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原泪岭。
冰水两位族长一人接一人解除了重重结界,随之展现一座宫殿,深海宫。
往笙疑惑的看着宫门内的水帘瀑布,又看向两位族长,水族族长含笑示意她进去,往笙看着他一袭白衣,有些似曾相识。
待进入水帘内,随即而现的是一副石像,高大如山,周围是深海冰泉。
冰族族长说:“王姬可认得这尊石像?”
“这么高,我都看不见她的脸,待我上去看看。”
往笙御水而上,越靠近便越觉得熟悉,可能年代久远,石像有些模糊,上面还有绿藓。往笙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恍然大悟,她不就是自己日日思念的娘么?她伸手去摸娘的脸,没有一点温热,冰凉一片。
泪水缓缓落下,往笙喃喃,娘,笙儿终于不只是在梦里看见你了。
许久,往笙回到了地面,她擦干眼泪,笑道:“是娘。”
两位族长相视一笑,水族族长说:“王姬,我是白,这深海宫,以后便是王姬住的地方了。”
“我是丘水垣,这深海宫是认主的,除了历任族长和王姬,没人进的来,深海宫下的水镜直通极北之地,王姬可随意玩,还有王姬需要多少个侍者?”
“侍者,嗯,一个就够了,可以陪我解解闷。”
“那就霜清的女儿,摇梵吧,她是水族的机灵鬼。有她在,王姬该不会无聊。”
白含笑说着,一边用灵力布置着若水渊,王姬的寝殿。
整个殿壁都是幽境,有仙泽的十里桃林,极北之地的大雪纷飞,西山原泪岭的彼岸花,梦蕖满山的凤凰花,还有南海镜泊的星夜昙花。这些都是白三百年来看过的最为心动的景色,他和这些地方的主人商讨了很久才得了一方取景,如今王姬可以随时欣赏。
白幽幽看着仙泽桃林,那次偶然和往笙的初见,才让他想要把世间的美留下。
往笙欣喜万分,她伸手去摸幻壁,却如同这些画面倒映在水里一样,荡起了层层涟漪。
白还从幽潭里弄了些流萤,这样晚上的时候它们会陪伴着王姬入睡,再说幻壁的夜晚也是他见过极美的。尤其晚间的昙花一现,有幸的话还可以看见锦鲤跳跃。
这些本来是白留给往笙的。
若水渊的偏殿设了三间房,和王姬的房间相隔不远,之后就是云裳阁,有一方很大的浴池。石楠阁,里面是一些古籍。白随手浮现一架风堇古琴,为是千年灵狐炼魄所造,极其珍贵。
往笙睁大了眼睛,随手挑拨了一根琴弦,音色竟比空山鸟鸣还要好听。往笙眯了眼看着白,“这琴一看就气质不凡,我好像不怎么懂弹琴,放这里岂不是暴殄天物?”
“王姬身份尊贵,自然只有这琴才配得上,若王姬忘记如何弹琴,白可以教王姬弹。”白依旧含笑说。
若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记起的那一天,笙儿,能让我再次看见你,已是心满意足。
往笙疑惑的看着白,这样的笑,真的好熟悉。
丘水垣早就察觉到白对王姬不一般,以为终究是年少,经不住美色诱惑,连心爱的古琴都拿了出来。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不禁叹气。
在深海宫中逛了一圈,往笙真的很是欢喜。
这是娘留给我的。还有这些忠实的族人。
“王姬若有事只管知会我们,所有的族人都听王姬召唤。但也请王姬顾及我族体面,听霜清说,王姬唤梦蕖公子魑相公,不管你们之前是不是夫妻,两族结亲需得八荒知晓,尚未行婚配礼仪,是不作数的。”
白知道丘水垣虽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其私心怕是除了王姬就人尽皆知。忘筌退了和他的亲事,心心念念魑,追了魑三百年,魑却始终拒绝,丘水垣心里是非常痛恨魑的。两族也从未交好。
往笙愣了神,黯然道:“我会顾及我族体面,但是相,魑公子若来结亲呢,我可以嫁给他么?”
“那就再说了,王姬先好好休息,白你留下来等摇梵,交代她一些事情,她是水族女子,王姬若出了什么事,你可脱不了干系。”
“好,摇梵估计也快到了,族长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往笙站在白身后看着丘水垣扬长而去,“他好似有些生气,你们同是族长,难道他老了些,就可以随意吩咐你么?”
“我族和梦蕖公子有过节,丘水族长自是不愿意王姬嫁给他的。我爹去得早,只能由我早早的接任了族长一职,他许是觉得我还年少,我尊他年长,凡事都让他些。”
往笙看着白,他眼中的温柔让她觉得很安心。
“我刚刚从冰棺里醒来,以前的事都忘了,我们认识么?总感觉你很熟悉。”
原来如此,笙儿,那些算不得好的记忆,你忘了也好,只是现在,我还可以拥有你么?
“王姬说笑了。”
白眼底的忧伤一闪而过,往笙疑惑的看着他。白也不回避,只是含笑着任由往笙看。
水帘外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用的是水族秘术风贝灵音,这宫里,外面的声音一点也透不进来。
白捏了朵水花,水花悠悠的飞往水帘融为一体,摇梵便掀帘而入。
大红霓裳羽衣很是招摇,往笙看她走来,步步大方,简直英姿飒爽。走近些,原来也是个娇俏美人。
“摇梵见过王姬。”
摇梵向往笙行了一个大礼,抬头瞧了眼白,又夸张的向白行了一个大礼。
往笙觉得果然是个机灵鬼。
“都见过了还躬着干啥?你呀,倒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白族长,王姬都没说话,你倒是有规矩。”摇梵继续保持姿势。
往笙心里很是欢喜,笑着说:“王姬说话了,要我扶你么?”
“不必不必。”摇梵起来看向往笙,又感叹:“八荒第一美人居然落到了我族,白族长,你可是有眼福了。”
往笙喜欢摇梵这样率朗的性子,瞥了眼白,他似乎脸红了,往笙开心的笑着说:“有眼福的可不是你么?以后我们日日可以相见嘞。”
摇梵觉得这王姬真是怎么都好看,比忘筌那张虚伪的脸好多了,不,是简直不能比。
摇梵上去抱着往笙的手摇了摇,激动的说:“王姬,我简直太幸福了。”探了头朝白做了个鬼脸,“白族长,您可只有吃醋的份了,哈哈。”
白含笑不说话,恍惚又看见了往笙抱着他的胳膊摇,微微皱眉,一副惹人怜爱姿态。
那时候他用微笑去应付世间百态,但或许是在仙泽第一眼看见睡在大石头上的往笙,他抱起她,她还在他的怀里微笑着,似乎做了个美梦。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微笑竟是这么美。
他第一次心怦怦跳,只为她在怀里的安睡。
明明可以带回厢房,他却和墨说,她来历不明,一路上抱着她缓缓走入桃林,不舍的将她安置在一个山洞里。他在洞前抚琴,连琴音里都是墨从未听过的愉悦。
他看着她英姿飒爽的背影,第一次不舍失落。他以天将黑为由,说动墨一起去找她,却看到她欺负青鸟的画面,他展颜一笑,知道从此,他有了牵挂和欲望。
他也曾写下过,人生若只如初见。
“哎,白族长,您是不是该回去了啊,这天色已晚,咱就不留客了。”
白回过神来,对着摇梵摇了摇头,“你呀。”又向往笙颔首,“天色已晚,明日我再来交代摇梵一些事情,王姬先休息,我先告辞了。”
往笙点头,移步想送送白,摇梵搂了往笙的肩,伸了头靠在往笙的肩上,笑眯眯地说:“好走不送。”
白笑着便转身离开了,两拐三拐的出了水帘,唤来坐骑狸狸,回了西安的客栈。
往笙和摇梵趴在玉床上,撑着脸,看着幻壁的夜色。
“哇,王姬你看,昙花。”
往笙痴痴的看着昙花缓缓开放,散发着白净的光芒,花瓣如白玉一般,周围有几只绿色的萤火环绕。霎时间如一盏灯,照亮一片。只是盛开一瞬,便花瓣齐谢,忽然潭中跃出一尾红色的锦鲤,钻入水中又变成漆黑一片,几只萤火飞散开去。
恍若梦境。
摇梵叹说:“白族长真是有心,这房里每一样都来之不易,极其珍贵。我还从未见过他对何人如此上心。”
“或许因为我是王姬呢,听丘水族长说,八荒里都是些氏族,也只有我一个王姬,宴会那天,几乎所有氏族都来了,还带着厚礼,很明显示好。他还说我娘为了天下生灵,牺牲了自己,即便万年过去,八荒百姓对我娘的敬意也没有丝毫减损,他说谁若得了我,也便意味着得了天下民心。”
往笙眼底忧伤弥漫,“所以我不能私自去见相公,我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我族声誉,我的结亲也注定不会容易。”
摇梵看着王姬,忽然觉得原来拥有所有人的羡慕也有许多难言的苦涩,但是唯一选择不了的就是出身。
摇梵头偏过去挨着往笙的头,轻声安慰,“王姬其实也不用忧心,我们的寿命都很长,日久才足见一个人的真心,再说八荒好男儿多的是,王姬若想要一个人,单凭美貌便能轻易得到,嗯,你相公是谁呀?”
“梦蕖公子魑。可是丘水族长好似很不喜欢他。”
“喜欢才怪,那个臭脾气老头,最喜欢的只有自己的宝贝女儿。”
摇梵暗自叹气,王姬和魑公子确实般配,只是忘筌可不好对付,她那么小心眼儿,王姬怎么可能斗得过。
摇梵把头挨着往笙摇了摇,“我的好王姬,不要去想那些烦心事了,好生休息嘛,明天估计还有一堆事要去见识,白族长估计一大早就骑着水水来了,他对你那么上心,明天我一定会烦死。”
往笙笑了笑:“胡说什么呢,你去睡嘛,我也累了。”
“嗯,那王姬有事再叫我,我在偏殿。”
摇梵一路哈欠着崩上榻就趴着迷糊着睡了,还嘟囔:“好你个小白,觊觎王姬美色,给她的房间布置那么好,我的却这么草率,亏我叫了你三百年哥哥,早晚有一天收拾你。”
清晨,水水把白送到深海宫前,就回洞里睡回笼觉了。
白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摇梵摇了摇头,又去了往笙房里。
仙泽的桃花在雾气缭绕里点点翩跹,青鸟振了翅膀向远处飞去,几片羽毛在空中打旋着飘落。
这桃林,白放得最显眼。
往笙侧身睡着,口中喃喃“相公。”
白俯在榻前,看着往笙的睡容,轻声说:“你真的,很喜欢他么?”
如果你喜欢他,我会放弃,我只要你一世安乐。可是,忘筌追了魑几百年,她绝不会放弃。我要怎样才可以保护你呢?
那日大宴,忘筌盯着祭台上美丽动人的往笙,眼中毫不掩饰恨意。往笙的美貌足以让天下女人羡慕嫉妒,更何况还有如此尊贵的身世。
笙儿,你可知,你已经是众矢之的,太多人想娶你,太多人想要置你于死地。即便是魑,他也不能招摇的求爱,他必须要顾及你的安危。
而我能做的,是尽力护你周全。
日上三竿,这个时候,梦蕖的凤凰花开的最盛。
魑和练九站在山崖上,看着满山的凤凰花。
“她再也不会站在花丛里对着我笑,我也看不到她的翩翩舞姿,但记忆里,她仿佛现在正对着我笑。”
练九含笑闭眼听着风声,“笙儿很喜欢风,她说好舒服。族长,她真的不能回来么?”
魑垂眸,缓缓说:“她现在拥有八荒最尊贵的身份,我连见她一面都很难,我感应不到她,许是进入了一个强大的结界里。我又不能贸然去找她。”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都曾经以为会让她安乐一生,却不想唯一保护她的方式,竟是什么都不做,那些思念,只适合醉在酒里。
那些梦境,还未来得及让她一一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