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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这是二月里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天在下雪。包法利夫妇,奥梅,莱昂先生,一起去参观一家正在建造的麻纺厂,它在离雍维尔半里远的山谷里,药剂师把拿破仑和阿塔莉也带上了,好让他们活动活动。朱斯坦领着他们,肩上扛着好几把雨伞。可是这个本来应该很有趣的地方却一点也没有趣。一大片空地,在一堆堆沙子和石子中间,杂乱地放着一些已经生锈的齿轮,当中有一座长方形建筑物,上面开了许多小窗子。它还没有盖好,从屋顶的小搁栅中间能够看到天。山墙的小梁上捆着一捆掺着麦穗的麦秆,上面的三色带子迎着风呼呼地响着。奥梅开始说话了。

他对同伴们解释这家工厂在将来的重要性,还估量地板的承受力,墙的厚度,他非常懊恼身边没有带上一把个人专用的米尺。爱玛挽着他的胳膊,稍稍靠着他的肩膀。她望着远处在雾里发出耀眼白光的圆太阳,可是她转过头去,就看见夏尔在那里。他的鸭舌帽帽檐盖到眉毛上,两片厚嘴唇轻轻地抖动。他的脸因此显出一副蠢相。连他的背,他的很少动一动的背,看上去也叫人生气。她还在他穿的外衣上面看到这个人的庸俗乏味。她看着他,一面生气,一面又感到一种反常的快感,这时候莱昂向前走了一步。因为天冷,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仿佛给他的脸上添加了更加温柔的忧郁的神情。他的领带和脖子中间,衬衣领子有点松开,露出了皮肤。在一绺头发底下露出了耳尖。他的蓝色的大眼睛,望着天上的云,爱玛觉得它们比群山环抱、映着蓝天的湖水还清澈还美。

“该死的东西!”药剂师突然叫起来。他向他的儿子奔过去,这个孩子想弄白他的鞋子,跳进一堆石灰里。拿破仑挨了狠狠一顿骂,叫喊起来。朱斯坦用一把麦秆给他揩鞋,可是还要一把小刀才行。夏尔把自己的小刀递给他。

“啊!”她对自己说,“他口袋里放着一把小刀,像一个庄稼人!”

下霜了,他们回雍维尔去。傍晚,包法利夫人没有去她的邻居家。夏尔出门以后,她感到自己是孤单一人。在她眼前又出现了清晰的对比,这种感觉说来就来,可是回忆却将当时的情景拉得很远。她躺在床上,望着燃烧着的旺火,仿佛又看见莱昂站在那边,一只手折弯他的细弯的手杖,另一只手牵着静静地吮着冰块的阿塔莉。她觉得他很可爱,她无法不想他。她记起他在别的日子里的另外一些姿态,他说的那些话,他说话的声音,他整个的形象。她伸出嘴唇,好像要和人接吻似的重复说:“是啊,可爱!可爱!……他是在恋爱吗?”她问自己,“爱的是谁呢?……是我呀!”

所有的证据都同时出现了,她的心怦怦跳起来。壁炉的火在天花板上射出颤动的、欢快的亮光。她翻过身去,伸展胳膊,朝天仰睡。接着,她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哀叹:“唉!如果老天能这样有多好!为什么不行呢?谁在阻拦呢?”

夏尔半夜回家的时候,她装出才醒来的样子。他脱衣服,发出了响声,她抱怨说她头疼,接着懒洋洋地问他晚饭上聚会的事。

“莱昂先生很早就上楼了。”他说。她禁不住露出了微笑,心灵里充满新的喜悦,睡着了。第二天傍晚,卖时髦服饰用品的商人勒乐先生来看她。这个店铺老板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人。

他出生在加斯科尼(加斯科尼,是法国西南部旧省名。),但是后来成了诺曼底人,所以他像南方人那样饶舌,又像科地人那样狡诈。他的虚胖的脸,没有胡须,好像涂上了一层稀薄的甘草剂。一双乌黑的小睛眼,因为满头白发,逼人的目光更加敏锐。谁也不清楚他过去是干什么的,有些人说他做过流动小贩,有些人说他在鲁托(鲁托,法国城市,在卢昂西南。)开过银行。有一点是确实无疑的,他能做复杂的心算,连比内也感到吃惊。他对人彬彬有礼,甚至到了卑躬屈膝的地步。他的腰总是半弯着,那个姿势好像在向人行礼,或者邀请人赏脸。

他把他的有一道绉纱的帽子留在门口以后,将一只绿色纸板盒放到桌子上,非常客气地抱怨夫人至今他还没有得到她的信任。像他开的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店铺自然不能吸引一位高雅的太太,他将“高雅的”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可是只要她吩咐一下,她想要什么他会负责供应她的,无论是缝纫用品、内衣衬衣,还是针织品、时髦服饰用品,因为他每个月通常进四次城。他和一些最大的商店有往来。在“三兄弟”、“金胡须”或者“大野人”(卢昂的商店或商行的名称。)商行,谈起他人人都知道,那些商店里的先生们熟悉他就像熟悉自己口袋里的东西一样。今天他路过这里,将他难得有机会碰巧买进的一些货物拿给夫人看看。说完,他从那只纸板盒里拿出半打绣花领子。包法利夫人看了看,说:“我一点儿也用不着。”

于是勒乐先生又小心地拿出三条阿尔及利亚披巾,几包英国针,一双草拖鞋,最后是四只由苦役犯雕刻的椰子壳蛋杯。然后,他两手放在桌子上,伸长脖子,身子向前,张大着嘴,眼睛随着爱玛观看这些货物的犹豫不决的眼光而转动。他不时地用手指甲弹一弹完全展开的绸披巾,好像要弹掉上面的灰尘一样。披巾微微地颤动,发出很轻的声音,在黄昏带绿色的日光下,缀在上面的闪光片,像一颗颗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要多少钱?”

“没多少钱,”他回答道,“没多少钱,而且不用急着付,你什么时候付钱都可以,我们可不是犹太人!”

她考虑了片刻,最后还是婉言谢绝了勒乐先生的一番好意。他却并不在意,回答说:“没什么!我们以后会熟起来的。我和太太们一向是谈得拢的,不过我家里的那一位除外!”

爱玛笑了。

“这就是说,”他说了上面那句开玩笑的话以后,又显出一副老实的样子,说道,“钱我是从来不愁的……如果你要用,我可以借给你。”

她不禁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啊!”他连忙低声说,“我不必跑老远就能把钱给你弄到手,请放心好了。”

接着他开始问法兰西咖啡馆老板泰利埃老爹的情况,包法利先生正在给他看病。

“泰利埃老爹是怎么一回事?他咳起来整个房子都会震动,我很担心他不久用不着穿法兰西短上衣,要穿冷杉木外套(指棺材。)了!他年轻的时候,太爱寻欢作乐!夫人,这种人呀,生活一点儿也不正常。烧酒把他烧坏了!不过,不管怎样,眼看着一个熟人离开人世总是件叫人伤心的事。”他一面扣上他的纸板盒,一面谈论医生的那些病人。

“没错,”他带着厌恶的神情望着窗玻璃说,“是天气不好,带来这些病的!我也一样,我身体也不舒服,背上有一个地方疼。也许最近哪一天我要来请你先生给我治一治。好啦,再见了,包法利夫人,我是你恭顺的仆人,随时听从你的吩咐!”

他轻轻地关上了门。爱玛叫人把饭菜放在一只盘子里送到她的卧室来,她坐在壁炉边吃晚饭。她慢慢地吃着,觉得一切都很如意。

“我做得很有分寸!”她想到那些披巾,自言自语地说道。她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是莱昂。她站起身来,在五斗橱上一堆要缲边的抹布里拿起上面的一块。当他出现的时候,她好像正忙着做活。他们两人的谈话没有一点儿生气。包法利夫人隔一会儿就停下不说,莱昂自己也显得局促不安。他坐在壁炉旁的一张矮椅子上,手指不停地转动一只象牙盒。她缝着,或者不时地用指甲在布上打褶子。她不说话,他也不做声。她的沉默就像她以前说的话一样使他入迷。

“可怜的孩子!”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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