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千年沉木”,是一丁点用都没有的,可他们还是愿意去相信。
阿秀认识的一个叔父辈,总爱吹嘘自己是知识分子,也确实是知识分子,还是个小组长,动不动指点江山,批评这个,鄙视那个。
结果,口里说着村夫民妇愚昧无知的怪话,自己也是夜里偷偷摸摸提着柴刀过去混上一份子。
最多是讲究些,加上一个蓝白色的卫生口罩,显得更为体面。
嘿,体面人。
就你那肥胖身段,半地中海发型,加上一身明显不同的着装,谁不认识你呢。
对,没错,说的就是你,多啦A梦。
没办法,谁让他生了三个女儿呢,他想儿子想疯了,哪怕只是一个可能,他也不愿意放弃。
皮皮汪的知识分子体面,喵喵呜的小组长风范。
没人敢拦着,起码阿秀是没有见到,一百几十斤重的大胖子,拿着刀讲道理,谁敢杠呢。
别以为杠精就不怕死,键盘拍得震天响,遇见事,谁有那么神勇。
至于水灵的事,更不用说了,不过是一大堆夏天游泳作死的小孩子真的作死了,然后莫名其妙流传出来的怪谈。
问题是年复一年,总是沉埋江底,人们也愿意用这样的怪谈去吓唬小孩,让他们不要下水游泳。
阿秀就是被吓唬住的那个,谁让他是好学生呢。
一直被蒙骗着,哪怕科学昌明,阿秀也还是有些相信的。
如果不是那一天,大工业的伟力将江水截断,再是浩荡,再是澎湃,在人类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伟力面前,只能够低头。
大工业的美感,那一种让人感到自豪与渺小,不是真实站在它们的面前,是没有办法衷心感怀的。
一览无余的河床,一大堆等死的河鲜,独独没有看到什么水灵。
应该是怕了吧,钢筋水泥,重型器械,敢冒头的话,碾碎它们。
阿秀有些好奇,传说中能够悄无声息地刺穿脚板,然后瞬间抽光人体血液的水灵,能够轻易将人拉下水,甚至可以和超重卡角力的水灵,是怎的一个模样。
家都被人捣毁了,怎么就不敢冒头,怎么就不敢报复。
没有,真的没有,关于水灵的迷信,阿秀是破除了。
江边设施有着变化,唯一不变的,是仍旧年复一年的事故,哪怕是再多的安全教育+警示标语+拦截设置,统统没有办法阻止。
人要作死,谁都拦不住。
至于因此流传出的关于敌特当初遗留杀人鱼、食人鱼的说辞,大概是新的套路,是用来吓唬笨小孩的。
反正传说中的山中秘密基地,阿秀是没有见到,哪怕是传言都没有。
至于从天空中铁鸟处一麻袋一麻袋丢下的假钞,更是没有,说好的有人捞了一麻袋回家,从此发家致富呢。
阿秀是真的希望有,这样的话,沙河镇的经济发展就有希望了,妥妥的珍稀旅游资源,足以撑起一座城市的资源,谁不想要呢。
想钱想疯了的沙河镇没有找到敌特基地,也没有找到杀人鱼,更没有捕获水灵,这都是促进经济增长的优势啊。
至于可能的危害,还有比贫穷更大的不幸?
吃饱喝足,听人吹牛皮,感觉人生很颓废。
阿秀要振作,要争气,所以,趁着江水没有起来,赶紧去看大水吧。
“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
阿秀一脸严肃地站在桥头,看着江水奔流,似乎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
帅不过三秒,仍旧是来自某大妈的肘击,阿秀不得不客客气气地挪步。
没办法,谁让他是年轻小伙子,谁让他是瘦高高呢,谁让他清秀小帅呢。
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是吃亏的那个,并且没有地方说理。
都说是要发大水,你们这些大妈不想着法子避难,怎么就统统滚到桥面、江边来闲聊了。
就不担心一不小心被洪水卷走了?
戏谑地看着她们的腰围,大概冲不走?
愤愤不平的阿秀在心中嘀咕,堂堂跨江大桥,结果连立锥之地都没有,要来何用。
阴暗心理一闪而过,如果沙河镇经济大动脉的跨江大桥被冲垮的话,世界会怎样发展。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也许,是新建一座更大更好的桥梁?
被挤着离开视野宽阔的桥面,阿秀只能够想法子混进来负责监管的水电站。
额,都是老乡嘛,我又不蹭你们的烟,干嘛一个两个避之不及的样子。
水电站,又是特殊时期,理论上是闲人免进的,但就像千千万万的小乡镇一样,规矩,只是用来吓唬老实人的。
像阿秀这样已经出去了的本地人,还真的不怕当地势力的镇压,反正他是要走的。
没有分烟,抽烟有害健康,要坚决抗击烟酒风气的蔓延,配合上级反负策略的落实。
阿秀的思想觉悟很高嘛,毕竟,他不是party成员,也不是社团队员,反负反不到他的身上,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
“......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便有止,故谓之凤水。”
抑扬顿挫的语气,指指点点的仪态,迎着漫漫的阳光,看风起云涌浪打浪,还是能唬人的。
一本古书闯天涯,腰间挎包哒哒哒,还是熟悉的语气,还是一般的形象。
阿秀有些小高兴,难得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老家,就这么巧地遇到熟人,真的难得,尤其是对方还欠着自己钱和人情,看能不能讨要一些。
“阿七叔,看凤水呢,你欠我的几万块什么时候还啊?”
猛地从后背拍打肩膀,阿秀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惊吓人,也是最令人反感的,可他不在乎,今天他就是要替天行道。
什么都不说,没有来得及震怒,跛七直接萎了。
欠钱太多,虽然都是些小钱,但他还真的没打算还,也不会有谁问他要的。
看凤水、算数的事,准不准是一回事,怎么能够讨要债款呢,难道就不怕我坏你家的凤水?
这话杀伤力极好,大家都知道跛七不会那样做事,但也确实是顾忌,家大业大,命运的事,真的难说。
老油条,滚刀子,说的就是跛七这样的人物,为了几块、几十块打打杀杀,不值得。
阿秀自然没有放款几万块,虽然和跛七有着情义,但怎么看都不值几万块啊。
是玩笑话,更是一种暗示。
跛七一生,不负于人,独独是害怕虎皮。
不是因为牛鬼蛇神的事,而是因为大保健。
人老心不老,常在河边站,湿鞋是很正常的嘛。
跛七人到中年,又是孤身一人,只能够麻烦族亲阿秀给他处理事务了。
毕竟阿秀当初是学生,又是外出求学的,不至于曝光跛七的黑历史,事后跛七还能够继续混日子,在沙河镇说些骚话。
“阿七叔,我借你的几万块的名牌套装什么时候还啊?”
一脸“嘿嘿嘿”的苟样,阿秀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作为沙河镇颇有名望的算数佬,跛七难道还会害怕这么一个小年轻,他有什么好怕的。
“啊哈哈,是阿秀哥啊,很久不见了,到哪里发财了啊,我一直想请你吃饭呢。”
看到意气风发的阿秀,跛七非常开心,他是真的开心,你看,他都笑僵了。
连继续看大水,吹嘘自己凤水套路的心思都没有了,那是多么感人肺腑的情谊啊。
非常娴熟地打发还想要继续听他吹嘘的水电站职工,跛七很自然地拉扯着阿秀,就那么地赶到一处无人的望台上,随即就是松手。
隔墙无耳,不用担心信息泄露,一些恩恩怨怨,也是时候清理了。
阿秀站得很稳,离围栏有些距离,然后,一步也不退,昂首挺胸。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不认为跛七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杀人灭口,可阿秀还是下意识地远离危险。
越是看江河流转,阿秀的心绪就越是压抑,和昨晚的被窥视一般,他总觉得浑浊的江水下,有诡异的眼睛盯着自己。
“阿七叔,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好怕的啊。”
饶有兴趣地审视跛七,阿秀虽然觉得对方是个老不修,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会包装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为大师,大概还是太过于胆小了,不敢做大事啊。
大师满地走,只管着作就行了,有什么好怕的,最多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身败名裂,遗臭三十年。
对于阿秀的怂恿,来自跛七鄙视的眼神是那么地显著。
是不是傻,阿叔我吃喝玩乐,不知道多爽,为什么要去作。
“盐盐盐,盐你个死人头啊盐。”
这又是一桩黑历史,某个老江湖在某次事件中后知后觉、自诩英明神武地高价买入一大堆食盐,结果都没有来得及投机倒把,全砸手里了。
更坑的是他还傻乎乎地收购了一批工业盐,这纯属是昏了头。
坑他的是貌似忠厚老实的农家子弟。
真的是忠厚老实,说坑你就坑你,往死里坑,一点都不含糊。
说自己卖的不是工业盐,即便是工业盐也是能吃的,这就是忠厚老实的农家子弟。
确实能吃,至于吃了之后会怎么样,那就不知道了。
所以说,标签化群体,要不得。
即便想方设法亏本卖出一批,家里留着的食盐,别说这辈子了,十辈子都吃不完。
也许可以吹嘘,“我买入的盐比你见过的还要多。”
相当滑稽,这段子,阿秀可以笑跛七十年,什么老江湖,贼他喵的可笑,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