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餐厅中走出来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只剩下聚集在一起的工作人员在谈笑风生，为今天特别的日子做最后的献礼。
外面的空气随着太阳的落幕，也变得不可控了起来。
忽而呼啸的冷风拍打在脸上，让涂由纪不禁搓搓手放在有些冻僵的脸上。
反观向阳，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双手插进口袋里，还不时的踢打着地上散落的小石头。
他们就这样沿着街道走着，谁都没有说话，跟着节奏一致的步伐，四处张望着。直到他们在一个红绿灯处停下，但是，这个长达一分钟的时间里，向阳也不想忍受这难以言喻的氛围。于是，她瞥了在认真等红灯的涂由纪一眼，轻松的问了他一句，
“今天是新年耶，你有想送礼物的人吗？”
“这是习俗吗？”涂由纪突然想起来，风爱子送给她父亲的那盒迷你乒乓球拍。
“当然不是！在特殊的日子里互送礼物，不是已经成为现代人的共识了吗？”
新年的确很特殊，意味着一年中的开始。
“这样想的话，是应该买些什么。”
“哈？这么敷衍吗？如果那个人收到礼物，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也完全开心不起来。”
黄灯闪烁了几秒后，绿灯上的小人摇摆着手臂，他们便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了原地。
到了对面，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这条小路和刚刚霓虹灯璀璨的街道相比，显得十分昏暗，只有公园草坪的上摆了一圈小圆灯在支撑着这方的光明，显得稍微有些独木难支。
“看来你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啊。”
如果现在去买礼物，接着去送到风爱子住的暖心阁？这也不乏是个好主意，可是她会接受吗？
涂由纪这样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黑暗中两边延伸的树枝，径直的穿了过去，脸部一股热辣的感觉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灼热处，这样会好受许多。
向阳赶紧侧身转到他的面前，轻柔的问一句“没事吧？”然后小心的将他的手慢慢移开，借着微弱的光亮，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血印。
向阳见状从背包里拿出了小型的药箱，牵着涂由纪的手坐在附近的石凳上。
她半蹲着，用酒精完全消毒后，撒了些消炎的药粉，然后再将创可贴仔细的贴在上面，生怕它脱落。
“OK了。”
向阳把药品整齐放回药箱，又塞进背包里。
“平时出来运动的时候，擦伤，摔伤，都是家常便饭，带上这个可以应付许多突发状况。”
她一口气把涂由纪的疑问解释的清清楚楚，完全没给他发问的时间。
“还真是厉害。。”涂由纪惊讶的盯着向阳，没想到她想的如此周到，这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任性的小女生吗？
“没有什么厉不厉害，有些时候都是时势所迫而做出的决策。”
她站起身，熟练的将背包搭在肩上，“孤男寡女的呆在这种地方，真是太容易产生感情了，难怪情侣都纷至沓来。”
“产生感情？”
“如果我说我还喜欢你，你相信吗？”
没想到向阳居然会这么坦率的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出来，这和阿冰对他的触动简直一模一样。
涂由纪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她此时的表情，但是他能感受到这份坚决，一点也不像是玩笑话。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晚，风爱子就是他的全部，立下的誓言，自己还未兑现，怎么可能再拾起旧爱重回过去的时光？他不想，也不愿和向阳再一起牵手度日，没有信念的感情太容易受挫。
“我当然知道你是开玩笑的，和男友感情不顺，此时遇到了前男友，当然想要寻求一些安慰，你如果真的很着急的话，我倒认识几个或许适合你的男生。。”
涂由纪也顺势站了起来，脸上的热辣感和疼痛感已经缓解了许多，他轻轻的揉一下，仿佛在抚慰肉体的折磨。
“嗯。当然是开玩笑的，总不能老是在前男友的门前徘徊，多没面子。”
向阳先前直立的脊背，此时弯曲了一些，像是身上背负了太多重物，在这一刻终于是支撑不住了，全部垮塌下来。
他们继续走在这条无人的小道，树木两边干枯的枝条依旧垂在那个地方，只是随风轻微的晃动一下，这也许就是它们难得假期了吧，可以引起人们的注意，甚至让他们记住自己。
涂由纪和向阳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如果不说话，真的以为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在等待着承载自己回家之路的公交车。
这时，向阳的铃声打破了彼此的沉默。
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向阳刚挂掉电话，他就询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母亲的病情恶化。。医院通知我去一趟。”向阳着急的回答。
涂由纪伸出手臂，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十点零五分了，让她独自在黑夜中迎接命运的审判，实在太没人情味了。
他坦然的说了一句，“我陪你一起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向阳微笑的点点头，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出于男女之爱，而是涂由纪心中的同情心驱使他去这样做。
他们等不及公交车，直接坐上出租车，来到了人民医院。
看的出来，向阳非常紧张，在车上的时候，她的双腿崩的很僵直，双手互相紧握着，就连呼吸都是那样的小心谨慎。
他们来到了向阳母亲的病房，里面有一群医生围在病床前，在奋力的抢救。
向阳就这样呆呆的站在门外，直直的看着脸色苍白母亲胸前被起搏器震得上下起伏。
这种情形，她已经见过太多次，但是她的手心还是不停的冒着汗，完全不像是应付自如的老手。
无论怎么司空见惯，亲人的性命都是牵系于心，难以有任何的放松。
涂由纪看到这个急救的场面，让他不禁唤起了内心的痛苦，曾经的风爱子就是倒在血泊中，在医生的奋力抢救下，还是没能活下来。
此时，他非常能理解向阳急切的心情，从心脏处蔓延至全身的痛苦，甚至一度让他窒息，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错。
涂由纪将右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希望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增添些信心和安心的感受。
终于，在医生的抢救下，向阳母亲的性命再次从死神的手中夺了回来。
虽然生命体征已经维持正常，但是她却还没有苏醒过来，戴着呼吸机，努力的活着。
向阳安然的站在床边，看着刚刚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的母亲，她不禁鼻子一酸，轻轻的吸一下，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情似乎真的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还是故作镇定。
涂由纪看了向阳一眼，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她，还有这样坚强的一面，换作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早已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这让他又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女孩，看来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磨砺，她真的不再是‘不给糖就撒娇’的孩子。
时间剥夺了人们许多权力，但是它却在身体中留下了不可替代的能量，可以支撑着这残破的灵魂继续前行。
向阳和涂由纪来到了走廊的尽头，这里没有病人的哀嚎，也没有大病初愈的欢声笑语，只有一束淡淡的月光透过玻璃投射在地面。
向阳靠在墙壁上，轻叹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今天谢谢你。。”
“没事。。”涂由纪摇摇头，小心翼翼的回答。
“每当母亲的病情发作的时候，我都会很痛恨十年前那场无端的事故。”向阳的眼睛泛着泪花，却忍住没有让它流下。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可是就这样毁了自己的人生。。”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泄洪一般从眼眶中成股流下，掩面抽泣不止。
不知道涂由纪此时在蠢蠢欲动些什么，他想着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但是，此刻的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关系，这种让她误会的举动还是算了吧。
不过，他还是走上前同情的抚摸她的头发。很舒服，柔软，这种触感把他带回了十年前和向阳如胶似漆的生活。
那时的涂由纪总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和她一起坐在湖边的椅子上。
涂由纪就这样轻抚向阳的长发，阳光独有的味道夹杂着清香的洗发水的味道，让他深深的痴迷于此。
不过，此时他们却在昏暗，阴冷的医院，甚至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感觉，更没有怦然心动，就只是在安慰一个普通朋友。
“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
这是他现在能说的出口的话，也是她需要的，能够给予她勇气和力量继续生活下去的话。
向阳把涂由纪送上车后，看着他模糊的黑影，不禁后悔起来。
看来她只有在涂由纪的面前才能展示自己柔软的一面，以前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有崩溃的情绪。
当知道母亲遭遇变故的时候，她第一件事就是找涂由纪，和他分手。她不希望这种沉重的负担就此转嫁到他的身上，对于他来说，这太不公平。
那日的夕阳西下不是一个人的独悲而是两个人的遗憾。
涂由纪在中途下了车，他从商品店给沐儿，王阿姨还有良里买了礼物。
向阳说的对，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又从风哥那里买了许多罐啤酒，作为一个商人，最好的礼物莫过于大赏他所卖的东西，顺便和他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兴头上的风哥还赠送了一张一周免费畅饮的卡！
对于涂由纪来说，这是他今天足够幸运的事，转念一想，在新年这一天，他却经历了许多痛苦的时刻，这真的让人不禁冷哼。
幸好良里和王阿姨还没有睡觉，虽然都已经这么晚了。
看来他们的新年过得很开心，接到礼物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快乐和只属于祖孙二人的幸福。
涂由纪也收到了他们给的礼物—是王阿姨手工制作的巧克力饼干，上面还有良里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下的‘祝哥哥姐姐新年快乐！’上面居然还画了两个人的头像，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描绘，但是他很开心，至少这让他切实的感受到了幸福。
就在涂由纪想要把饼干拿出来放在冰箱里的时候，沐儿回来了。
涂由纪伸出头，瞥了她一眼，散发的笑容完全挥之不去，就像牢牢的粘在了他的脸上。
“回来了。”他像往常一样说着同样的话，然后将饼干放进去，顺便捏了一个尝尝，味道还挺不错，毕竟是符合自己味蕾的巧克力口味。
“这是你的新年礼物！新年快乐！”沐儿将一个用蓝丝带系上的盒子端在他的面前。“打开看看吧，这是用我的工资买的。”
沐儿骄傲的表情，让涂由纪沉重的心又重新轻松了起来。
“你的那份已经放在你的床边了。”涂由纪一边好奇的拆着，一边说。
“是吗？”沐儿朝着卧室看了一眼，果然有个金光闪闪的东西摆在床上，她坐在餐桌的椅子上，小声的说了句，“谢谢。”
“冰箱里有王阿姨做的饼干。”涂由纪把良里写的卡片放在沐儿的面前，“这就是我们在良里心中的形象。”
沐儿看了眼这稚嫩的画像，两个除了头发长短不一以外，其他的都地方完全相同，就连笑起来露出的牙齿数量都是刻意的画出来。
“看来我在小孩子的心里还是很纯洁的。”涂由纪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啊～～还是风哥店里的啤酒好喝，都是麦芽的香气。”
不出一会儿，他就把大罐的啤酒一扫而空，只剩下被捏扁的外壳。
“是不是和成傲出去了？”涂由纪十指交叉的放在前面，眼睛盯着沐儿，把审判者的角色演的淋漓尽致。
“嗯。”
“还把分分带出去了？”
“因为约好了去宠物公园玩，所以才和分分一起去了。”
“你们最近是不是经常在一起？而且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
虽然他也不想往坏处想，但是考虑到她不是普通人，对于人类社会的复杂性还没有太多的了解，万一结交了不良的朋友，受伤害的肯定是沐儿。
为了早发现，早制止，他还是决定仔细问清楚的好。
“好像真的耶，不知不觉的就玩到了现在，也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和他在一块真的有这种魔力。”沐儿这样想着，嘴角不禁上扬，简直就是个初恋少女的样子。
“你们该不会。。。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吧。。”涂由纪的眼神愈加犀利，让沐儿很不自在。
“怎么样才能算是那种关系呢？”沐儿没有避讳涂由纪提出的问题，反而认真的询问其中的缘由。
涂由纪也意识到，沐儿对感情这种复杂的知觉还没有接触过，于是他打算循序渐进的慢慢揭开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以免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漩涡。
“你在没事的时候想到的第一个人是谁？”
“成傲！”沐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没有任何的犹豫。
“好。那你和他一起度过的时光，你都快乐吗？”
“嗯。。。如果说都很快乐也不是很准确，但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轻松的度过。”
“你了解他的过去吗？”
“当然，他早就把曾经被欺骗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我。”
“你们该不会是约定一起交换往事吧！”
涂由纪面露难色，万一被诡计多端的人利用这一点的话，沐儿和自己都完全暴露在危险中，他不安的抖着腿，生怕听到她肯定的回答。
“当然没有，先祖规定我们的身份除了时光伴侣可以真切的了解，其他人都不能被告知。”
听到沐儿的话后，他松了一口气，看来姜还是老的辣，想必也是总结的前人经验才能制定出这样的规则。
涂由纪不禁在心里发出对沐儿先祖的崇敬之意。
“那你看见他会眼神放光吗？”
“什么意思？眼睛还会发光吗？”
“就是。。”涂由纪突然想到一个可以很好解释这个现象的比喻。“就像你看到棒棒糖特别想要吃它，而你和成傲对视的时候，就想和他在一起。有吗？有吗？”
这是帮沐儿判断内心想法的重点线索，只要等待接下来的这句话，真相就可以大白了。
沐儿仔细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我好像还没有和他对视过，只是会偶尔的看着他，即使是目光偶尔会接触，也没有你说的那样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感觉。”
既然她都说没有那种青睐的感觉，也许真是自己想的复杂了，她可能就是单纯的把他当成朋友而已，有异性朋友也很正常。
看来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涂由纪突然将话锋一转，把冰箱里的饼干拿出来，放在沐儿的面前。
虽说这不如棒棒糖那样吸引人，但是听涂由纪说是王阿姨做的，内心的渴望让她的手不自觉的抓了几个塞进嘴里，味道真不错，淡淡的甜味加上巧克力在口中融化的柔软丝滑。
如果用惊喜来形容她此时的样子，不如说是兴奋才对，被甜味冲击的全身，根本停不下。
涂由纪还没有吃几块，盘子里就只剩下了几块模样残缺的巧克力饼干。
他对点心之类可有可无的东西不是很在意，不过他没有想到沐儿居然将它一扫而空。
王阿姨如果知道的话，肯定开心的不得了，这可是对她的技艺最直接的赞赏。
涂由纪洗完澡，躺在床上，抓住新年的尾巴，先是给父母发了条新年快乐的短信，然后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把自己想说的话好好的告诉风爱子。
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无论自己立下多坚定的信念，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慢慢崩塌。
比起规划明天要做什么，倒不如当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就牢牢的抓住时针一分一秒的流动，在有限的时光流逝中，做出自己想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