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几时,又有人来敲门。
唐媛拉开门,原来是姐姐站在门外。
回来后她并未细细打量过阔别多年的姐姐。而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与她记忆里的亲人印象实在大相径庭。
容貌变化不大,也并不显得衰老,反而因为物质条件的改变与第二个孩子的诞生而愈发光彩照人,是完全看不出年龄的。
但气质却好似天翻地覆地变了,眉宇间少了温和,反而多了锐利,这锐利其实是一种轻蔑的傲慢,但很浅,而且好似也被她有意无意的遮掩,不足以让任何人都察觉。表情也是,好似总是收敛着笑容不肯流露,还掺杂着几分莫名的愁苦。还有作为心灵窗户的眼睛,投射下的视线已失了少女的澄澈,变得泯然众人了,隐隐之间又好像还有几分未平息的愤懑,也被她压制下去了。
无论如何,这样的面庞并非唐媛熟悉的年轻时的姐姐,而是俨然一个涉世已深的中年女人了。
唐媛没有要与她生分的意思,只是她眼底的那抹锐利让唐媛一闪而过了些微的不舒服。
姐姐弯着眉眼说:“小妹今天住在这里吗?你爸妈可是要走了。”
唐媛微愣,忙说:“不了,我跟他们走。”
她出了门,看见一大堆亲戚挤在门口,似乎是在送别。你一言我一语,看似依依不舍,还有说不完的话,其实最没有什么可说,尽是些客套的废话。
唐媛穿过了密集的人群,母亲问她:“你今天还留下吗?还是直接就回去?”
唐媛还未预订返程的交通工具,思忖一会,说:“今天先留一晚吧,我明天走。”
姐姐也穿过了人群,笑着说:“我送你们。”
父母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唐媛与姐姐并排,慢悠悠的往下走。
现在她开始意识到,她们之间已经产生了很深的距离感。曾经也无话不谈,以为不会出现隔阂。此去经年,才发现,没有征兆的说散就散才是人生的常态。
就像现在,他们两个并肩而行也无话可说,连怀旧的话题也没人先提起。
唐媛低着头走了一段,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姐,你们家大孩子挺懂事的呀。”
和一个母亲聊她的孩子是一个稳妥不会出错的话题。
姐姐只是笑,说:“懂事什么呀,你这是才见到他,以为他挺乖。”
“但是他确实满沉稳的,这个年纪的小孩不都挺闹的吗,还是他更庄重,多让人喜欢。”
“哎呀,你一说这个我就头疼!”姐姐隐去了清淡的笑容,眉头一皱,“这孩子太闷了,你看别人家的孩子,都又机灵又能说会道的,可是他呢,天天闷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还不怎么合群!唉,我跟你姐夫可担心了,就怕他心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唐媛听着这番话,直觉并不喜欢:“安静了些只是他的性格,跟心理没关系的。”
“也不全是因为他的性格,平时学校里有什么事他可从来都不跟我和他爸说,全憋在心里。可把我给急坏了!”
走得稍前一点的母亲忽然转过了头,冲姐姐说:“不奇怪,你妹妹以前也这样,不爱说话,什么事都爱自己想,我跟你姨父当初也觉得坏了,别是抑郁了。可是你看,现在不也好好的?你多让他做做题什么的,多关心关心他的成绩,没必要瞎操心这些。”
姐姐于是舒展了眉头:“这倒也是。”
唐媛勉强的想要挤出笑容,但她没有做到。她很想告诉母亲,她真的曾经经历过一段极差的心理状态,挣扎着逃不出来,甚至真的险些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
但她什么也没说。算了,也没必要说了,再怎么说也还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对了,我跟老陈想补办一场婚礼,你们觉得怎么样?”姐姐又问,这次显而易见的兴奋了起来。
因为是相亲认识的,当初相处时就已经把对方当成了家人,结婚时也没有那么多浪漫的氛围。这对姐姐来说一直是一个遗憾,如今终于能填补遗憾,怎么可能不欢欣雀跃?
唐媛有些意外,并由衷感叹道:“姐,你们感情真好。”
姐姐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少女的羞涩表情,但这情绪很快便消失,她说:“你呀,也别只羡慕我,自己也得考虑考虑自己的大事了。”
唐媛还来不及反应,母亲就已经在前面再次发了话:“你妹妹要是真认真考虑了,哪还能有这么多事?别管她了。”
母亲阴阳怪气的语调让唐媛沮丧起来,她于是开始沉默下去,明白不说话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相处方式。
她遥遥的看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父亲。他只留一个稍有些摇晃的背影,颇有些落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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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唐媛第一时间去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已经离开许久,屋子里已经大变了样。之前有过亲戚家的另一个孩子因为上学的原因借住过,所以墙上和桌上还保存着些不属于她的装饰品,风格也幼稚的很。
她其实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但不免还是有些失望的。
母亲又开始数落她:“你说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回来了也不知道帮个忙,快点,过来!擦擦那边的桌子!”
对于唐媛的常年不归,母亲是有怨气的,这唐媛明白。纵使有诸多隔阂,母女间的情分还是在的。这血脉的联结只要一天不断,割舍不掉的亲情也是不会消减的。
她只好老老实实的去擦桌子。
然而那桌子干净的很,大概刚打扫过不久。
唐媛于是坐在沙发上,对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开始发起呆来。
父亲一回来便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大概是因为喝了酒,意识混沌而睡觉了。然而唐媛不知道该和母亲聊些什么话题。
其实她从来没有知道过。
这一对本该亲密无间的母女却好似连陌生人都不如,对于彼此的过去和现在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