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乍暖还寒,冬天的余威最能体现在风中,一阵风吹过来,吹在他的身上,冷风从他短了一节的袖口里钻了进去,李光宇瞬间感觉像是掉进冰水里,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
前几天见天气好些,他母亲把他那件穿了一冬天的破棉袄给洗了。这件短了一节的外衫好像并不能抵挡四处吹来的冷风。
许是这阵风比较大,低矮的茅草房门,那扇随意拼凑而成的木板门被吹的摇摇作响,仿佛一碰就要倒下的样子。可能是哪一颗钉子松动了,或者门轴用太久没有修理了。
柳氏看见自己儿子的那件短了一截的上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层叠打开排着十五个铜板。她把钱全部拿出来递给李光宇道:
“下工回来顺便去布庄买块布回来,我好给你准备一件春天的衣裳。
还有你爹的伤病大夫说很棘手,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静养,剩下的钱虽然买不了多少药,有多少钱就买多少吧”
李光宇接了钱,第一次感觉这十五个铜板仿佛沉甸甸的。
他能做什么呢,除了把柳氏的吩咐做好之外,他想着尽力为她分担一点。
李光宇默不作声的将铜板放进胸口的口袋里,确认安全才将手拿出来。
“娘!以后别去外婆家借钱了,去了也借不到。等过几天向我们掌柜的支一点。”
人穷的时候,身边的人避之不及能雪中送炭的少之又少。李光宇是真正经历过遭受白眼的感受的,所以不想柳氏不顾脸面的向别人家去借钱。
当初柳氏嫁给李德全,李光宇的外婆本就不同意,奈何柳氏不顾父母的阻拦硬是嫁给了李德全。
柳母见自己的女儿嫁这么一个穷苦人家气愤异常,差点就断绝了母女关系。
现在柳母老了,一家之主的地位已经被两个儿子所取代。在钱财上做不了主,即便是有心想要帮自己的女儿也力不从心了。
柳氏的一个哥哥和弟弟之前对他家态度还好,后来见李德全把日子过的越来越差,也不愿意多帮衬她们了。逢年节日,柳氏去拜年也多半态度冷淡。
李德全是李家这一旁支的单代单传,没有兄弟姐妹。有远房堂兄弟不过因为关系太远平日很少来往,所以更多时候只能指望自己。
柳氏听了自己儿子的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李光宇出了家门,心里想着可不能迟到,因为迟到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是这样认为的。
在当铺做工,他要负责的是把客人们当来的东西拭干净并且摆放整齐,诸如此类枯燥又繁琐的工作。
刚开始他幻想,工作应该是一个很好玩的地方或许比上学要有趣一些,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因为总有些事情是他无法适应的。比如说他的掌柜梅里小姐是一个很苛刻的女人。这是李光宇对这个女掌柜的评价。因为她总是有着一堆的规矩在约束着他们。
不过他还是很庆幸老天爷对他不薄,刚退学就让他找了一份差事,不管怎样能挣些钱来减轻家里的困境才是最重要的,虽然那个女人有诸多令他不满意的地方,为了每月的25个铜板他一定要坚持下去。
四九村那条弯弯绕绕的唯一一条街,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在忙碌着,或扛着锄头,或牵着牛羊。
一个大汉推着木制的独轮车,车上放着两麻袋东西,他穿一条脏兮兮的马甲,两条黝黑的手臂正聚精会神的掌握着独轮车的平衡,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显然车上的东西很重。
李光宇走到跟前冲他打了声招呼:“王叔这是给谁家送东西去?”
那汉子回头爽朗一笑到:“呦!小宇上学去啊,你还不知道吧,烟水城城主要过60大寿,这不,要提前半个月准备寿宴上所需的物品,这两天可把我给累坏了。”
李光宇很尴尬的说:“王叔我不上学了。”
“你不上学了?”他哑然道
“我们这条四九村上学的娃没几个,本想着你能让人有些惊喜,等待帝国统考时考取个名次。没想到你也,,,唉,可惜呀!”
是呀,自打他退学他好像让所有人失望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都成空了。
李光宇跟在王姓大汉身边听了这话,一脸的窘态,有些不知所措,他现在还有些应付不来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变故。
生活中周围的每个人都会对你有一个期许,或者标准。也就是说他们以自己心中自认为的标准来评判你。如果他们对你的期望标准一但成空,你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口中的残次品。
因为你让他们失望了。
接着他叹了口气替他惋惜道:
“唉!也是我多想了,不是谁都能有能力进入帝国官方去端着那个金贵的饭碗。咱们烟水城城主周大人就是有这个命,昨天我去府上送货你猜他们家有几进院子?”
接着他用一种略带夸张的语气道:“我的天,十五进的大院子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院子,在里面绕的我都不知道方向了,最后还是一个小丫鬟把我带出来的。
虽然我挺恨那个狗官,对百姓收起税负来他娘的一点也不手软,不过他们家确实挺大。
哎!这富贵呀,是天注定的强求不来,你呀!没那个命。”
看来周大人在他心里并没有没什么好印象。用他们的话说做官的不是在想着怎么搜刮民财,就是想着用更高级的方法从他们干瘪的口袋里挤出一些值钱的东西来。
即便是很痛恨哪些作威作福的上层人物,但他们依然很羡慕他所拥有的哪些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
王姓大汉是他们村在烟水城里揽活的,两家住的并不远。他别过了王姓大汉便又加快了脚步向那条林荫小道跑去。
行过两条街周围渐渐繁华起来,绿瓦青砖,青石板道路两旁二三层的木柱阁楼,布帆挂满了店铺的招牌,此时人潮涌动,叫卖声,马嘶声,呼喊声好不热闹。
李光宇终于来到一个铺子门前停下脚步。面前宽敞的朱红色格门已经大开着,门上边高高挂着的匾额非常醒目,上面写着四个金黄色大字“有信当铺”。
他看了看高高挂起的太阳又看了看街上人来人往,脸色非常难看,他确定他迟到了。
他工作了十天这是他第二次迟到,第一次被罚了一个铜板以示警告,第二次,,,,,应该是三个铜板。
一想到要被罚三个铜板,李光宇内心就在滴血。
尽管只上了十天工,他还是很了解他的掌柜的对于规矩的重视。
掌柜名叫梅里,女,年方十九左右,外地人,说着一口略带南方口音的官话。
整个烟水城是鲜少有女子做掌柜的,李光宇是没见过的。他更没见过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做掌柜。
李光宇忐忑的进了店铺。
铺子里一共四个人,掌柜梅里,账房钱先生,还有一个负责鉴别和招待客人的名叫李长祝。
此时账房钱老先生已经在铺子格挡的桌子上端坐着。
李长祝身着一身旧黄色的短衫,此时正无精打采的倚靠在柜台旁边的木框上。
钱老先生看着如霜打的茄子模样的李长祝便讥讽道:“李长祝莫不是昨天喝了二两又去赌坊把同板都输光了吧?”
那叫李长祝的瘦矮之人明显地位没有老账房高,此时一脸的讪笑道:“酒是喝了点,没堵就在旁边看看,,,就看看。”
“家里都揭不开锅的人,就不要学别人败家。人家是败得起,有的败?
好好想想你那婆娘和没断奶的娃吧。”老先生毫不留情面的将矮瘦之人说了一通。
李长祝听了也不生气,反而一脸堆笑道:“钱先生说的是,这毛病我以后改。一定得改。”
李光宇进店向两个人打着招呼。作为铺子里唯一个地位低微的杂役工他自然态度谦卑。
李长祝见李光宇来了就打趣着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说道:“小宇信不信今天你一准儿要挨训。梅掌柜可不是吃素的,偏巧你今天来晚了。”
说过他朝里边努了努嘴,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账房先生听了瘦矮男子的话,抬眼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老账房大家都叫他钱先生,年岁已高,须发皆有些发白。平时不苟言笑,一副庄重的模样。在店里的地位仅次于掌柜梅里,若梅里不在的时候都会把店里的一些事宜交给他打理。
钱先生对于李长祝这个同事,有什么看不惯的事情通常都是一顿冷嘲热讽,接着会不客气的指出他的错误的地方。
李光宇笑笑并没作答,此时他内心暗暗祈祷,算算自己迟到大概有一刻钟,要说并不算是件严重的事情。
这时只听一个清丽的女声从里屋的屏风后面传来:“李光宇今天迟到一刻钟,按照之前定下的规矩应该怎么办啊。”
这声音带着一种南方人特有的婉约。
话音刚落一个冷俏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画轴走了出来。
她身材并不算太高,一身素色紫衣。尤其惹人注目的是她脚上那双充满野性的鳄皮长靴,与她那身紫衣极为不协调。一头黑发用一件金质的发簪随意的束在脑后,倒并没有为她增添几分秀丽反而多了一些不拘一格的冷艳。
十九岁的少女正是要培养礼数家教的时候。
她这身穿着若叫城里某位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们看到多半会斥责她不懂穿着。她们更会用专业的眼光很不客气的指出这身凌乱不堪的着装,以及那过于简单的头饰。
女子那张略微病态的白色脸上似是还沉浸在心中思索的某件事情上,她的步子虽然迈的不快,但给人一种利落而轻盈的感觉。
此女的出现仿佛阴天里的一道阳光立时将整个铺子照射的明朗不少。一种好似天生具备的居高临下的气势自她身上散发出来,只是一个年近放十九岁的少女就将店内三人逼的都面色恭敬了起来。
特别是李长祝再没有之前跟李光宇自信的侃侃而谈了,反而低眉顺眼似是老鼠遇见了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