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齐翛小憩一会儿,而陶譍,则让他随意。
窗外,竹影婆娑,生意盎然,绿得似乎要融化于院内熏香之中,流入清乐梦境。
清乐此时紧皱眉头,虽被掩于宽大的蓝绸之下,脸上所冒出的冷汗却是无法隐藏。他遇到了梦魇。
香味弥漫,十里桃源,他的双眼初次真正睁开——他竟然看到了那个世界,那个白翛住了七年的小屋。
但上天似乎对他来了一个玩笑:就在他跑向屋内,看见向他招手的两位妇人时,他突然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那两位妇人,一者容貌普通,眼角带有些许疲倦,脸上皱纹不少,但从笑颜可见她的温柔贤惠与刚强坚忍;
另者身姿柔和,素净中略显妖娆,嘴角是化不开的婉约,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人面桃花相映红”再恰当不过。
虽然清乐眼中她们的容颜似有轻纱笼罩,但他知道,她们是白翛的母亲,是最重要的人,他很确信。
清乐被摸不着的物体禁锢,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想要冷静下来,可是胸中却被不甘与愤怒充盈。
猛然间,他发现有一群人冲了过来,听见其中一人以冷酷无情又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去处理白河村。”
是陶譍。
清乐可以动了,他思考了自己的处境,一时迷茫。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是这是白日做梦。
而且,那两位妇人理当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不容他进一步思索,清乐再次失去对自己的控制。
他感觉自己真的成了白翛。
他向那里跑去,但怎么也跑不到。周围的桃花,无论含苞又或已绽,都在嘲笑他的天真,无能。
他看见母亲被那个人用匕首刺死,他看见她们脸上的痛苦和哀伤。
血液飞溅,染红了就近的桃花,沾湿了他的面颊。那铁锈般的味道,那血腥味似乎覆盖过了桃花香。
母亲的嘴似乎在动,开闭间仿佛再说,“快跑!”
而那个凶手,他回头来,同样的烟雾缭绕,“呵,原来这里还有一只小鱼”。
清乐简直要发狂了。
他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更像是白翛。
但直觉告诉清乐,那也是他自己。
是他取代白翛以后过度装扮然后精神分裂?
还是一开始他又是清乐,也是白翛?
不只是存在那两个声音,清乐只感觉自己被撕成了两半。
再次回过神来时,四周一片漆黑。
他习惯了那黑暗以后
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
熟悉的场面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恶意。
明明不想走向那个人,可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
甚至无法反抗。
一阵晕眩过后,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地上,后脑勺和额头很是痛。
全身冰凉,四面八方都是袭来的寒意。
可,仍然动弹不得。
周围传来的脚步声很是沉闷,很是清晰。
并不害怕死亡的清乐此时却感觉胸闷。
除了那脚步声,清乐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清乐感到全身僵硬无力,想尽办法却无法动一下自己的手指。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要看。
不要看!!!
清乐仍缓缓抬起头来,血液流进了眼眶之中。
他想尽办法挣扎
无果
他看到了自己,在一片血红之中。
或许是成年的自己,又或者是少年。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他熟悉的洞穴,这里的一切都是肮脏混浊的。只有红色和黑色,只有绝望和悲戚。
只有一个人身着一袭染血破碎白衣,满头青丝赫然成了白发,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缚,面容平静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那是他,却不只是他。
“时间还没到”
想象中同样冷漠地声音,比周围的寒气更让清乐感觉到寒冷。
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这是清乐最后一个念头。
随后他再次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仍在梦中。不过他成了白翛,看不见的白翛。
或者说,只不过是感受到白翛的记忆,以第一人称视角。
那个乐观而天真的孩子。
原来并没有他口中的那么幸福。
原来他也曾跑到村中,也曾想要与同龄人交往。
得到的只有谩骂。
自从白翛来到白河村,白河村的运势就不太行,要么土匪来袭,要么就灾荒……各种事情都有发生。
莫名其妙之下,无论天灾人祸,这一切罪名都强加到白翛身上。
可怜这一对母子孤苦无依,早早被赶出村子,还有时常防备被卖去其他地方。
白翛起初不太清楚为什么要从村子里出来,偷偷就回去的时候,被大孩子打得胃出血,腿也骨折了。
那次给白母添麻烦以后,白翛就再也不去村子里。
从头到尾只活了那么七年,谈得上话的只有白母和清乐两个人。
而且,清乐发现白翛很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白母的亲生骨肉,只不过装作不知罢了。
按照先前的经验,清乐理当感受到白翛的情绪。
出乎意料的是,他现在很是平静,只不过偶尔,在白颜芳犹豫是否要上镇出工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愤怒。
若不是这微乎其微的愤怒,清乐简直怀疑自己对共情的猜测出了问题。
梦境一直在持续。
又到了那么个洞穴。
戛然而止。
回过神来时重归梦境的起点。
突然冒出来的七年记忆让清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很确定那是白翛的记忆,因为是如此的真实。
清乐想:或许是他来找我了,因为我没有兑现约定。
不过,我至始至终并没有答应。
但潜意识里,感觉到似乎事实又并非如此。
说不定我和他是同一个人呢?
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清乐心头一颤。
他不禁回忆起白翛的经历和他自己的经历。
他尝试把自己带入白翛的角色,发现若他是白翛,怕也是这么个样子。
就像一只护食的大狗,刚开始想要让自己的食物更多一些,发现无法做到,就用尽一切办法保留住自己唯有的财富。
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在面对众多侮辱谩骂殴打之后,内心仍然如此平静,只是淡定地选择了放弃那些食物。
退回到他坚守的小屋,将自己最乖巧的一面表现给唯一的亲人,表现出体谅亲人的一面。
无论在什么时候都那么安静,安静到使人怜悯。
明明知道会使亲人担心,并“害怕”亲人担心,却又总将自己的伤口向亲人展开。
好增加自己的份量?
与其说是亲情作祟,倒不如说是缺乏安全感而导致的占有欲。
却又因为能力有限,只能心理上束缚白颜芳,好防止被白颜芳抛弃。
白翛真对白母有亲情么?
清乐不知道。
他不知道亲情是什么样的。
所以他无法评判。
也没有证据证明。
因为不清楚究竟他和白翛是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