆现在住的监控录像。
林简站在电脑屏幕前,才看了一眼瘦到近乎脱相的林疆,她的指尖就嵌入了掌心。
不到一分钟,原本蜷躺在床上的林疆忽然开始哆嗦,没多久四肢抽搐在床上剧烈打滚起来,拷着手铐的双手发疯地去砸床板。她没看多久,转身离开了公安局。
林简回到她自己车上呆坐,过了好久才打电话出去。
“老方,听说京衡律师事务所的王律师擅长打偏案,你能帮我联系上他吗?”
“那可是个疯子,开价高得吓人,不是咱这种老百姓请得起的,不值吧?”
“没事,具体我自己会和他面谈的。”
老方办事果然靠谱,当天就给她约到了律师新贵王成康。
林简对于王成康的报价满口应答,王成康办事也相当干脆,火速浏览了林简提供给他的资料后,提出的方案思路和林简不谋而合。
两天后,王成康才重新约见林简。
“林疆怎么样?”她抿了口清茶。
“不好,不单是不好,比你我预料中的要差多了,把全部的罪状都往自己身上揽,他经手过这么多的大案,又把全部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死缓都不一定能争取到……”
“有没有机会争取轻判?”她打断王成康的叙述。
“问题是他自己没有求生意志,完全不配合。这样我们就无从得知他和毒贩那边的关键人物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们也无从帮起。而且,他的毒瘾起码有一年了,这于他缉毒科的卧底身份是致命的。”王成康一针见血的说道。
林简缠着新纱布的右手紧握白瓷杯沿,茶水微晃,她忽然抬头,眸光坚定:“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他真的做错事,他以前立的那么多军功,难道不能抵掉部分吗?”
“可是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以前的事情。”王成康犀利应道。
“怎么能算以前呢?他当卧底的这些年,立过那么多军功,虽然外界从来都不会知道,但是他们内部人员肯定知道的,他以身涉险那么多次,听力差点被爆炸气浪震到失聪,至今为止身上还残留着二十多片弹片,一到梅雨天他全身的关节都会痛得难以忍受,这些病痛会伴随他这辈子的余生,怎么能说是以前的事情呢?”林简砰得一下放下茶杯,茶水晃荡溅到桌面。
“可是根据目前已知的资料来看,不管他以前多么克忠职守,他现在误入歧途是事实。”
“所以你的意思是英雄只能铭记一时,但是一旦犯错却是要被钉上耻辱柱一辈子?”连续多天没有休息好,她原本黑白分明的双眸血丝蔓延,看着格外狠厉噬人,“你肯定有认识的人,你帮我想办法让我去见林疆一面,我会说服他改变主意自保。”她说完后掏出烟来点上,猛吸了一口,情绪才微微镇定下去。
“不好意思,《刑事诉讼法》规定犯人羁押期间,只能见辩护律师,不能见家属。”王成康依旧没有改口。
和王成康分开后,林简开车回住处。
这个点了,马路上鲜少会见到过往车辆。
她怔怔开车,路过红绿灯时陡然看到侧方过来的刺眼光亮,林简赶紧急刹车,伴随着剧烈的车轮声响,砰得一声,她自己左侧的车门被撞瘪进去大半。
林简按了双闪下车,查看对方车损,只是车头凹陷进去,没有她自己的车严重。
“我全责,你自己去修,修好后告诉我金额,全额赔你。这是我名片。”她淡淡开口,递了她自己的名片过去,仿佛前一刻的惊心动魄未曾发生过。
“神经病,这是钱的问题吗?你这是找死知道不知道,就你这破车技,总有一天会被撞死!”那人骂骂咧咧个不停,不过总归还是接过名片,又拍了林简的车牌和她的身份证,这才开车回去。
林简重新坐回车里,往她自己住处开去。
等她回去后洗好澡,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连日未睡,她的脑袋已经胀痛欲裂。
她辗转反侧,脑海里一直重复着王成康的结论:“问题是他自己没有求生意志”。
林简蒙上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可是那句话还是如影随形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只要一闭上眼睛全都是林疆四肢抽搐发狂的场景。林简手脚冰冷,起来去拿了坛花雕,是她特意从绍兴带回来的,林疆喜酒但不贪杯,她本来想等林疆回来一起喝的。她拆开封坛,一个人喝了好多碗下去,胃里传来热意,她重新回到床上,关灯,逐条翻阅姚喜报发给她的短信。
她回来后一直在为林疆的事情奔波,完全把姚喜报这事忘到脑后去了。
依着姚喜报的性格,估计这几天都要寝食难安了,她应该早点回个电话给他的。
林简又看了下三十二个未接来电的号码,回拨过去。
电话嘟了好一会都没人接。
这个点,他多半是睡了。她正准备按掉,电话居然接通,“喜报,不好意思我这几天有点忙忘记回你电话了……”她本来想和喜报随便聊几句好让他心安,然而才说了这一句,她声音忽然就失控地呜咽起来了。
这么多天来,变故无数,涉山涉水死里逃生,乃至放下她最在意的底线尊严,全都没有击倒她。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林疆自己会放弃。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面对而已。林疆这样刚烈的性格,宁折不弯,他没有办法去面对以前的战友同事。
她濒临崩溃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一个人在漆黑的夜色里放声恸哭,“对不起喜报……大半夜打给你……我其实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我只是太累了……我好累……”
“喜报……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林简断断续续地开口,她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失态痛哭过,上句不接下句,语无伦次。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之前她自己压抑得多辛苦,此刻就决堤得多彻底。
她酒量不算太好,哭了这么久,后劲上来,到后面她自己哭得精疲力竭,借着那点微醺酒意,不知不觉中才睡了过去。
林简第二天睡醒后已经日上三竿,她揉了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翻了下身,才发觉自己的枕头上潮乎乎的,上面还有一点暗沉的水渍印。
难得补了一觉,昨晚入睡前的胀痛已经缓和不少。
她坐起来,发了好一会的呆,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昨晚入睡前似乎打了个电话给姚喜报,不过自己到底在电话里和他说了什么又想不起来了。林简拿起手机翻了下通话记录,果不其然,那里有个陌生号码的通话记录,显示通话一个小时。
这么久?林简继续按了下隐隐做疼的太阳穴,她和喜报说了什么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他昨晚会不会被自己打搅的没有休息好。
酒意已退,她开始后悔昨晚的失态,也不好意思再打电话给喜报。林简想到这里,发了条短信过去,“喜报,不好意思我昨晚喝了点酒,可能发酒疯了,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她发出短信后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会,姚喜报都没回过来,也许是手机没在身边。
林简正准备放下手机,那个号码忽然回复过来,“会过去的。”
四个字加一个句号。
言简意赅。
林简想了下姚喜报忧心忡忡却又绞尽脑汁想安慰自己话语的场景,心头涌起暖意。
是啊,天大的困难,都会过去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姚喜报这人看着憨,说的话还挺在理的。
林简想到这里,起来去洗漱,之后走回到客厅,从矮几上拆了盒巧克力,一连吃了好几颗,她才压下去一点眩晕的感觉。
她在等王成康的电话。
好在半个多小时后,王成康终于回电话过来了。
“你丫走狗屎运了,不知道怎么搞的,上面居然同意了,下午两点去探视林疆,顶多只有五六分钟,还有不能提敏感话题免得有串供嫌疑。”
“放心吧。”
“记住这已经是特例了,一共就那几分钟,你要不趁着这点时间打下腹稿,尽量挑要紧但不敏感的聊。”
挂了王成康的电话后,林简从水果盘里拿了把锋利的水果刀往浴室走去。
林简慢条斯理地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了好一会,她慢吞吞关上水龙头,左手忽然握住水果刀的刀柄直接往她自己的右手腕间划去,一刀又一刀,刀痕凌乱,立马有大量血水涌了出来往盥洗台里滴去。
她拿毛巾捂着伤处往客厅走去,迅速拿出急救箱,单手给伤处包扎。
做好这一切后,林简重新躺回床上,设好闹钟,闭目休息。
中午十二点,闹钟准时响起。
林简把右手上的纱布拆掉,伤口本来就不是太深,已经凝血结痂没有大碍。她去浴室里看了下脸色惨白的自己,转身出门。
林简提前一小时到,没想到王成康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看到她手上拿着一沓照片,王成康皱眉,“敏感时期,不必要的资料就不用带进去了,免得检查时被没收。”
“放心,只是最普通的游记而已,我怕林疆在里面闷坏了。”
果然,工作人员虽然检查得很仔细,甚至把照片后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内容都逐一看过,最后还是放行让林简带进去见林疆。
几分钟后,林简就见到了林疆。
一墙之隔,林疆看到她之后还是神情呆滞,骤然的戒断反应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憔悴。胡子拉碴,身材暴瘦,原本俊秀的脸上颧骨凸起,早已不复之前剑眉星目的风姿神采。
林简昨天在监控里其实还没看得这样真切,眼前才看了一眼她就挪开了视线。
“你没必要来这里,也没必要给我请律师,别花冤枉钱了。”林疆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她无从得知他这一个多月来到底是怎么捱过来的。
以前他执行任何一次行动,都不会和她提口半句,是怕她无谓担心。
只有这次,他出发前头一遭和她提了半句,“哥有点干不动了,等这次行动结束后,哥就不干这行了。”
一语成谶。
“怎么是冤枉钱呢。”她开口笑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简简,对不起——让你失望了。”足足沉默了半分钟,林疆才重新开口。
“我没有失望。从你决定从事这个工作开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英雄,以前是,现在也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简简,你走吧,以后都不要来这里了。还有,你想办法出国吧,走得越远越好。照顾好自己。”林疆说完起身,看这样子是要准备回去了。
“哥,我前阵子去了趟西藏,你不是一直都想去那边吗?我随手拍了些路上的照片,你无聊的话可以拿去看看。”林简把那沓照片从小小的窗口递过去。
林疆一愣,戴着手铐的双手接过林简递过来的照片,自然也看到林简右手腕间狰狞的伤口,是利器所为。
“手怎么了?”他开始皱眉。如林简所料,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你要是敢这么不负责任得全往自己身上揽,你应该想得到我会怎么做。自暴自弃这种事,一学就会,你给我立了最好的榜样。”她肃然开口,是在威胁他。
“简简,你不会的。”
“哥,要是连你都不在了,我就一个人了……”她声音突然呜咽变调,软硬兼施,希望能打动他回心转意改变主意。
“我的妹妹不会孬成这样!伤口避过静脉,伤势不深,你不会做傻事的。”他虽然已是穷途末路潦倒不堪,然而多年下来的职业使然,他分析事情永远都是缜密得滴水不漏。
林简语塞。
外面走廊的尽头处传来工作人员的脚步声,时间应该是快到了。
她再三纠结,重新开口:“我前几天刚去过墨脱下面的边防站,我在那里碰到了董绪,他和我问起过你,还说有机会的话他想回来看下你——”
林疆骤然僵在原地,戴着手铐的双手微微发抖,也许是毒瘾犯了,也许是别的原因。林疆呆滞的眸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不过也是转瞬即逝。
“他还没调去别的地方?”
“嗯。他说那边挺好的,就是巡山条件恶劣了点,其余都挺好的。他晒得很黑,看着和当地人差不多。”
“那边紫外线强,晒黑也正常。”他吞咽了下脱水发干的嗓眼。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近至门口,林简起身,上半身凑过去和他低声说了一句,下一秒她就已经抽身回去。
探视时间到了。
林简走回到大门口,身上的冷汗才后知后觉地冒出来。
这步险棋,但愿林疆会回心转意。
他会的!
她从大门口出来后准备直接开车回去,才刚启动还没开出去多远,耳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整个车身都晃动了下,林简急刹车,下去检查,看到右前胎居然爆胎了。
她皱了下眉梢,打电话给保险公司过来拖车。
“不好意思,目前还有好几起事故在处理中,你现在的位置预计一个多小时后工作人员会过来,请耐心等待。”客服声线甜美地应道。
林简绕回来靠在主驾那侧的车门上,眼前隐隐发黑,之前在荒漠中熟悉的晕厥感再次袭来。她知道自己这几天来几乎没吃过正餐,多半是低血糖发作了,林简打开手机搜索了下。
那家店她以前有点过,都是现做的,距离又远,送餐时间比其余店起码要慢上几个小时。
等她车子拖走再打车回家,时间应该刚好差不多。
林简点好外卖,之后无聊地靠在车门那里。
下午两点半的太阳,最是高温晒人。
也不知道是太阳光刺眼还是她体力不济眼花造成的,下一秒她忽然看到里面的大门口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人影越来越近,穿着警服,很快就到她面前。
“你怎么来这里了?”好歹相识一场,她主动开口问道,情绪听不出有起伏。自从离开墨脱前的那一晚之后,她不是很愿意去直视他的眸光。
“过来开会学习。”他开口应道。
“嗯。”她应了一个字,再无下文。
“爆胎了?”他看了下轻微倾斜的车身,开口问道。
“嗯。”
“还要等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熟悉的晕厥感再度袭来,林简有点后悔出门时没把剩余的巧克力带在身上。
她话音刚落,他就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了千斤顶和备胎出来,陈淮拎着这些绕到车身右侧,手脚麻利地支上千斤顶,松螺丝换轮胎。
不到十分钟,他就换好了轮胎。
这个男人,似乎就没有他不会的事情。
他看了下已经卸下的轮胎,忽然开口,“怎么爆的?”
“刚才起步没多久就爆了。”
“车速多少。”
“不快,大概就三四十码左右。”
他脸上浮过一丝异样,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把卸下的轮胎扔到后备箱里。
她看了下他被油污弄得脏兮兮的双手,从包里拿出湿巾,递过去,“谢了。”
“怎么撞成这样?”他接过湿巾擦了擦手,之后敲了下瘪进去大半的左侧车门,声音隐有不快。
“左转弯时撞了直行的车。”
“真以为自己是老司机?这种车都上路。”他继续敲了一下左边的后视镜,上面本来就已经遍布放射状裂痕的玻璃,被他敲了一下直接碎裂在地。
他蹲下去,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清理干净扔到垃圾桶后才重新回来。
林简本来左转弯或者左侧变道的时候还可以瞄几眼严重裂痕的后视镜,被他这么一弄再开车上路的难度系数就加大很多了。她刚才因为他帮忙换备胎的零星好感瞬间散去,无名火气不知不觉又冒了上来,“你行你开啊!”
“当然,比你肯定要稳。”他像是就在等林简的这句,说完后抢在她前面坐到主驾位置发动车子。
林简脸色发沉坐进车内。
“平时常去4S店的地址。”
“我这几天还要用车,晚点再去修!”
“就你这破车,即使你本人不爱惜生命,也请你尊重下马路上其余爱惜生命的司机和路人,他们没义务为你的任性买单。”他不留情面狠批。
林简词穷,沉默了好一会才报了4S店的地址给他。
不到半小时,他就开到4S店了。
从4S店里出来已是傍晚,她抬头看了下前面开阔的大马路,眼前继续泛黑,都怪他多管闲事,要不然她途中早就去买点东西垫下肚子了。
天旋地转,下一秒她就没了知觉。
陈淮就在林简旁边,她脚步踉跄了下,他就发现她不对劲,一把拉住了不省人事往地上摔去的林简。陈淮掐了下她的人中,她依旧软绵绵地毫无反应。
马路对面街道就有个小诊所,陈淮直接打横抱起林简往那家诊所走去。
医生给她量了下血压,低得惊人。那医生又看了眼她手腕上还算新鲜的刀痕,开口问道,“抑郁症?”
“没有。”陈淮否认。
“那怎么会这样?”医生朝她手腕上的伤处努努嘴。
“意外而已。”
“虽然没伤到静脉,不过血应该流了挺多的。低血压而已,可能还有低血糖,给她挂点葡萄糖下去就好了,其余的等她醒后再去大医院里检查下吧。”
陈淮点头,陪着她在诊所里挂了一瓶葡萄糖,林简还是没有醒来。
她看上去更像是睡着了而已。
挂好点滴,林简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
对方看来是有急事。
陈淮去她包里拿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他一接起,外卖小哥就气喘吁吁地问道,“请问你的小区怎么走?”
“再说一遍地址。”
“真不好意思,我是头一天到店里兼职,我好像找错路了。”
陈淮打开手机,飞快搜索了下外卖员口中的小区地址放大到最详细的比例,告知对方具体路线,之后问道,“你多久后到?”
“大概还要半个小时吧,真的不好意思。”
“好的。”陈淮挂了电话,之后拦了辆出租车直接往她现在住的小区过去。
到她住的房间前,陈淮去翻她包里,果然找到钥匙。他开门进去,把昏睡的林简抱到床上去睡。
她睡得很沉,毋宁说是太累了,借着点虚弱的病由,林简直接睡死了过去。
陈淮把她放下后不久,门口处就传来敲门声,他起来去开门,外卖小哥气喘吁吁地递了外卖盒过来,“真不好意思走错路送晚了。”外卖小哥跑得满头大汗。
“没事。”陈淮应道。
外卖员离开后,陈淮才开始打量起林简的住处。装修色调偏冷,随处可见高叠的书籍和修复文物用的工具,他去了趟浴室洗了把脸,之后才回到主卧看了下林简。
天气闷热异常,她惨白的脸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伸手探了下,掌心偏冷,是在惊悸盗汗。
身体孱弱成这样,也不知道先前怎么扛过徒步进墨脱的那段路。
他起来去浴室里拧了把毛巾,擦拭了下她汗涔涔的脸上脖颈间。陈淮抽手回去时,睡得正熟的林简突然翻了个身,随手耷拉过来,正好放在他自然垂放着的胳膊上。
大概是骤然抓到东西,她没一会又蹭过来,脸颊亲昵地刮蹭了下他身上的衣物面料,“哥,别丢下我。”她含糊地嘟囔一句,手上却是拽得更紧。
他平时看她永远是毛羽竖立的刺猬模样,鲜少见着她示弱的时候。他低头看着她,居然没有抽走袖口的那点面料。
林简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半夜里醒来后又翻了个身。她咂了下渴得冒火的嗓眼,又翻了个身,手上突然碰触到什么面料,她心头一惊,以为刚才只是错觉而已,试探的继续朝前摸过去。
“摸够了吗?”漆黑的夜幕中骤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听上去隐有不快。
林简差点吓得心脏病发作,嗖得一下抽手回去坐起来,摸索着去床头开灯。
啪嗒一下,房间里亮如白昼,下一秒她就看到陈淮坐在床头边沿,后背靠在床头那侧,眸光不悦,显然被她给弄醒了。
连日来回奔波,陈淮的身体也疲惫到极限,刚才本来是想坐一会就离开的,结果没坐几分钟就睡了过去。
林简迅速抬头打量了下周遭,明明是她的住处!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细思恐极。
“你凭什么私闯民宅!”她出口不善。
这个点,他本来正是渴睡,被她这冷冰冰的语调一激,睡意立马消退了大半。这个女人,但凡身体爽利了,分分钟就和他一言不合。
不过,每次睡得天昏地暗过后,她似乎很容易断片,看她神情还在竭尽全力回忆着入睡前的来龙去脉,一张利嘴总是先快过她自己的思维,不是不违和。
他晃了下神,前晚他估计是见鬼了才会接到那通电话。眼前的她生龙活虎牙尖嘴利,是她一贯的风姿,哪有昨天虚弱的样子。
状态不错。
“私闯民宅?”他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指控,脸上似笑非笑着,下一秒他忽然近身过来,毫不避讳地朝她睡得歪斜的领口看去,“既然都私闯民宅了,那你觉得我是要劫财还是劫色?”
“劫你个大头鬼!”林简忿然应道,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王成康。
林简立马接了起来。
“你丫还真有两下子,不过是和你哥见了个面就有成效,居然比老子的三寸不烂之舌都管用。刚刚得到内部朋友的最新消息,你老哥改口供了。”
“真的?”
“废话,我一个鼎鼎大名的王牌律师还能特意打个电话告诉你假消息?”王成康在电话那边明显冷哼了一声。
“那就好。”林简明显长长舒了口气,这么久以来的心头重压骤然卸下大半。
“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他目前只是否认之前案子的那些指控而已,对于最后一个案子还是没有改口。如果按照他目前的口供最乐观估计,十几年的有期还是逃不掉的。”
“你放心,他既然已经改口,我会说服他说出全部的真相。”林简信誓旦旦地保证起来。
林简放下电话,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背,这才忍不住喜滋滋起来。
初次见面至今,陈淮还是头一回看到林简的这个模样,盈盈笑意不能自己,整个人顾盼神飞,以前的她不苟言笑,顶多算是冰美人的架势,而眼前的她冰雪初融,一颦一笑间浓烈淡然,全都皆宜。
林简这么久以来头一回放松下来,估计这段时间缺觉厉害,她又重新哈欠连天起来。林简去睡觉前,看了眼风尘仆仆的陈淮,去衣柜里翻找出来一条林疆的男士大裤衩,还是那种花花绿绿的沙滩冲浪风,是很久前林疆调休带她出去玩的时候买的,质量并不好。
林疆鲜少会来她这里,即使偶尔难得过来,也不久呆,所以没有其余换穿衣物在她这。
“这是我哥的,只穿过一次。你先冲个澡,同时把换下的衣服扔在洗衣机里洗下脱干,现在气温高,晾出去明天就可以换回你自己的衣服了。”她说完把林疆这条妖艳辣眼睛的大裤衩朝他扔去。
她这人向来不喜欢欠人情,之前在墨脱乃至今天在4S店门口突然昏厥,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都承了他的人情。所以眼前即便看他浑身不爽,她也还是忍住了大半夜把他赶出去的冲动。陈淮认可林简的提议,他自己前晚三更半夜出发,风尘仆仆赶到这边,甚至都没时间洗漱更换衣物,身上本来就汗黏黏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