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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业石(五)

暮光残阳,林涧溪泉边,飞瀑豁然直下。

在那巨大的飞瀑之下端坐着一人,这人赤裸着臂膀,任寒凉的泉水袭身也不为所动,似是进入了修行的冥闭状态,从远看去,静得好似一鼎被遗忘的古钟,细看那人却面容疲倦,唇片苍白,僵直的身体犹濒死的野兽,惨白失色的躯体上却独见那只左臂青筋凸起,灼得通红,而等那喷张的血脉渐渐融通至身体的每一处,这人突然又好似活了过来——

没想到麒麟臂与长生石的结合会使身体有如此反应,终是自己的身躯不够强悍,才使两者汇集一处后迅速结合、在加速吸取了身体的能量后,妄图摆脱这具躯体!这让羽池化心里不满:一只胳膊,还想成了精不成?

羽池化惊醒一般重重地呼吸了一口气,缓过身来才抬起沉重的眼皮,一番醒来已至黄昏以后。

静坐林涧冥思,赏飞泉,听辨花鸟鱼虫是他的雅趣,可从获得麒麟臂之后,不自制于身灼体热,久坐林间不安,莫得大雨倾泻时可稍解烦闷,便只能置身于飞瀑之下,缓解体内燥热,此时感官之不得已,已不被称作雅趣。

林不语,夜更重。残照岂有暖意?林间静谧且有流水,嘈杂也唯此音。

羽池化一双冷锐的眸子向一处扫去,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而他见到此人显然并不感到意外。

那是不属于他的记忆,却又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中。记忆中那女子身着鲜亮的红色斗篷,笑容如冬阳般温暖。

即使没有相识,他心里却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羌若。

任一个由如此熟悉的人走向自己,是很奇怪的感觉。直到女子走近池泉边,他才立起身体,方才惨白的皮肤已有润色,湿冷披肩的黑发却显面庞冷峻,羽池化缓慢走出瀑池,打破了倒影于清池的残月树影,独没有那少女的倒影。

羽池化挑起眉,对那女子说道:“来找我拿回你的东西?羌……若?”

羌若略歪着头也在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却有警惕的神色,不想男人率先开了口,只问道:“你是谁?”

“你不先关心,你的爱犬是怎么死的?”羽池化挑衅的语气之中还故作无奈。

听罢,羌若收起了唇边那一点微笑,身体也显然有些僵硬,却不肯说话。

“我看你这斗篷挺好看的,林间风也凉,姑娘可借我一穿?”不知死活的话再次脱口而出。

羌若并没理会这番戏谑话,自认真道:“逝者已矣。”

“不妨快点说啊,所以为什么找我?”羽池化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是,自己本为自由身,莫不要因为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遭人利用,何况这女人连影子都没有,恐怕连人都不是。再说与这阴邪之物傍身,莫与己无益,还是趁早了断了这孽缘是好。

“你知道些什么?你认识我?”羌若只顾自冷静问道,言语中并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只觉得初次见面就这么讨厌一个人,这种情况也是很少遇到。

“我知道啊,那只小狗的许多记忆,都在我脑子里,还有一些其他的零星记忆,不提也罢,”羽池化说话间手却指向自己的麒麟臂,好像在告诉对方,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想拿可以动手。

羌若再不多言,立即将灵力加诸于那麒麟臂上,试图将长生石取出,却在中途收了手,问道:“你是冥府之人?”

“本事不小,这就让你知道了?”羽池化绕有趣味地茬话,“羌若姑娘怎么怕了?大可放心拿走你的东西,我不会动手杀你的。”

“你曾有凡仙之体,如今入冥府,命数非天机所定,”羌若说道:“冥府之力潜在,我无法取走长生石,偏于定数它又属于你。”

“什么定数?若是我偏不要它呢?”羽池化横眉一挑,气道。

“你且一试能否将它取出,”羌若又偏着头,背起手来,仿佛在等眼前的人上演一出好戏。

羽池化冷哼一声,心想方才冥坐休息之时,这颗“血石”差点吸光自己的气血以后“弃尸”而去,巴不得赶紧离了自己!这石头邪门得很,会“认为”他的身体和麒麟臂是分离的,只想依附麒麟臂而摒弃身体……如何能与它顺从此愿呢?想到这儿,羽池化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总不能为了丢掉这块破石头就自断一臂吧,这石头在麒麟臂上不想动弹,自己的身体和胳膊又离不得,所以他和这块石头就是再互相嫌弃也离不开啊。

就在羽池化这边苦恼之际,却见那位长相可人的善良女巫撇开了红斗篷,小巧精致的面容,红唇勾勒出的弧度竟显露出一丝狡黠,眼中的傲慢相比于方才的清澈无暇彷佛判若两人,羽池化当然立刻察觉到这份变化,他又仔细打量了一次眼前这个女人,此时的紧张气息间隔着两人的各自的神思,女人的眼神也越发危险。

眼前的女子身材纤瘦高挑,高至颈间的纯白锦缎衣裙一体勾勒出纤体的线条,简洁到自然曼妙,乌黑的秀发髻在后面不高不低的位置,遮住的额前的刘海却不在此时显得面颊稚嫩,反在灵动之间彰显端庄之色。即使是长相甜美,人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女子与少女之态连在一起了吧……

“谁说长生石是属于你的?”女子抬起头漫不经意地说,似笑非笑的眼中是从容之色。

果然,这女人说什么羽池化都不感到意外,只答了一句:“我没说。”等那人继续开口。

“谁说,这石头是取不出的?”女子此时的眼睛又盯紧了羽池化,一面运用灵力控制自己那落在青石上的红袍凭空而起,又将其披束在羽池化赤裸的身体上,羽池化大呼不好,却在红袍加身那一瞬间无法挣脱,任地狱般的烈火灼烧着自己的身体。此时,对面那女子却笑了——

“哈哈哈哈,你不会死的,你的灵魂会永恒地记在长生石上,”羌若用那右手控制着念力,“这可是最好的祭奠啊,生生世世,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是谁?”羽池化忍受着烈火的煎熬,却还没丧失理智,直觉问出这一句,便要展开那云翼,然而云翼在展开的瞬间却没有刺破那层红袍,而是化作蓝凤之水将那烈火熄灭,将他的身体包裹——

天地冻结,那飞瀑已凝冰,山间万物冰化如晶,只有那批红袍脱落在泉池冰面上,丝毫无损。

女子显然露出惊讶之色,便走进那泉池中,以右手伏地,对冰面立法喝道:“破冰!”

而当女子指尖接触到蓝凤云翼魔力的时候,却像身体被贯穿了一般,再难支撑,指尖那一束短暂的光亮幻灭后并没破除这寒冰,却被这极寒的魔冰所困住,体温急剧下降……原来她还会感觉到冷吗?

寒彻入骨的冰冷之下,女巫拾起火袍将它裹在身上,却未能驱散一丝寒冷,便是解下衣物不顾一切的扑向对面男子怀里,羽池化被这一动作吓得不轻,连步后退,却不能摆脱她——

羽池化面上一红,只得褪去云翼,才将面前这个女人推开。

不想冰魔退去之后,羌若的身体反结冰霜,冰痕就挂在睫间。

羽池化瞥着倒在自己脚下、蜷缩成一团的人,也有无措,虽然他自认不是心善之人,看见眼前活生生的人冻成冰棍儿也是太过残忍,自己可没有什么低级的兴趣这样去折磨一个女人,即使面前这个女人太过危险而凶悍。

羽池化看羌若姑娘冷得已然神志不清,便是发了善心,将她横抱了起来,用了人取暖最原始的方法:相拥取暖。尽管他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也不能称作为人,也许没有任何效果,他只感到眼前的女人是没有体温的,却不知如何觉得自己的身体反而暖了一些。

翌日,羽池化从一声清脆的响声中清醒,没错,这一声巴掌响声正来自于自己的脸上,还不错,第一次收获来自女人的礼物,他想。

“羌若姑娘忘了昨晚对我做的事,才过一夜就不认帐了?”羽池化颇感无奈,想了想却故意道,“昨晚你可以是主动……”

“啪!”——这一声却是结结实实对掌声音,被羽池化灵活地躲掉了本该落在脸上的一记耳光。

然而打出巴掌这一刻,羌若姑娘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又懊恼起来,羽池化看她脸上那藏不住的表情就知道了,便伸手阻止道:“不必。”不必道歉,知道你脑子不好,和昨天的你不是同一个人。羽池化一脸不耐,却想听她继续讲故事是真。

“昨晚我……”羌若将身上的火袍裹得更紧了些,不知如何开口。

“她是谁?”羽池化只盯着她问。

“她叫业,”羌若皱起眉,轻声道,“那不是我。”

羽池化点点头,暗示他理解。

“总之,我不想告诉你。”羌若红着脸倔强地抬头也看着羽池化,一副我就是不想说,我也很尴尬,但是知道我做错了的表情,羽池化看她一脸无赖的样子却像看一个小孩子,忍俊不禁。

“不说以为我不知道?”羽池化指了指胳膊,而不是脑袋,指明了她的那一部分也在长生石里,虽然只有一些零散的片段,聪明如他,也猜到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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