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听完了蓝宝石的故事后，现在夜凌正趴在桌子上注视着这块不可思议的蓝宝石。
然后，缓缓的闭上了双眼，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没过多久，他就再次开口了。
“确实是挺让人心生同情的故事，所以呢？”
（……）
少女的回答，是沉默。
想必她对夜凌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也在预料之内吧。
“首先，我和你并不熟，之所以把你留在手里充其量只是因为些许的同情心。”
“我有什么理由要答应你，为了你的那些素未相识的姐妹们拼上性命呢？”
蓝宝石作为科雷缇亚的养女袭击了夜凌。
而夜凌将其发过来杀掉了。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关系。
绝对说不上有多好，不如说是最坏的关系。
之所以这两个人能够像是朋友一样互相拌嘴，纯粹只是因为这两个人都是能冷静判断事态的人罢了。
蓝宝石经历过无数的轮回，并且记忆都留了下来，拥有丰富的为人处事经验。
既然是有求于人，那么以这种亲和的语气接近夜凌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估计这也是为什么她老是叫夜凌哥哥的原因。
确实，亲近感是有了一些。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夜凌完全是配合她，因为这种相处方式也能让他轻松一些。
毕竟对方现在只是块动不了的宝石，没有什么需要警戒的，对方没有敌意那他也没必要搞得剑拔弩张的。
所以乍一看两人的关系貌似还挺不错。
事实上，两人都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演戏罢了。
一个是有着长年间谍经验的士兵，一个是拥有数千年记忆的老油条。
两人都很擅长这个。
而实际上，夜凌与蓝宝石的关系，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美好。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不愿意捅破罢了。
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孩子居然在请求他去拯救她的姐妹们？
开玩笑也要有限度啊。
“而且你知道你的委托到底有多么的荒谬么？”
既然蓝宝石要求夜凌解放她的姐妹们，那答应了她就代表夜凌要与交点系统的创办者为敌了。
那个交点系统的创办者！
能做到从不同次元的世界里抽取技能，然后发放给各个穿越者们的那个交点系统创办者！
疯了么？
就先不说难度的问题，交点系统给夜凌带来的只有利益，没有任何的坏处。
事实上血坏也大大的加强了夜凌的战斗能力，不然夜凌可能连她的Heart模式都打不出来。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呢？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你呢？”
简单来讲，就是一句话。
“你能给我什么？”
没有任何益处的委托，夜凌可不想去理会。
“就连你现在都是我的所有物，别和我讲那些大道理了。”
（……）
“交涉决裂了呢。”
丢下了看起来黯淡无光的蓝宝石，夜凌一个人躺回了床上，双手靠在脑袋后面，微微的闭上了双眼。
和赤瞳她们的捉迷藏真的挺累的，再加上使用血坏的伤也还没好，夜凌现在貌似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实际上，夜凌的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夜凌在等她的话。
等着她说些什么来辩解。
因为在她的身上，夜凌看到了某种既视感。
怀抱着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却还想要继续蹒跚前行。
在某种意义上，和他……有点像。
来呀，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来打动我。
向我证明一下，你的梦想是可以实现的。
……
……
……
到底过了多久呢，窗外的太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边的火烧云。
途中赤瞳也来给他来送了一次晚饭，看到夜凌又把绷带卸下来有些不满的样子，不过他也没那个心情陪赤瞳她们胡闹。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这一次赤瞳并没有多说什么，把晚饭放到夜凌的桌子上后就默默的离开了。
临走前还在门缝里瞄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夜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继续流逝。
太阳完全下山，星空布满了半边天。
直到这时，他的脑海里才再次响起了那道声音。
（呐，夜凌，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这次的声音已经不像之前开玩笑的样子了，语气十分的沉着，和夜凌最初见到她时的样子十分般配。
如同蓝宝石一般，给人一种宁静，深沉的感觉，是十分动听的声音。
语调依旧给人一种活泼可爱的感觉，可现在这道声音里却又多了几分悲伤和痛苦。
死过成千上万次的人，大概就是这种声音吧。
在夜凌等了几个小时之后，她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愿望。
夜凌有什么愿望么？
如果让他随便回答的话，那肯定是“没有”。
因为过度扭曲的童年使得夜凌的价值观也有所扭曲。
在进入初中之前，夜凌唯一感兴趣的东西也就只有动漫了。
而升入初中之后没多久，他就被已经不记得名字的父母出卖，被黑衣人给带走，加入了守护者的新兵训练队。
连那唯一的兴趣也被夜凌抛弃了。
在能活到下一秒就是胜利的战场上，没有那种闲情雅致。
童年被扭曲成这样，让夜凌基本没有什么欲望。
一般的童子军会有什么样的愿望呢？
吃饱穿足，家人幸福，过上平安的生活。
无非就是这些吧。
可夜凌既没有所谓的家人，朋友里也只有战友。
因为出色的工作津贴很多，物欲也一直都很充足。
而且夜凌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暗杀生涯很痛苦。
那，他到底有什么愿望呢？
好像，并没有。
真的是那样的么？
……不对。
硬要说的话，有一个。
不是愿望。
而是……梦想。
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从床上坐起来的夜凌又看回了桌子上的那块蓝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既然已经读了我的心，那你应该知道我讨厌什么吧？”
（我并没有办法读取那么深层的东西哦，顶多也就是浅层思考，像是猜拳要出什么之类的想法。）
听完这句话，他也是安心了不少。
看来这孩子并没有算计那么多的东西，只是想要拯救自己的姐妹们罢了。
“呐，蓝宝石，为什么你会想要去反抗呢？”
（因为不反抗，留给我和姐妹们的就只有痛苦。）
“即使那是遥不可及的梦想？即使那只是遥不可及的幻象？”
（嗯。）
（即使只有近乎虚数的概率，我也会选择反抗。）
（之前连那近乎虚数的概率都没有……现在，我却看到了。）
（哪怕只是无限接近于零的概率，那也不是零。）
（我……想试一试。）
少女的话音无比的坚定。
她，并没有选择放弃。
听到这，夜凌也是冷笑了两声。
“你刚刚问我，我的愿望是什么，对吧？”
（嗯，就像夜凌所说的那样，交易。）
（你来实现我的梦想，作为报酬，我来帮你实现愿望。）
“漂亮话谁都会说，而且，这并不等价。”
（不对，是等价的！）
少女的情绪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只要你能帮我解放我的姐妹们，我就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蛮横不讲理的说法。
“真是强词夺理呢……这不就像是在说‘请去给我死，死了之后我会实现你的任何愿望’一样么？”
（不对，是‘活下来的话就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愿望’。）
“这样下去可就没完没了了呢，而且，我为什么要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实现愿望呢？”
“保持现状，不是一个更加轻松的选择么？”
（……）
少女再一次沉默了。
保持现状。
对两人来说，这的确都是一个更加轻松的选择。
夜凌可以选择继续作为穿越者活下去，踏遍二次元的美好世界后，安详的死去。
莎绯娅也可以选择放弃其他的姐妹们，只是让夜凌保护她一个人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明明都有更轻松的路可以选的……
“不过……这个先不说，你如果想知道我的梦想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
（……梦想？）
“对，梦想。”
不是愿望，而是梦想。
是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是更加难以达成的事物。
“本来我也没打算藏着。”
“我的梦想，从懂事开始到现在，只有一个。”
夜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改变世界。”
（改变……世界？）
“对。”
听到这，蓝宝石也是一头的雾水。
（你想要改变的是哪个世界呢？）
“我原来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可能的话所有令人作呕的世界我都想改变。”
“将无休无止的打打杀杀消除掉，改变成每个人都能像傻瓜一样快乐生活的世界。”
这就是夜凌的梦想。
他是什么圣母么？居然会有这种梦想。
但是……没办法。
他真的希望，世界能够更加单纯一些。
烧杀，掠夺，侵犯，战争。
夜凌人生的大半，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度过的。
谁错了么？
没人错了。
大家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那错的又是谁呢？
世界？
不，世界并没有错。
世界是人们思念的集合体，并没有自主的意志，它也只是遵从着本能行动罢了。
世界没有错。
但……世界需要改变。
别的他不奢望。
但至少，能不能把杀戮根绝掉呢？
神原夜凌，不是善人。
但他却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如果还有来世，能在正常的家庭里长大，不加入什么军队的话，他也许能成为一个善人吧。
但至少，现在这个名为神原夜凌的男人，和善人这个词的边都搭不上。
可这样的他，却有着这么一个温柔的梦想。
“怎么样，很荒谬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
夜凌喜欢有梦想的人。
因为他认为能在这种人性错综复杂的肮脏世界里保持着自己的梦想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就连躺在那边桌子上的蓝宝石也是一样，她也在尝试着为自己的梦想奋斗。
而夜凌做不到。
面对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夜凌选择的是放弃。
顺从自然。
他没有去为了梦想而奋斗。
这也是夜凌喜欢有梦想的人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既然自己的梦想无法实现，那至少去守护一下他人的梦想吧。
在原来的第三隐秘小队里是这样，现在的Night Raid里也是这样，面对追逐梦想的蓝宝石，夜凌也依旧是这么想的。
他并不是完全不想帮蓝宝石。
之所以把话说的那么绝，也仅仅是因为她的梦想和夜凌一样，都是属于不可能的那一类梦想。
即使这样，她也会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么？
还是说会和自己一样，选择放弃呢？
夜凌只是想知道这个罢了。
就这样，沉默再一次降临了。
半饷过后，少女又接着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夜凌你会觉得那个梦想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呢？）
听到这句天真的发言，夜凌差点没笑出来。
“为什么？因为那样的话……‘人’就不再是‘人’了啊。”
只要“人”还是“人”，那么就一定会有意见的不同，会出现纷争，这是无可避免的。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
如果强行将这种纷争消除了，到那时人类也都将会变成没有知性的人偶。
那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世界，也不再是世界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不可能达成的梦想啊，因为这个梦想本身就是矛盾的。”
“和你的梦想一样，是不可能的。”
夜凌是这么想的。
可蓝宝石……貌似并不这么认为。
（‘不可能’这三个字，你说的太多了，夜凌。）
（世界其实意外的很单纯哦，并没有夜凌说的那么麻烦。）
（呐，夜凌，过来一下。）
（把我握在手里。）
月光照耀下的蓝宝石在闪闪的发光，仿佛能透过那块蓝宝石看到她的笑脸一样。
“我拒绝，现在我并不想让你随便读心。”
（不是啦，只是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让我看一些东西？”
（嗯，意识共享的使用方法有很多哦。）
“……仅此一次。”
接受了蓝宝石的提议之后，夜凌也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来到了书桌前。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蓝宝石的瞬间，一串巨大的信息潮流袭向了夜凌的大脑。
转眼间，他就从温暖的房间里，来到了寒风刺骨的荒野上。
“……这是？”
（我的记忆哦。）
此时的夜凌已经化身成了上帝视角，正在观看着一名少女的一生。
一次次的被丢到无依无靠的世界里，孤身一人的四处流浪。
有时候会碰到好心肠的人家收养，有时候能碰运气找到工作，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流浪。
然后被宛如潮水一般的穿越者袭击，被迫开启Heart模式之后恢复记忆，结束流浪的时间，开始漫长的逃命游戏。
十人，二十人，五十人，一百人……无论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她做错了什么吗？
并没有吧，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结果迎接她的却还是永无止境的死亡。
这就是所谓的世界。
残酷，丑恶。
而就在夜凌以第三视角默默地观看着她的记忆时，少女的身影也默默的来到了夜凌的身后。
（你觉得怎么样，夜凌？）
“什么怎么样？给我看这种东西，是希望我同情你么？”
（不是的哦，我只是想告诉夜凌……）
（确实，大部分的世界都无比的残酷，像我这样瘦弱的女孩子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
（就算是饿死在街头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嘛，虽然我也并不会饿就是了。）
（但是呐……）
——啪！
随着清脆的响指声，画面一转，夜凌又跟随着她的记忆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杀伤，没有掠夺，没有战争。
所有的纷争都靠游戏解决，连决定国王的王选都是通过赌博来决定的。
虽然也会有痛苦，也会有悲伤，但是却没有人因为纷争而死亡。
在她的记忆里，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世界。
（你看，这样的世界，不还是有的么？）
（夜凌所期望的世界。）
蓝宝石记忆中的这个世界，夜凌也并不陌生。
这个世界就是夜凌最初接触的动漫世界，《no game no life》。
所有的生命都被神明所定下的十条盟约所约束，没有杀伤，没有掠夺，没有战争。
取而代之的是，所有纷争都必须用游戏解决。
扑克，象棋，猜拳，成语接龙，电子游戏。
麻烦的纷争通过欢快的游戏解决，不像夜凌的世界那么复杂，这个世界相当的单纯。
这也是夜凌心中最完美的世界。
“……你这家伙，真的没偷看我的记忆？”
（谁知道呢~）
很快，周围的光景就散去了，夜凌的意识也回到了原来的房间里，手中的蓝宝石正在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夜凌嘴里的‘不可能’太多了！这里可是你所谓的二次元世界哦，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解放我的姐妹们也绝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明明连我的计划都没有听，就这么断定我的梦想是不可能真的好么？）
虽然看不到少女的面庞，但夜凌却仿佛透过手中的蓝宝石看到了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
真是天真呢……
明明都已经经历过了几千年岁月的洗礼，居然还能保持着那份天真无邪。
这孩子……真是……
“难得一见的大傻瓜呢。”
（什么啦！？怎么突然就开始骂人啦！）
现在的蓝宝石，和普通的少女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承受了远超常人的痛苦。
却同时拥有着比常人更乐观的心态。
她……和自己不一样。
即使是近乎不可能的梦想，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哪怕是近乎空想的可能性，她也不会放弃。
她，也是夜凌喜欢的那种人。
即使身处绝境，也能追逐自己梦想的人。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呢。
“看样子你的那个所谓的计划，我是重要的一环呢。”
“那么，问题就又回来了。”
“作为帮你拯救姐妹们的报酬，你能给我什么呢？”
听到这个问题，蓝宝石顿时就开心了起来。
随后，许下了一个承诺。
（我能和你一起，改变世界哦。）
（一起来实现梦想吧，夜凌！）
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承诺。
仅仅是一个空口无凭的约定。
听起来可能更像是一个无聊的笑话。
明明没有任何人可以保证两人的约定会有效的。
可少女还是露出了那副最天真无邪的笑容。
看着她，夜凌仿佛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还没有加入军队前，对这个世界满怀希望的自己。
——和你一起，改变世界。
听起来，只是一句笑话。
一句无聊的笑话。
可却没有人知道，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士兵，等了二十一年。
就是为了等待一个人，认真的对他说出这句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