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不燥,洋洋洒洒落在万顷碧波之上,荡漾出片片磷光,浪潮白净少有大风大浪,这样的好天气一个年头里也少见的很。昨夜风声昨夜雨,昨夜喜忧随梦去,显然昨日那场追袭也如这江潮一般被冲刷得干净,便是那一剑截江的壮举亦是随之而去,不为世人所知。
对于这个靠江而生的小渔村而言,日子素来千篇一律的单调,一大早便出江捕鱼,或是满载而归又或两手空空,都已是见多不怪了,很久没有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在这里,要说奇怪,也就两个月前从泉州那边来了两个外乡人,居然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要找个寻常渔户的住处。日复一日出江的日子着实有些无趣,上了岁数的还好,而那些年轻人就受不了这些了,不少人从了军或是外出闯荡,因此空下了不少空着的住处,那一老一少两人也就顺理成章的留了下来,不过那住处哪里值十两银钱?铁定是那张老头坑了这两个外乡人。
出江归来的渔户撑杆将简陋的渔舟停靠在岸边,而后跳了下来可劲往岸上推了一把,却因上了年纪而有些吃力,咬牙使出了吃奶劲也只是挪动了一点点距离,抹了把汗水长出口气,渔户再度两手齐用,弓着身躯用力往前挺,原本沉重的渔舟却突然觉得一轻,一把就推到了岸上,愣愣的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猛地抬头一看,却见眼前站着个少年,顿时了然一笑点了点头。
”是你啊小江,又跑去江里溜达了?“
眼前这少年便是前些时日来到渔村的一老一少当中的一少,平日里没见他干过其他事情,一个劲的往江里边跑着弄潮,刮风下雨涨潮也都不例外,有时候还会捞上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素来勤恳的渔户也没这小子下水勤快,不过都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到这边耍水来了。
”你看我,年纪大了连这吃饭玩意都拉扯不动了,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啊,可是能扛着走上几步呢!“
渔户一边扬了扬胳膊,一边拉着系在舟身上的长绳走到那一排绕岸垂杨其中一棵下边,将手中绳子牢牢拴在上边。
少年随意蹲在不远处捡起几块碎石抛入江中,而后扭头看着捆绳子的老人我不觉得啰嗦。
“江小子啊!我儿子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隔三差五就往江里钻,每次都让我狠狠揍了一顿,这祖江虽然养活了我们这一个村几百口人,但是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别怪我多嘴,你也别觉得会水就乱来,以后啊少往江里边去,初生牛犊不怕虎,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看这祖江,就要怕喽……”
老人忙完手中的事情,来到少年旁边蹲下,善意的絮叨着,不时说一些自己当初弄潮打渔的陈年往事,希望这孩子能对这祖江心存敬畏,少年频频含笑点头,并未拒绝老人的善意。
“说起我那瓜娃子啊,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从了军,当时是在大台口渡的江,我还老远跑过去送他一程,好家伙,那叫一个壮观,虽只有八百人,气势上却不输百万雄兵!小家伙披着铁甲扛着大旗,还在老头子我眼前头晃悠摆谱,我当头就是一拳,实际上我当时心里乐开了花……”
老人家说着脸色涨红,兴冲冲的跑到停舟地方,翻身取出一坛酒两只小土瓷碗,早就听说过这老头嗜好的少年也就见怪不怪,欣然接过了老人家递过来的一碗酒放在身旁。
老人也没有注意到,只是自顾自的倒酒复饮酒,依旧絮叨着这些年的前尘往事,甚至还问少年是否婚娶,要给帮着张罗一下……
少年虽是汗颜,但也并未就此离去,默默的坐在那里听着老人已经逐渐呢喃不清的醉话,双目落在江潮上,眸间意味不明。
“确实啊,挺壮观呢,虽然我只是听说……”
少年遥望大台口方向,曾有大楚八百士卒随那位楚王渡江而去,马踏山河,纵横天下十几载,那时但凡楚字王旗所过,要么臣服要么亡国,八方势力闻之胆寒,三万雄兵破敌六十余万,杀的整座天下心颤!被誉为有史以来霸道之极致!
然历史终归已是前尘,如眼前这一浪逐一浪,此去不复回。
那位楚王最后还是败了,败在了大江对岸,而那八百甲士也无一人马革裹尸还,老人家的儿子扛纛者张有勇,便在此列。
因此即便老人家千言万语他也默默倾听着,只是代人还债罢了。
“众生皆苦,大多苦不能言。”
少年喃喃自语,将老人一只胳膊搭在肩膀上搀扶着,路过渔舟时腾出一只手提起鱼篓中为数不多的收获朝着渔村走去。
待推开老人家破旧木门时,一老妇人眉头紧皱的匆忙走出接过老人,而后温和的向少年致谢,口中不忘嘲讽几句醉酒的老伴。少年摆手拒绝了老妇人送他的几尾鲫鱼,朝着自己那处居所走去。
依旧是一扇年久失修的老木门,躬身越过低矮的门户,少年习惯性的向右边看了一眼,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高耸,恰值初秋,木犀香气盈盈绕绕,倒也给这破败院落平添了几分生气,让人不觉深吸一口气。
树下石桌,与他一同来到这偏僻渔村的左叔随意的瘫坐在那里,捧着脚裸酣然大睡,全无昨日一剑断江的高人气度,好在少年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
不过少年还是走到了跟前,两指弯曲轻叩几下桌面,左叔猛的抬头左顾右盼后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顾不得揉眼睛,慌忙擦去嘴角的涎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透着一股朴实劲。
“醒了吗?”
少年假装没看到,抬头看了看身前篱笆围的菜园子。
左叔正欲开口,见那扇门由内而外打开,也就没有多言,一男人肩膀扛着药箱从中走出,朝二人见礼后开口道,
“病人已无大碍,皆是体肤之伤,不过伤口深可见骨,老夫技艺尚浅,实在惭愧,日后纵是痊愈也难免要落下疤痕!”
那医者摇头轻叹,拍了拍自己的左臂,指了指那房门闭掩的偏房。
少年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只是朝身旁的左叔示意,左叔满目不愿的从衣袖中取出一颗碎银抛给了那医者。
收了赏钱,医者自是匆忙拜谢,而后转身离去,临走之际却回身提了一句。
“对了,这姑娘体肤之疾倒是小事,我看她似乎还有心病很是严重啊!”
对此少年沉默不语,只等医者掩门而去时,方才轻皱一下眉头,走向那座偏房,轻叩两下,而后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