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丧母,继之又被废太子孤苦伶仃年纪幼小的刘保,凭借几个太监发动宫廷政变,居然成功登上皇帝之位。但十一岁的他却居然在几个太监的辅佐下,治理起国家,并立志成为一个好皇帝,不可谓不神奇。这固然是刘保天资聪颖,受过良好教育,且年少有志,也多亏遇见了曹腾、孙程这样的不同寻常的有素质的好太监。
此时的太监们,确实是功不可没,然而像曹腾、孙程这样的并不多见,其他太监根本没有他们俩这样的修养,因为顺帝的依赖和信任,大部分太监们开始不注意检点行为,卖弄权势,违法乱行,特别是那个张防,随意提拔亲朋好友,并纵容他们胡作非为。原梁商的部属现任司隶校尉虞诩,是个正直的人,他不畏权势,收集了张防的罪状,上书弹劾。可是奏章到了顺帝那里,总没有下文。张防不但不知避讳,给汉顺帝台阶下,反而对虞诩记恨在心,寻机找到虞诩一个过失,将虞诩拘系。孙程得知其事后,风风火火找到汉顺帝,对顺帝说:“陛下同我们准备起事的时候,认为奸臣是国家的祸害。现在即位了,反重蹈先帝的覆辙!司隶校尉虞诩为国尽忠反被拘系,中常侍张防违法乱纪贪污受贿为天下人共知,陛下倒认为他是忠臣。现在星象有变异,说明宫中有奸臣,应立即把张防抓起来,这才符合天意!”孙程对汉顺帝说这话的时候,张防就站在顺帝后面,孙程不顾汉顺帝的面子冷面大喝:“奸臣张防,还不快下来受缚!”张防知道孙程的功劳和地位,见汉顺帝默不作声,知道情况不妙了,只好不情愿地离开顺帝,走向东厢。顺帝因孙程的拥立之功,慑于他的余威,只得将张防治罪发配。
汉顺帝随着年龄增长,处理政务经验的积累,感觉这样倚赖宦官不是办法,希望找到一代名臣,类似古代的姜子牙或本朝开国的萧何、曹参,能够替代皇帝把国家的事情办好,皇帝就可以解脱,像先周武王或本朝高祖那样,乐享其成。挑来挑去,最后把目光聚焦到老丈人梁商身上。记得谋划政变当初,就曾许诺梁商当大将军,可这个梁商却很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介武夫,没有参政治国的本领,只想踏踏实实呆在御林军统领的职位上,坚辞不肯就任大将军。而且贵为国丈,他每次上朝都很谦卑,平素里也只是专注于本职工作。
享高位而不傲,古代圣贤不也就如此吗?梁商越是这样,刘顺帝对他越是欣赏。但是梁商仍然不肯就职大将军,只是向汉顺帝推荐了一批人才,有巨览、陈龟、李固、周举等等,这些人都是当时有名的俊杰。阳嘉三年(公元134年),汉顺帝不理会梁商的个人意愿,直接下诏加封梁商为大将军,并效仿汉武帝托孤的霍光,令其领衔朝政。
汉顺帝刘保,虽说是开启汉朝宦官制度化参政的始作俑者,但是却并没有对他们一味进行放任,一段时间以后又将主持朝政的大权交到了外戚大将军手里。
自此之后,汉顺帝开始依赖梁商等外戚治理国家,自己则从大量繁琐的事务性工作中解脱出来,只听取梁商等人的汇报,拿拿大主意。经过一段时间,汉顺帝感觉不错。既然大量的事物不用自己亲自操刀了,因此也就不需要再依赖宦官,因此汉顺帝不但渐渐疏远了他们,后来甚至以“争功”的滑稽罪名,罢免了参与拥立他的孙程等全部十九名宦官,把他们都赶出了京城洛阳,发配到边廷外地。过了两年,顺帝念及他们的功劳,才又把他们召回洛阳,但是不可能让他们再参政了。
这其中,唯一幸免的只有曹腾,一则因为曹腾与刘保的关系实在非同一般,二则曹腾远远不同于其他宦官,甚至不同于拥立顺帝居功至伟的孙程,孙程虽然也很正直,但是过于强硬,曹腾则比孙程世故圆滑。其实汉顺帝也知道孙程并没什么罪过,只不过要想抛弃宦官集团,首先不拿下这个带头大哥不行。
汉顺帝这些安排,使东汉重新焕发生机。不料天公不佑,此后竟然天灾人祸不断。
首先发生一场大地震。地震与洪涝、旱灾、蝗灾,是古代无可预测的四大灾害之一。说到地震,在东汉时期已经有了较为深刻的研究,著名的天文学家张衡发明地动仪的年份,就是梁商之女梁妠正式被册封为皇后的年份,也就是阳嘉元年(132年)。
张衡是那个时代的天才,不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还是汉赋四大家之一,他的文学造诣,在两汉时代与司马相如、杨雄、班固齐名,并称四大家。可见自汉高祖建立西汉以来,直至此时,期间虽有汉匈战争和汉羌战争以及王莽篡汉的周折,但是整个社会总体还是向好发展的。但张衡的地动仪,仅仅具有地震发生后迅速判明地震方位和等级的功能,并没有预测和预防功能,对地震灾害的发生和防范,没有一点办法。
接着,又爆发了伤寒病大瘟疫。这个伤寒病无药可治,传染性极强,一时间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
天灾的后果,就是一大批百姓没饭吃。民以食为天,国以粮为本。人民没饭吃,国家就不稳;国家没粮食,江山就不牢。但是面对天灾,却有一些人反倒很高兴,因为天灾一出,国家就要发放赈济,而发放赈济都要通过大小官吏之手,这么大的国家,一层层下来,其间有多少油水可以揩蹭。因此天灾往往伴随人祸,官员们贪污克扣加勒索,引得天怒人怨。
这期间,由于梁商尽心尽力的操劳,方才使赈济工作得以进行,百姓的怨愤也得到一定程度缓解,否则早已天下大乱。也就是这个时代,张角的太平道、张道陵的天师道应运而生,中国从此产生了道教。
汉顺帝永和五年(140),一场人祸又引来了西羌人的再次反叛,汉安帝时期用了十几年时间才平息的西羌烽火,再次燃起。在羌人与汉人杂居的弘农、并州、凉州,弘农太守马贤、并州刺史来机、凉州刺史刘秉四处搜刮民财,而且对待羌人搜刮尤甚,并对他们施加严刑峻法,使羌人认为自己是二等百姓,从而引起反抗,进而由反抗升级为暴乱。
打仗表面上看起来是看军事实力和将领才华,其实打的是钱。纵令如日中天的汉武朝代,国家强盛、军容威武,又有卫青、霍去病、李广等绝世名将,踏破贺兰山缺,直捣匈奴王庭,封狼居胥、禅姑衍山,何等威武雄壮。但是这场战争下来,也是将父祖两代“文景之治”所积攒下来的家底折腾得一干二净。
这西戎羌人,虽然未见得比匈奴更难对付,但是自有特点,他们远处边陲荒凉之地,都是濒死之人,烂命一条,反正怎么都是死,败了就认了,得胜就算捡条命,因而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而天朝大军征讨,聚集了主力往往找不到羌人踪影,一旦人少了又会陷入被动。这一打就是好几年,旷日持久,人吃马喂,那是多大的消耗。且不说作战的将士,就是运送粮草的民夫,运去一斗,往返自己就要消耗掉三升,再加上征调军资中的层层贪腐、中饱私囊,国家其实不堪重负。为此汉顺帝把凉州视作鸡肋,甚至有了放弃这个地方的意念,故而签发汉族人往内地,却又引起汉族人与羌人一同反叛。汉顺帝产生这样想法,是因为没有雄才大略或大汉军队打不过羌人吗?不是,是因为他没有找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汉顺帝自幼接受高师教育,熟知儒、道、法各家思想,他已经知道羌人的叛乱乃是地方官吏严刑峻法对羌人残酷压榨所致,跪在人心,一味镇压可能无效,应该施以儒家所主张的仁义,但是究竟该怎样施以仁义,却没有找到路径和办法,于是又想起老子的话:“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大伪。”意思是仁义是大道不行才出现的退而求其次的东西,而奸伪是由于智慧所导致的,淳朴愚笨的人想奸伪都不成。那么什么才是老子的大道呢?那就是道法自然,顺应自然。要不干脆抛弃那块地方,让他们去道法自然,自生自灭好了。
正在这关键时刻,大将军梁商突然生病死了,事先并无预兆,汉顺帝手忙脚乱,紧急下旨让梁商的儿子梁冀继大将军位,主持对羌作战。
梁商本人有德有能,却并没有把儿子调理好,汉顺帝也不曾像考察梁商那样认真观察过梁冀,仅仅因为他是梁商的儿子,又听说他很勇武,就委以重任。这个梁冀,史载其人鸢肩豺目(两肩耸起来像老鹰的翅膀,眼睛跟豺狼一样倒竖着),因为自小就是高贵的皇亲国戚,故而游手好闲,横蛮放肆,又好酒贪杯,弹棋、格五、六博、蹴球、意钱这类玩艺,还喜欢带着鹰犬打猎,骑马斗鸡,但是他也喜欢打猎,擅长射箭,故而练就了一身不俗的武功。
梁冀成年后,最初任黄门侍郎,也就是皇帝的外臣秘书,经内臣秘书小黄门中常侍们处理过的文书诏令,都要这些外臣秘书去传达办理,后又历任越骑校尉、步兵校尉、执金吾等职,后又升为虎贲中郎将,成为军事武官。永和元年(136年),梁冀就任了统管大京畿的河南尹,这个河南尹,相当于如今的北京市市长,地位比各州首长都尊贵,排在十四州部之首。梁冀在任期间不注意个人行为,残暴而放纵,他手下的洛阳令吕放是他父亲的老哥们,实在看不下梁冀胡作非为,就跑去向梁商报告梁冀的劣迹,梁商当即叫来梁冀痛责,梁冀不但没有收敛之意,竟然因怀恨而起杀心,居然派人在吕放回去的半路上将其刺杀了,又做贼心虚怕被梁商查知,就以攻为守,抢先把刺杀吕放的嫌疑嫁祸给吕放的一个仇家,还特意推荐吕放的弟弟吕禹继任洛阳令,让他前去捉拿仇家,把仇家整个宗族和一百多个宾客全都杀掉了。
汉安二年(142年),顺帝派光禄大夫张纲等八人分行州郡,考察政绩,劾拿贪官污吏。这个张纲痛恨梁冀,出了京城,刚行到洛阳都亭,就停下不走了,并将车轮拆下埋于地下,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折回头上朝弹劾大将军梁冀贪污放纵,不忠于君,一共列了他十五条罪状。但顺帝碍于梁商的缘故,却并启动调查程序处理梁冀。梁冀为此恨透了张纲,但是对这个正直的好官去一时找不到毛病报复,恰巧这时广陵(今江苏扬州)发生农民暴乱,梁冀就趁机举荐张纲为广陵太守,以明升暗调之计把他调离了京城,从而使得他对梁冀的参劾无疾而终。
都说皇帝尊贵无比,但其实发奋的皇帝不是好干的。建康元年八月初六日(144年9月20日),辛苦勤政的汉顺帝在玉堂前殿死了,年仅三十岁,比他老爹寿命还短两年,而且如同他父亲一样,只有一个儿子刘炳,年仅两岁,继位为汉冲帝,梁氏皇后由此成为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但孤儿寡母知道什么,朝廷大权遂落于梁冀之手。
年幼的皇帝加上垂帘听政的太后、强势的外戚国舅,这种格局,在之后的东汉王朝与宦官集团当政不断交错出现,直至东汉灭亡,原因就是自汉顺帝之后的历届皇帝都是年幼登基,而且无一例外全部短命。
宦官擅权可以祸乱朝政,外戚擅权又何尝不是如此?权力这东西,关键是运用之人什么人品,本质如何,或者在机制上是否能够制约,哪里是宦官和外戚身份决定的。但是在人们印象里,似乎宦官更恶名昭著。
永嘉元年(145年)正月,继位不到半年的汉冲帝就夭折了。这下可麻烦了,这情景和刘保的老爹汉安帝驾崩时的情况不一样,那时是汉安帝有儿子刘保而阎太后非要另立皇帝,此次刘炳夭折是汉顺帝真的没有其他儿子,不另选他人当皇帝不行了。
为此朝廷分成了两派,一派由太尉李固为首,意见是拥立清河王刘蒜为帝;另一派由大将军梁冀为首,拥立勃海孝王刘鸿的儿子刘缵为帝。两派争议不休。
这种争议,其实是无解的,人无完人各有优缺点,倘或都没有什么突出的大善大恶,此一派凭什么压服彼一派?但是绝大多数朝臣倾向清河王,只因为刘蒜年龄合适,梁冀却自有盘算,他为了能继续独揽朝纲,才提出拥立年仅八岁的勃海孝王刘鸿的儿子刘缵,以方便自己控制。最后由梁太后一锤定音,她当然倾向梁冀,由此刘缵被立为帝,是为汉质帝。
刘缵即皇帝位之后,梁太后依然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朝政也照旧控制在梁冀手中。梁冀主持朝政专横跋扈,以太尉李固为首的官员难以忍受,纷纷上书批评梁冀所作所为,力求矫正时弊,但都遭到梁冀的打压。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梁冀以为刘缵年纪小不懂事好掌控,却不料小刘缵却讨厌梁冀的作为。质帝年幼却很聪慧,一次群臣朝会,小刘缵盯着梁冀说:“这是专横跋扈的将军。“梁冀听了感到非常后悔,心想这小家伙这么小就这样,长大亲政后会是什么情景?梁冀越想越后怕,遂萌生歹意,下朝后授意侍从刘缵的太监把毒药加到汤面里,给质帝吃了下去,药性当即发作,刘缵感到非常难受,派人急速传召李固。李固进宫走到质帝榻前,询问质帝得病的来由。此时质帝已经奄奄一息,但还能讲话,对李固说:“朕吃过汤饼,觉得腹中堵闷。给朕拿水喝,朕还能活。“此时梁冀也站在旁边,阻止说:“喝水恐怕会呕吐,不能喝。“话还没说完,质帝就咽气了,李固伏到质帝的尸体上号哭,并为此弹劾了侍候质帝的御医。
汉质帝在位仅一年就驾崩,于是又不得不再次遴选新帝。这一次迎立清河王刘蒜似乎顺理成章,不料梁冀又提出迎立蠡吾侯刘志。
梁冀怎么会违逆众议提出刘志呢?原来梁太后很喜欢刘志,此时正在张罗把妹妹梁女莹嫁他。刘志正从封国赶到洛阳迎娶新媳妇儿。梁太后与梁冀一合计,干脆让这个妹夫当皇帝,一来这孩子才十五岁容易控制,二来妹妹成了皇后,梁家还是外戚身份。
不料太尉李固、司徒胡广、司空赵戒这三公一致反对,坚决主张迎立年长的清河王刘蒜。于是梁冀召集三公和俸禄二千石以上官员和诸列侯讨论,会上李固、胡广、赵戒和大鸿胪杜乔都发言说清河王“明德著称“,且血缘与质帝最近,应立为嗣。梁冀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好强行宣布休会,暂停讨论。
正当两派争议时,超脱于两派之外的元老曹腾出头了,亲访梁冀,表示支持刘志为帝,理由是前次议论清河王为帝被否决了,这次如果立他为帝,恐怕他难免会对前次的议论耿耿于怀,对不同意立他为帝的人嫉恨,朝廷难保平安。深谙官场争斗的曹腾,此时一心一意只想保住荣华富贵,踏踏实实传承曹家香火,并不多事,但一旦看准时机,该出手时就出手。
曹腾的话似乎于公于私都不无道理,这坚定了梁冀的信心。第二天重会公卿讨论,梁冀说出了这个理由,强硬逼迫群臣策立刘志。大多数公卿在梁冀的淫威下只好屈从,只有李固坚持己见。为了消除阻力,梁冀使出杀手锏,让梁太后下诏罢免了李固。这样,在闰月庚寅(146年),梁冀终于持节,以诸侯王青盖车,迎刘志入南宫即皇帝位,梁太后仍临朝听制,梁冀照旧把持朝政。
汉桓帝即位后,曹腾因定策有功,被晋为费亭侯,并升任梁太后宫大长秋,加位特进。
前次汉顺帝刘保所封曹腾的侯爵,属于虚衔,这次刘志所封亭侯,是有实际封地的,尽管是最小级别的封地。亭侯,就是一个亭范围的侯,不言而喻,亭侯之上是乡侯、县侯、郡侯,到了郡侯级别,就和王爵差不多了。比如曹腾的先祖曹参所封平阳侯,就属于郡侯,已经是个诸侯国了,食邑有一万零六百三十户,实至名归的万户侯。但王侯国也并非是独立之地,因为王侯的权利只是享受封地赋税,政权则操在中央委派的国相手里,国相之名,貌似王侯国的辅佐丞相,其实是地方首长,职责和郡太守一样,听命朝廷,王侯可以干涉国相,却并不能操纵实权。后来曹操所任济南国相,就是这个性质。
建和元年(147年),甘陵的皇亲刘文与南郡皇亲刘鲔联合,又“谋立“清河王刘蒜做天子,梁冀认为是李固背后主使,遂弹劾李固与刘文、刘鲔散布妖言,将他们关进了牢狱。李固的门生王调上书,举证李固并没有从中指使,刘文、刘鲔完全是自己的行为,河内赵承等数十人也要鈇锧到朝廷通诉,“鈇锧”是腰斩时所用刑具,包括铡刀、架子、底座、砧板等那么一套东西,抬着这玩意儿上朝堂,是一种不惜承受腰斩后果而表示决心的意思。于是太后梁妠下诏释放了李固。李固出狱时,洛阳的街小巷都齐呼万岁,梁冀听到消息大为惊骇,认为李固的声名和品德远在自己之上,对自己威胁极大,于是重向朝廷弹劾李固和刘文、刘鲔勾结,李固再次被收押,最终死在了狱中。
这样,朝廷以“拥立有功”加封梁冀食邑一万三千户,又增加大将军府掾属名额,人数比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府多一倍,又封梁冀的儿子梁胤为襄邑侯,也食邑一万户。和平元年(150年),又加封给梁冀食邑一万三千户,加上从前已有的快到三万户了。时有弘农人宰宣,谄媚邪恶,为讨好梁冀给上书说大将军有周公那样的功勋,如今他的儿子也已封了侯,那么他的妻子也应该封为邑君。刘志就下诏封他妻子孙寿为襄城君,食阳翟的租税,每年进项有五千万,此外还比照长公主的规格,加赐给她赤绂。
从此以后,梁冀在朝廷上下无人能制约。
有扶风人士孙奋,家境豪富裕,梁冀先赠给他四匹马,然后向他开口借钱五千万,什么叫借,其实相当于抢,根本有借无还。士孙奋只答应借他三千万,梁冀大怒,向郡县告状,说士孙奋的母亲是自己过去守库的奴婢,偷了十斛白珠、一千斤紫金。于是就把士孙奋抓起来打死在狱中,把他一亿七千多万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
梁冀又大兴土木,兴建豪宅,孙寿也在梁冀对街修建住宅,互相攀比夸耀,穷极当时土木工匠之所能,大堂寝室都有暗道通往内室,各个房间都可相通,柱子墙壁雕镂图案,并镀铜漆,大小窗户都镂刻成空心花纹,台阁四通八达相互呼应,长桥凌空高悬,石阶横跨水上,金玉珠宝和四方进献的珍奇怪物堆满仓库,甚至有西域大宛国送来的汗血宝马。他们还广开园林,挖土筑山,在十里之内筑起了九个山坡,模仿东西崤山的走势,人造大片森林和山涧,有如天然而成,珍奇的鸟类和驯养的野兽,在其间飞行奔走。梁冀和孙寿一同乘坐着辇车,打着羽毛做的伞盖,用金银加以装饰,在宅第内游玩观光,后面跟着歌妓和舞女,敲钟吹管,一路酣歌,有时接连几天几夜都在尽情驰骋狂欢。来客到了门口进不去,都要向看门人求情拜谢,看门人都积攒了大量的财物。
梁冀还开拓了许多的林苑,其中的禁忌和皇家园林完全一样。林苑西至弘农,东界荥阳,南接鲁阳,北达黄河,其中有深山、有丘陵荒野,林苑区域方圆近千里。他还在河南城西兴建了兔苑,纵横数十里,调集了各属县的工匠,修缮楼观,几年才修好,又下文书到各属县调集活兔,把这些兔子的毛剪掉些做记号,谁触犯了这些兔子,就要犯下死罪。曾有一个西域来经商的胡人,不了解禁忌,误杀了一只兔子,不但遭杀身之祸,还辗转牵连了十几个人都被处死。
元嘉元年(151年),桓帝因为梁冀对自己有援立之功,想用特别的礼遇来显示他的崇高地位,就召集朝中全部公卿,共同商议对待他的礼遇。有关官员上奏说梁冀可以入朝不小步快走、谒见皇帝不称名、可以佩剑穿鞋上殿,这叫“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这待遇太牛逼了,入朝小步快走,那是表示对皇上的敬畏,如果大摇大摆,成何体统?谒见皇帝称名更不用说了,比如现在人互相打电话,都要先自报姓名,我是谁谁谁,以示尊敬对方,如果见了皇帝直截了当:喂,我说刘志啊......,那什么情景?朝见皇帝不能穿鞋和佩戴武器,更是古来的定制。享受了这三样待遇,简直和皇帝平起平坐了。官员们还奏请梁冀享受和萧何同等的仪礼规格,并将定陶、成阳剩余的编户全都封给他,这样他的封邑就增加到四个县,其实远远超过了曹参。又请赏赐给他金钱、奴婢、彩帛、车马、衣服、甲第,比照霍光的标准,每次朝会和三公分开独坐一席。梁冀一天比一天放纵,各种大小的机要事务没有一件不是先征询他的意见才做出决定。宫中的卫士侍从,都是他亲自安置的,宫中的起居生活,每一个细节他都能了解清楚。百官升迁,都要带着笺记书札先到梁冀门上谢恩,然后才敢去尚书省。
下邳人吴树出任宛县县令,上任之前向梁冀辞行,梁冀因为有些亲戚朋友宛县,便嘱咐托吴树关照他们,不料吴树却回答说:“小人干坏事,都应该杀掉。将军您凭借皇后的尊威,担任大将军的职务,应当奖掖贤良,裨补朝廷的缺失。宛县是个大都会,士人荟萃的地方,自从我侍坐聆教以来,没有听您称赞过一位忠厚的长者,而托我照应那些不该照应的人,我委实不敢听命。“梁冀听了默不作声,心里很不高兴。吴树到达宛县,就杀掉了危害百姓的梁冀门客数十人。梁冀从此深恨吴树。后来,吴树调任荆州刺史,行前向梁冀辞行,梁冀设宴为他饯行,暗中在酒里下了毒药。吴树一出门便死在车上。
郎中袁著看到梁冀凶残放纵,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向桓帝上书说:“我听说孔仲尼叹息凤凰不来,黄河不出现神图,感伤自己卑贱,不能求来这些东西。现在陛下处在可以得到这些东西的位置,又已经具备了得到这些东西的条件,但祥瑞之气至今还未出现,贤德和愚蠢的人颠倒了次序,这都是因为权臣分割了权势,上下阻隔导致的。按四时运行的规律,功成就该身退,给予过高的爵位和过多的恩宠,很少不招致祸害。现在大将军的位置已高到极点,大功已经告成,理应警诫自己,遵循悬车引退的礼节,高枕无忧地去闭目养神了,《左传》有言说:果实长得过于繁盛,就会压断树枝,损害主干。如果不及时抑制权势,那就难以保全他自身。梁冀左右的人听到我的这些话,肯定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我只因为年幼无知而受到提拔,所以才敢不顾忌讳说这样的话。臣效仿禹劝舜帝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周公劝诫成王不要像殷纣那样迷乱。希望皇上能废除诽谤之罪,让天下的人都能开口说话。“奏书递了上去,梁冀听说后就秘密派人去捉拿袁著。袁著就更名改姓逃跑,后来又假托病死,用蒲草编个假人,买来棺材殡葬了。即便这样,梁冀还是暗查找到了他,用竹板把他打死了。
太学生刘常,是当世的名儒,和袁著向来要好。梁冀召他来补令史(一种小吏)的缺额,以侮辱他。当时太原人郝薭、胡武,都爱发表正直的言论和高深的见解。他们都和袁著友善。郝薭等联名上书三公府,推荐天下志行高洁之士,而不向大将军府推荐。梁冀大为恼怒,怀疑郝薭等人是袁著的同党,于是他命令中都官发公文捕捉那些向三公府上书荐贤的人,把他们都杀了。
在梁冀专权的日子里,吹牛拍马的佞人升官,直言极谏的勇者遭害。与以上两种人不同的,还有第三种人,他们既不吹拍,也不硬顶,“明哲保身“,以求避免杀身之祸。如名士杨震子杨秉。桓帝时,曾任劝讲,太中大夫,左中郎将,升侍中尚书等官。元嘉元年(151年)四月,桓帝曾身穿便服去走访梁冀儿子梁胤家。在封建时代,皇帝私访臣下之家,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杨秉为此上疏,但桓帝不理,杨秉就称病辞官。又如,名儒马融的从妹夫赵歧在梁冀当权时,故意改名“避难“,他卑视马融无士人气节,马融曾到赵歧家,赵歧拒不见,他死时年三十七,墓碑刻字曰:“汉有逸人,姓赵名嘉(他原名赵嘉),有志无时(生不逢时),命也奈何!“再如,名士周举的儿子周勰,被梁冀召了三次,他都不去,梁冀不甘心,又举周勰为贤良方正,仍不去,梁冀又备厚礼用公车迎接他,还是托病坚持不去,后来,他干脆隐居起来,杜门谢客十余年,住处都长满了荆棘。
梁冀的弟弟梁不疑喜爱经书,礼贤下士,梁冀暗中嫉妒他,就通过中常侍转告桓帝,调任他为光禄勋,又暗示众臣共同推荐自己的儿子梁胤任河南尹。梁胤这时才十六岁,容貌丑陋,官衣官帽都穿戴不了,路上见到他的人,没有不嗤笑的。梁不疑自以为与兄弟有隔阂而感到羞耻,于是辞官回家,和弟弟梁蒙关起门来不问外事。梁冀不想让梁不疑与宾客往来,暗中派人化装守候在他的门前,有人来往便记下来。南郡太守马融、江夏太守田明,刚任职时,曾去拜访梁不疑,梁冀便暗示州郡官员寻别的事来陷害他们,把他们都处以剃光头发和鞭打的刑罚,充军到朔方。马融自杀未遂,田明死在路上。这位东汉经学家的马融,门生遍天下,不少名士贵人都出自他门下,他本人也很自负,自认为注疏经书,贾逵“精而不博“,郑众“博而不精“,“既精既博“只有他马融。最初,他也恃才自傲,与梁冀等外戚顶撞,但是吃了几次苦头就软下来,上奏处死李固的奏折就是梁冀要他写的,他也为梁冀写过《西第颂》。
此后梁冀掌权二十多年,骄横气盛到了极点,“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亲与。“汉桓帝刘志大权旁落,什么事都不能亲自过问,全部取决于梁冀,未免内心不平衡,对梁冀日益不满,但是却毫无办法。说起骄横残暴,之后的董卓比起梁冀来简直小巫见大巫,但是为什么董卓比梁冀更臭名昭著呢?这就叫时也命也运也,因为董卓引发了大规模军阀混战,造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而并不是董卓比梁冀更恶,当时的董卓,远远达不到梁冀这个份上,但不具备梁冀的条件却要强来,所以造成人心不服从而引发了袁绍、曹操等精英的大规模反弹。
终于,有件事大大刺激了刘志。这个刘志,也是生性放荡,不但喜欢女色,还喜爱男宠,在宫中与眉清目秀的宦官张让有断袖之情,时常鬼混,被太后梁妠看见,梁太后和梁冀就趁机利用张让监视桓帝,不料张让将他们的意图告知了刘志,刘志得知后,对梁氏更加恼怒,萌生了剪除梁氏的意图,但是梁冀的两个妹妹都在自己身边,一个是自己的太后,一个是自己的皇后,因而并不敢发作。
和平元年(150年)二月二十日,梁妠太后患病,鉴于病情越来越重,遂决定还政于桓帝。她乘坐辇车到宣德殿,召见宫中与朝廷官属及梁氏众位兄弟,下诏书说:“我素有心下气血淤结之疾,近日以来,又加上浮肿,影响饮食,渐渐地疲惫困顿,我自己揣度,一天天一夜夜地越来越虚弱,不能与诸位大臣们相处始终。如今已经立了新的皇帝,承继了大统,我恨不能长久地教养他,亲眼看见他的结果。现在我把皇帝、将军梁冀与他的兄弟托付给诸位大臣们,希望各自努力。“二月二十二日,梁妠去世,时年四十五,谥号顺烈皇后。
梁太后死了,没了临朝称制的太后,刘志得以亲自主政,但由于梁冀专横跋扈多年,刘志仍不得不仰其鼻息,这让刘志恨恨不已,但仍不得不忍耐。
直到又忍耐九年,刘志的皇后梁冀的二妹梁女莹也去世了,刘志开始宠爱妃子梁猛女。这梁猛女入宫的举荐人,是梁冀的妻子孙寿。梁猛女虽然姓梁,但他的生父却是东汉光武帝中兴的开国太傅邓禹的孙子邓香。邓香死得早,其妻带着女儿邓猛女改嫁给孙寿的舅舅梁纪,邓猛女从此成了梁猛女,从孙寿那儿论起来,梁猛女算梁冀的小姨子。随着梁猛女受宠,刘志对梁猛女的家族格外优待,大批予以加封,尤其是对梁猛女的母亲,把她封为长安君,地位在孙寿的襄城君之上,超越了孙寿。梁冀本想以梁猛女家族巩固自己的势力,不料梁猛女的姐夫邴尊,暗中酝酿独立势力,梁冀担心他们与之抗衡,影响自己的专权,就指使刺客在偃城刺杀了邴尊。梁冀仍不罢休,又想刺杀梁猛女的母亲长安君,但是却出了状况。梁猛女的母亲住在延熹里,和中常侍袁赦是邻居,梁冀派的刺客爬上袁赦的屋顶,想从这里进入梁猛女母亲家,意外被袁赦发现,袁赦敲鼓召集手下将刺客缉拿,刺客承认是梁冀所使,袁赦通告了梁猛女的母亲,梁猛女的母亲跑到宫中,向女婿桓帝哭诉报告了这件事,这下桓帝坐不住了,下决心要除掉梁冀。
但是此时桓帝身边的人都大多是梁冀的耳目,桓帝思来想去,觉得宦官唐衡还算忠于自己,但桓帝却连跟唐衡提出意思的机会都找不到。有一天桓帝上厕所,凑巧只有唐衡一个人随从,进了厕所,桓帝看看没其他人,就压低声音问唐衡:“你知道咱周围人有谁跟梁冀不和的吗?”这话问得很巧妙,如果唐衡不可靠,他可以用关心梁冀安危为掩饰,如果唐衡可靠,这句话就是合作的激活程序。唐衡回复桓帝说:“中常侍单超、徐璜、具瑷、左悺,私下里都对梁冀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桓帝觉得一下子叫上太多人不方便,就先把单超和左悺叫到密室,对他们开门见山直说:“大将军梁冀把持朝政,内宫和外朝都被梁冀的人控制着,朝中的大臣都是梁冀的人,我想除掉他们,你们看怎么样?”梁冀强势当政期间,宦官说话简直不如放屁,为此众宦官大为不满,单超和左悺一听这话,想都没想就说:“梁冀是国之奸贼,早该除掉了,只是我们不知道陛下的态度。”桓帝说:“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们谋划一下把梁氏灭掉吧。”单超说:“如果陛下真的要灭梁氏,其实并不难,我们就怕陛下中途犹豫不决。”桓帝说:“梁冀就是个国贼,理应消灭,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于是又召来具瑷和徐璜,桓帝用牙咬破了单超的手臂,六个人歃血为盟,共谋灭梁大计。
于是五个宦官以桓帝的名义,召来司隶校尉张彪,调发军队给单超指挥,包围了梁冀的大将军府。梁冀虽然权倾天下,但是得罪的人太多,只是没有人敢公然的反抗他,一旦有人奉皇帝的名义要除灭他,很多人就立即倒向了宦官一方,真正肯为梁冀卖命的没几个,结果单超很快就拿下了梁府,没收了梁冀的官印。梁冀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和妻子孙寿一起自杀了。梁冀的宗族卫尉梁叔、河南尹梁胤、屯骑校尉梁让、越骑校尉梁忠、长水校尉梁戟等数十人,都被处死,梁氏集团被一网打尽,灰飞烟灭。
这一年,汉桓帝刘志已经二十八岁了,从十五岁的未成年少年到将近而立的壮年,汉桓帝刘志足足的当了十三年的傀儡,要不是为了梁猛女红颜一怒,还真不知道要窝囊到什么时候。
汉恒帝刘志依赖唐衡等五个宦官铲除了梁冀,将这五人同时封侯,世称“五侯”。然而这五个人出身于底层,毫无素质,仗着刘志的宠幸,开始专横跋扈、任人唯亲、排斥异己、胡作非为,朝政又从外戚大将军专横跋扈轮回到宦官集团肆意横行。
也就是这一年冬天,曹腾去世了。在此期间,曹腾身为梁太后宫大长秋,却并没有和梁冀沆瀣一气,反而对刘志百般关照,时常与刘志通报消息,使得刘志在梁太后和梁冀的夹缝中得到不少益处,再加上迎立刘志为帝时曹腾那关键的一票,因此刘志非常感念曹腾,对故去的曹腾恩典有加,赏赐丰厚,甚至亲往曹府,进行吊唁,这规格非常少见,简直太隆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