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光。
冰冷刺骨。
托着腮，百无聊赖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点，苏是已经看见了热气腾腾的晚餐。
水煮鱼、蚝油生菜、肉末茄子、葱爆牛肉、冬瓜虾米汤……
真好吃啊，饭后再倒一杯水果汁，今天翻哪个好孩子的牌呢？桃子？苹果？葡萄？石榴？芒果？还是布娜娜？苏是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苏是！答案选哪个！”一截粉笔以十环的得分击中白衣少年的黑发，站在讲台上的中年男人不威自怒。
苏是抖了一下，站起来，扫了一眼中央的白板，不急不缓地回答：“第三个，C。”
“很好，”并没有为难这个成绩拔尖的学生，只是不轻不重地提醒一句，“下次不要开小差了。”
苏是也装出一副乖宝宝的样子，看看老师，视线随着他的手臂游离，又看看课桌，在笔记本上描摹起挪威金角湾大桥的设计图。
……
放学后。
苏是的死党周树人邀他去杜厦图书馆借书。
“我没带卡啊。”苏是第一反应是找个理由拒绝掉。
“有什么关系嘛，你这么可爱，卖个萌就会让你进去的。”周树人甩了甩干净利落的短发，挽住了他的胳膊。
苏是立即感觉周围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低声道：“放……放开我，我们都是中学生了，这样……不太好……”
“嗯？”
远患不比近忧，苏是选择明哲保身。
“没什么，我们这就过去吧。”
走在街道上，周树人像炫耀珍贵藏品一样粘着苏是，甚至故意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的苏苏宝贝魅力丝毫不减当年呢，路人的视线真是炽热啊。”
“你再这样我就要回去了。”苏是不甘示弱，跨前一步，踮起脚尖在她耳边吐气。
周树人捧腹大笑，引得行人侧目——长得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举止却有点残念呢。
两人缓步走着，雪白的校服更衬得他们洁净纯粹。
灯幕低垂，夜幕高悬。车水马龙，众生吐息。
栖霞区入夜后的景致不下于昼时山水的“云霞出空际，半壁馀龙纹”，谁又能预料三十年后的风光呢？
二人进了南大校园，苏是还是在图书室外被拦住了。
“不好意思，小朋友下次记得和带卡的大人一起来哦。”
“你这大叔真没礼貌，我们已经初中三年级了，才不是什么小孩子呢！”
“是，是。那这位小姐记得在里面把这位先生要的书一并借出来。”
“哼！”周树人对管理员做了一个鬼脸，转身对苏是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马上出来，不要乱跑。”
“嗯。”苏是看着她身影消失在书架间，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周树人是他的青梅竹马，苏周两家是世交，放在古代他们说不定就是娃娃亲。和苏是父亲苏百里不一样——谐音“苏轼”取名但改“轼”为是非的“是”，苏百里的挚友周樵直接把那位大文豪的名字接到了自家女儿头上。
他的原话是：
“人活一世，若没有济世之心，便是苟活，若没有家国之魂，便是枉为人。我给她这个名字，有何不可？”
不过这两家的交情和他苏是没什么关系，他对周树人，一开始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众多来他家玩的孩子的一个，就是来的格外频繁。然后才逐渐熟络了，和她待在一起很开心也很放松，其他的孩子也来往的少了，苏是不甚在意，有周树人就够了，其他朋友什么的，都无所谓的。
虽然说出来很害羞，但苏是仍然在心中珍藏着小时候和周树人一同许下的诺言——“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噢，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分离。”黄昏下，她稚小的笑脸格外鲜艳。
想到这里，他竟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经过，苏是立即敛起笑容，斜开双目，不经意间，他听到他们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意思？千代，为什么要躲着我？我这些天一直在找你！”
“不要那么亲昵地叫我的名字，你很恶心诶，我都不认识你！”
“你！你——你去问你的好朋友苏舞吧，问问他那天是谁扶喝醉的你回去的！”
“滚开！你拦到我的路了！我的朋友轮不到无关人来评判！”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苏是好奇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出奇意料的是个矮小的女生，给他一年时间就能超过，脸上挂着怒气，反而凸显了那张脸庞的可爱程度，外面套着一件称不上干净的白大褂，里面……里面穿着反节令的印着Ω宽大T恤，之所以宽大可能是没有更小的型号了，下面是触目惊心的格子超短裙，短到怀疑她有没有穿……那什么的地步，然后是紧紧包裹住两条腿的黑色吊带袜，明明是为了表现性感的产品，硬生生给她穿出了保暖裤的感觉，至于高跟鞋，苏是承认自己搞错了，那是一双十分畅销的十公分增高鞋，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方明显注意到了苏是的目光，毫不避让地走了过来。
欸？
朝我走了过来？苏是一下子慌了神，我什么也没做啊！他开始为刚刚的轻佻目光而后悔。
“你……”
苏是屏息。
“你是苏舞那小子的弟弟吧？”
嗯？哥哥的朋友？苏是一愣，好像对眼前的人有点印象了……
“是那个把《爱丽丝梦游仙境》和《行列式基础论述》在新年一起寄来的姐姐？”
“我还以为苏舞已经扔了呢。”
不，哥哥真的扔了，又被我捡回来了而已。
“唔，”对方好像读懂了苏是的神情，试着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在南外〇林读初中？我最近会待在〇林校区，有空可以来找我玩喔。”
在句末尾音特意上扬声调，如果周树人这么卖萌，苏是是绝对不会买账的，但是……
此时他有点迷失了自我……
“对了！我是訚千代，立花訚千代的‘訚千代’，记得好好安慰你的小女友喔！”对方走到一半忽然回头对他喊话。
闻言苏是回神，不出意料的在图书室出口看到了周树人……
回去的路上。（书自然是由苏是抱着）
“你还管我干什么，随便往街上一站就会有漂亮的小姐姐来搭讪。”周树人抱胸，斜着眼看向苏是，语气波澜不惊。
苏是有点委屈，他想这个时候去牵她的手，却又害怕被拒绝，只好稍微表达自己的不满：“訚……她……她是哥哥的朋友，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和她只是打一个招呼。”
周树人没有接话，她才不会傻乎乎地去碰对方的逆鳞，苏是的哥哥苏舞的坏话，是决不能在他面前说的。所以她简单的点点头，松开手臂，任由他握住她的手，顺势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快点回去吧。”
半月朦胧，玉兔横陈。
他们在大门前分开，苏是走过自家的草坪，敲了敲门，被佣人迎进门，换鞋，洗脸刷牙洗手后，又被佣人半推半就到桌前用晚餐。
他还不是很习惯家里多出一些陌生人，11岁之前家人还是一起吃晚饭的，后来父亲在政府谋得职位，全家搬来南京，才开始雇佣菲佣的。也渐渐的，父亲早出晚归，不再配合其他人的时间。母亲在这里没待多久就回北京娘家了。哥哥专注于学业，总是在学校的实验室废寝忘食。
于是，偌大的一个屋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苏是并不觉得孤独，他牢牢记住了哥哥说的话：
“阿是，父亲和母亲都是真心深爱着这个家庭的，即使有时候他们看上去很冷漠，但那是因为他们在外面为这个家倾心付出后，回到家有点累而已。我们作为他们的孩子，绝不可以反抗他们，质疑他们的决定，对他们心生不满。要记住，阿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永远爱着我们的。所以阿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也不要害怕喔，万一有什么事哥哥我会第一时间回来的。”
“可是我好害怕那些佣人，她们看上去要吃了我一样。”
“不用害怕，只要父亲和母亲还爱着你，她们就是最忠实的仆人。”
“那哥哥爱着我吗？”
“这是当然，哥哥是最爱你的。”
“嗯，太好了，哥哥是最爱我的。”
盥洗室里，苏是对着镜子里赤裸的自己，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今天也是完美的一天呢。”
穿着睡衣走进书房，苏是照例看了一小时的专业性著作，《行列式基础论述》，今天看到的那个女人，让他想起这本书了，哥哥本来把那两本书都“扔”在他房间的柜子最上面，被他要过来放在了书房。哥哥身边不能有任何害虫，带着害虫气息的东西也要离哥哥远远的。
苏是合上书页，行过走廊，走进自己卧室……隔壁的哥哥的卧室，兴奋的吸了一口气，他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这里他一周只会来住一晚上，害怕被自己的气味冲淡哥哥留在这里的气味，不能让哥哥发现了，他告诫自己。
躺在哥哥曾经躺着的位置，盖上哥哥曾经盖着的被子，和哥哥看着一样的天花板。苏是幸福地睡去了。
滴答——滴答——
世间冰冷刺骨。
时间悄然流逝。
今天是2019年10月20日，距离苏是死去还有……30天■小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