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进山谷,日光照在满地雪上,白得刺目。桑吉在马背上颠簸,腰间的战刀碰着盔甲,发出细响。他低头看了一眼,心想,回来该重新用布条包一下了。
桑吉略一回头,悄悄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少年郎。他不过十一二岁,披着雪白的貂裘,一脸冷漠。
那两个侍从更是沉默寡言,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但他们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某种危险的野兽。桑吉有种直觉,只要自己稍微做出一点逾越身份的举动,那么,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抽出长刀刺进自己的喉咙,那刀不会有分毫偏差。
今天早上,桑吉刚整理好甲衣,往腰间别战刀的时候。队长进来军帐问,谁最熟悉祁连山一带?桑吉小时候在祁连山脚下放过羊,于是举起了手。他左右看看,发现还有两个弟兄也举了手。懂汉语么,队长又问。其他两人都摇头,桑吉则说以前在西域的时候,学过几句。
队长把桑吉带到这个少年郎面前,说,他叫桑吉,是我们这最熟悉祁连山的斥候了。桑吉听了队长的话,有些腼腆的笑笑。
路上,桑吉试图和少年搭话,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他只得干笑两声。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问题一直萦绕在桑吉的脑海之中。
桑吉忽然执着马鞭指向前面说:“绕过前面这座山,就能看见零星的汉人村庄了。”他顿了顿,又说:“往东四百里,是唐国凉州。”
沿着山脊往上一刻钟之后,桑吉猛地拉住缰绳。视野已然变的开阔了起来,远方的雪下面有几座草房子。桑吉回头准备说话,却看见那个少年伫立在马上,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旷野。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还是闭嘴为好。
少年身后一个侍从举起右臂,上面一只金雕发出一声啸叫,张开翅膀冲上云霄去了。在云的下面,用人类做不到的姿势俯瞰大地。桑吉羡慕的望着在天空上游弋的金雕。
“换上汉人衣服,继续前进。”
桑吉愣住了,然后一个侍从拿出一件粗布衣扔了过来。他不敢多问,只好换上。
进入汉地五十里的时候,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桑吉手心起了汗,一旦被人识破身份,那便是九死一生。
“老人家,凉州往哪条路走?”少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十分礼貌的问路过的老农。
老农见说话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还带着三个仆人,于是连忙放下肩膀上的锄头,答:“左边路平,但是路程稍远,右边是条小道,近些。”
桑吉心中疑窦丛生,这个少年的汉语太过自然,竟然和他的吐蕃语一样的流利。他究竟是谁,深入汉地又是为了什么?尽管桑吉好几次要问出口,但是一看他冷漠的脸,就知道不会有答案。
此时此刻,桑吉心中的弦已是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字出错,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赶了几十里路,看日头,已到了中午时分。
翻过一个山岗,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桑吉认得上面“客栈”两字。
“在此歇息片刻。”
一走进客栈,桑吉便注意到里面有一桌坐着好些个少年,还有两个不满十岁的男童女童,都长得尤为俊俏可爱。此外,还有一个老者和一个有淡蓝色眼珠的美妇人。这一大家子不是别人,正是打算迁往长安的李仕美一家。
普布扎西看见进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起初没太在意,但是看到他身后那两个侍从时,他下意识的往腰间摸去,可是那儿没有刀。于是他低垂眼帘,端起茶杯凑到嘴唇边。
就在普布扎西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那两个侍从一齐把目光投了过来,他们看见是个垂垂老矣的普通白发老朽,于是便又收回了目光,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年后面。
客店里其他人也注意到进来的这主仆四人,都在窃窃私语,猜测这个少年郎的家世。少年挑了个靠窗的座位,一个侍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巾替他用力擦座位,硬生生搓黑了白巾,于是侍从又换了一条,直到搓不出灰尘来了。少年坐下,衣袖依然不沾桌面。
食客和旁边的店小二都看得愣了,小二反应过来后连忙堆着笑脸说,乡野小店,入不得爷的眼,然后询问他们需要些什么。少年要了些许吃食和茶水。小二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少年又加了一句,酒也来两壶。
看见影儿指着刚才进来的少年和李巧嫣说悄悄话,李仕美只是低头悠然的摸着毛球的下巴,毛球眯起眼睛,发出享受的喵喵声。不得不说,对方确实是个万里挑一的美少年,再加上那副高冷的模样,少女们见了心中铁定是小鹿乱撞。
当少年把一壶酒推到桑吉面前时,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谢谢,还好及时反应过来,生生的咽了回去。他朝少年点点头,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桑吉爱喝青稞酒,也喝唐人的酒——当战利品里有的时候,但是他们的酒口感不纯,就和他们的性格一样,狡诈而善变。
少年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站了起来。桑吉连忙放下酒杯,跟在那两个侍从后面。他们走到柜台,掌柜的点头哈腰,等着这个气派非凡的美少年付钱。
到了这时,少年忽然怔了一下。平素在逻些城吃喝,自有仆人付钱,如今身边带的这两个,虽有一身杀人的本事,却绝不会带任何一丁点儿不必要的累赘。
“这个,暂时典当在你这儿,等我有钱了便派人过来赎。”
掌柜的看着少年手里的香囊,素白的丝织的,一点也不像贵重之物,鬼知道里面装的是香料还是路边的草,于是他摇了摇头。“公子,看你身上这貂裘,不像是个没钱的人,何苦生出这许多麻烦?”
少年见对方是个不识货的,也不争辩,默默地把香囊系了回去,然后欲脱掉身上的宝裘。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店家,你不识货。这位公子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天竺的奇香,虽然被酒气和肉臭所掩盖,但是尚可闻到一丝。”
众人闻言,情不自禁的吸了口气,果然,连离得最远的食客都能闻到空气中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沁人心脾。
少年循声看去,却是一个英气逼人的青年,含笑看着自己。
“他们的酒食钱撑死不过两三百文罢了,一并算我们这桌账上吧。”
少年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道:“多谢,敢问可否告知阁下尊姓大名?”
“李麟德。小兄弟你呢?”
少年淡然一笑,答:“如若有缘,下次见面再说也不妨。如若无缘再见,又何必记在心上。”
李麟德愣了一下,大笑:“哈哈哈,那好,我们有缘再见。”
等少年和他的仆人走出客栈,骑马离去。阿虎不屑地说:“这小子装模作样的真欠揍,麟哥好意待他,他却藏着掖着。”
李麟德道:“阿虎,这个少年不是一般人。”
“那又怎地?我看啊,他就是不想给麟哥你面子。”
“小弟,你觉得他如何?刚才你一直在观察他吧。”
李仕美摸着毛球,懒洋洋地说:“如若再见,到时再评价也不晚。如若不见,又何须浪费口舌。”
李麟德闻言不禁失笑,笑骂道:“滑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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