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不久,便是中元。
中元节对于中州的人们来说也算个大日子,百姓们总是早几天就开始准备,只为今日。我自小对这些节日就没什么感觉,缘故嘛……大抵是因为那老家伙也不常过节,顶多过年时给我串钱作压岁。
衙门比平时冷清了太多,捕快和小吏基本上都各回各家,最早明早才会回衙门来。王大人今天也早早批完公文回去了,陈今他们三人也出去过节……今晚留在衙门的估计仍旧只有我一人。
坐在院里的石椅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剩远天的一线残光。我双手撑在石椅上抬头看天,玄彪蜷在我手边睡得很安心,满足的咕噜声从它喉咙里传出。
“也亏王大人煞费苦心给你取名玄彪呢……”我没有看它,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成日吃了睡睡了吃,着实愧对了这雅名……”
天空很空旷,唯有一只离群落单的大雁有些惊慌地飞过,发出一两声长鸣,像是在呼唤同伴……但天地间没有任何回应。
长鸣在空中划过,我出神地望着那只大雁,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那么辽阔广大的天空好像就只有它这只孤雁一般,那么无助与孤独……我又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
陈今和厉月白带燕琳出去,不知几时回来,所以这个中元节和往年的所有节日一样,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老家伙这时……大概已经半醉了吧?”我偏头望了东边一眼,撇了撇嘴自。可以想象到他提着三两个酒葫芦,踉跄地在山路上走着。
说起来也有几年没见着他了,并不是没有想过回去看看他,但好像也没啥理由与必要。今年年初路过山脚时便顺便问了问山下酒馆的掌柜,得知老家伙一切平安,这就足够了。
微风吹过,左手手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拂着,我低头,是腰间剑柄上的缎带被风吹起……
对啊,还有南宫静。
数月以来,我总是经常有意无意地想起那青色的身影,这感觉很奇妙,之前从未有过——或许这种感觉就是“想念”吧。它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也不曾淡过。至于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和她在一起的那短短几天里,我感受到了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暖与陪伴吧。
自小到大,在我的记忆中我总是孤身一人,二十几年来好像都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在断崖边练剑,自己一个人在山门哪里望着中州……老家伙成日烂醉,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
所以一旦体会过那种感觉,过后回忆总是不断地涌上心头。
“呼……”我长叹一口气,想来已经半年未见她了,书信也不曾有过一封。她女孩子家家,想来应该不会写信,我倒是会……只是好像没有理由。
她提出的那条件我至今未想好,而作为友人给她写信好像又不太合适……或许再难相见了吧,毕竟人世那么大。
“大人。”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神游物外的状态——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吏。
“还不回家过节啊?”衙门里还有人令我有些意外,按理说应该都回去了才对。
“就要了,但刚刚有驿使送了封信来,说是大人您的。”他递给我一封信,“那我先行告辞。”说罢,他便从正门离开了。
我看着手中的信微微愣神,借着那即将消失的天光,我勉强看清了信封上的字——
“沐荣蟾桂亲启”。
心中惊喜,我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高举手中的信对着微弱的光再次仔细辨认,确实是这六字。会是谁?南宫静……又或是其他人?
我迫切地想要开信,正欲转身,一阵寒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哦。
我回头将玄彪抱起扛到肩上,转身向屋内走去。
回到屋里我把玄彪放进猫窝,它没有醒来,动了动尾巴继续睡着。
这精致的小窝还是燕琳亲手给它做的,燕琳搬来衙门暂时住下后也就玄彪天天陪着她,这也让她的心情好上不少。
我拿出烛台去火堂取了火来,把它放在桌上后坐下,对着烛光端详着手中的信。
信封的质感胜过我之前见过的所有信,开口被红蜡封着。我揭开开口抽出里面的信纸打开,娟秀的字映入眼中:
“喂,沐荣蟾桂,我是南宫静。数月未见,你……还好吗?你这混蛋几个月来信也不写一封,真是气死我了!所以我才会如此突兀地给你写信,想和你说说话……你可别误会啊!只是府里太无聊了而已,本姑娘可没其他心思?”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几个月未见,她还是这么嘴硬。
我继续看了下去。
“就要立秋了,我还是出不了家门,回来以后二姑她又让我不停练剑练剑练剑,我天心剑诀都能倒着使出来……烦死了。
幽州王叛变了,你知道吗?二姑还专门去了趟京城找圣上,但很快就回来了,不然我还想着偷偷跑去找你呢。
江湖上也不太平了,这样的江湖,是我们所期望的那个江湖吗?我好想出去看看。
当然,如果你这个三脚猫功夫的捕头要跟着的话,本姑娘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同意你。嘿嘿,可以再讹你几顿好的。”
我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发出细小的沙沙声。
南宫静和我关心的东西好像都一样,不过……和她一起出去看看吗?我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信上——
“你最近还好吗,是不是……还是孤身一人呢?
某些时候……对,某些,我会稍稍想起你……只有某些时候啊!不过你也不要整天闷在衙门里,多出去走走,有什么有趣的事可以和我说说,我会听的。
真的……有点想你,一定要回信啊!
祝安好。
——南宫静”
烛火摇曳,温暖微弱的光照亮了不大的信纸,信上娟秀的字无一例外都透着属于南宫静的感觉,我仿佛能看见那家伙一笔一划地写下它。
这信应该是一个月前写下的,只是驿使从江南送达中州花了一整月之久,以至于立秋前的信要中元节才能送到。
“原来你也……有想我吗?”我轻轻抚摸信纸,内心涌上莫名的小欣喜,原来我挂念南宫静的时候,她也在想我。暖意充盈了我的心,我从未如此想去写下一封信……
“沐荣兄?”就在这时,陈今从门外探头,叩了叩门走了进来。
我放下信纸看着陈今:“怎么了,你不是和厉姑娘还有小琳出去了吗?”
“确实如此,”陈今笑了笑,说道:“可是燕琳她说:‘怎么没有拉上沐荣哥哥,他一个人待在衙门会很寂寞吧?’所以我就奉命来请你陪我们出去了。”
竟然是来拉我出去的,我还以为只有小四他们会这样。
“我不……”下意识地想像往常那样拒绝,但我的目光却落在桌上的信上,那娟秀的字写着:多出去走走。
我顿住了。
“嗯?”陈今也跟着我愣了一下,“什么?”
“没,我说,我不介意出去走走。”我笑了笑,把信装进桌上的木盒里,起身道:“走吧。”
“好。”陈今和我一同向衙门外走去。“不过方才沐荣兄你在看什么,我从未见你那样笑过。”他转头看我。
“没什么,一位许久未见朋友的来信罢了。”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笑得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陈今笑着摇了摇头,转回头去看向前方:
“只是笑得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