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知道多久以后,阿柴从村花的怀抱里醒来,只零星记得自己见过了那个白衣人,在那之后好像还有过一番对话,在那之前则是自己将精疲力竭的南紫蔏抱到风公主早年的小床上,轻轻地盖好了被子。醒过来的他将村花也抱着放进被窝,谢天谢地小床上居然还有干净的被褥,以及能容纳两个成年姑娘的空间,于是他蹲伏在床边,上半身微微压住被子,因为他的脖子还被村花一双玉手缠着,头轻轻地埋在她的颈间一侧,两人的长发缠在一起。
他以一种稍稍有些别扭的姿势闭上双眼,安静睡去,意识却开始活跃起来。
风声,猛烈的风声,黄沙漫天,大日流火。
白衣的青年站在烈日下,衣服被晒的滚烫,鞋子散发出焦糊的味道,灼热感从脚底传来,头发更是接近被点燃,明明风很大,却是带不走一丝热气,反而有阵阵热浪翻腾。
慢慢地,他感觉身体里的权能在燃烧,在渴望着宣泄出来,化为猛火,将眼前的一切烧为灰烬,包括头顶的太阳以及脚下的沙漠。
炽热的风开始在他身畔凝聚,将环境里的高温隔绝在外,但是有如杯水车薪,毕竟天地为熔炉,太阳炽盛的白光令人不敢直视,狂风和黄沙作为热的载体时刻侵袭着他全力维持的风障,要不了多久就能将它化为虚无。
阿柴不得不尝试从环境中攫取所需的能,否则以他四阶的权能容量和内能精纯、压缩程度抵挡不了一会儿,很快,他涨红的脸开始发白,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滑落,身体更是在短短两分钟内分泌了难以想象的汗液,白色的衣服上沾满秽迹,又被热风吹干,长袍上的盐渍在闪闪发亮却无法脱下来,否则一瞬间上半身的皮肤都会红肿。
水分也在快速流逝,阿柴的嘴唇干的发裂,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更是有一股寒意从身体最里面冒出来,不仅没能减缓体温的身高,反而内外夹击,渐渐剥夺触觉和意识。
在世界愈发变白之际,阿柴的视野包括心魂的感应中的世界,却是慢慢被黑色笼罩。
“水,呵~呃!水,水!”他的灵魂在呐喊,全身都在呐喊,渴望着,水,一池清凉的水。
不,一池水已经阻止不了皮肤和内脏的干涸了,得是奔腾的江河,宽广的湖泊,甚至无垠的大海才行。
他渴望着能有一片阴云出现,渴望带着潮湿和冰冷的风刮起,渴望着暴雨的冲刷。
炽热感没有得寸进尺,始终还停留在他身体表面,缓缓地渗透到内部结构,衣服像着火了一样,接触的皮肤发烫红肿,如小蒸笼一样罩在身上。但是他没办法把厚重的长袍脱下,那日光不是他现在的身体能承受住的,从他枯死的头发和脸上一道道纵横相间的血沟就可以看出来,一旦身体暴露完整在日光下,立刻就会全身皮肤干枯裂开,血肉模糊,那时距离烧成焦炭也不远了。
水不行,寒潭也不行了,要冰,要雪,要极冻的冷空气。
他开始想象从未见过的冰川和雪山,想象自己掉入极冷的海水,瞬间冻为了冰块,沉入更深的阴暗海底,压力逐渐增大,温度也开始下降,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浮起来了。
浮起来的大冰块被海上的大风吹向冰川,隔着一层透明的厚冰,他居然能感受到海风的暖和温柔,像村花的小手摸在脸上,柔柔的,暖暖的,带着奇异的香味。
咦,海风不都是咸腥味儿的嘛,怎么会有种少女的体香在里面?
慢慢地他被推上一座巨大的冰山,慢慢地逆行滑到山底的深洞里面,呼啸的狂风竟是带着金属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而越往洞里面跌落,流经冰块的气流甚至变得沉闷,风压增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风速反而下降了。极低温的空气开始在高压液化,所以冰块表面先是出现朦胧雾气,再慢慢变成滴滴水珠,绝不是真正的水,而是液化的部分气体,按照自然规律慢慢凝集,将冰块表面沾染的模糊不清。
再往下,冰块撞到细小的晶粒,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看不清外界的阿柴只能用感应去探索这个极冷的世界,外放的精神意识甫一接触到这些细小的冰晶,身体便是一颤,接近能冻结意识的温度了,不知道洞穴的底部会是什么样子,至少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冰山内部绝不只是凝结数年的水那么简单。
极冻之下,由于高浓度冰能的驱动,海水中的杂质会从冰块中分离析出,因为他们的结晶温度极低,但在瞬间的超低温高压下,过冷度变得极大,瞬间从致密程度不高的冰块中“挤”出来,形成温度远低于淡水冰晶的固态结晶。
而最底层的世界,应该都是由这种结晶甚至某些在更低温下结晶的物质堆积而成的。
冰块开始撞到悬浮的大块结晶,这里的冰属性能的浓度已经高到能支撑起一般的重物悬浮了,或许在最底下,会有液化甚至固化的能量存在也说不定,这与自然界常见的或是人工生产出来的能量结晶还不同,它的精纯程度、能量压缩程度(能密度)要远超前面两种。
极低温,极高压,加上无数年的累积沉淀,造就了这一鬼斧神工的宝藏。
但是此时阿柴的意识已经支撑不住了,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极硬极冷的纯净冰能结晶,原先包裹保护着他的冰块早就粉碎了悬浮在上面很远处,而冰冷的躯体中,意识世界开始结冰了,早在这之前他的权能就被完全冻住了,呈现出青绿、微黄、赤红三色的权能之力如纽带一样在他的身体里静止。而如果此时意识还能穿过那层寒冰的话,会发现凝固冻结的权能纽带被一层透明的冰晶包裹,在三色中间,又诞生了一丝淡蓝色。
叮~!
最后一角的意识深潭也被完全冻住了,包括意识世界里的“空气”:各种意识流、记忆流也都凝固,空间和时间被都被封锁。
……
嘭!咔咔咔咔咔咔!
黑暗像水晶般破碎,莹莹的粉末居然闪着五彩斑斓的光,在光点的彼岸,与黑暗相对的光明的世界里,白衣默然微笑着告别。
虚无蕴生天地气,权能浩瀚如星海,十一重天空寥寂,英杰如雨落人间,千年走马杯中泻,唯我默然着白衣。
……
离着黄昏还有一段距离,穿过庭院的风呜呜作响,青年从意识深处收回心神,慢慢地睁开眼睛,刚好对上苏醒的花滢滢迷茫的目光,他轻轻微笑,她腮红如画,皱着俏鼻好像有些嫌弃一身汗猩味的样子,双臂却不自觉地收紧,美眸微眯睫毛轻颤,舒服的嘤咛一声。
阿柴感应到另外两人还在院子里闲聊,就着余晖啜饮一杯春风,南紫蔏哼着不知名的调子,风把有些幽怨清婉的声音待到很远很远,南沐风则是小声念叨着什么,与那调子遥相呼应。
村花看到阿柴动了动耳朵,立刻伸出一只手抓在上面,温柔拧转像是在抚摸,又往上提了提,气氛美好而静谧,可惜很快就被嗅觉敏锐的两人发现了。
风公主长不大似地张牙舞爪,呀~~~~,抢在短发姑娘之前拎起某人另一只耳朵,结果竟然搓到了一丝盐渍,嗖的一声缩回手,连忙跑去院子角落的水池边洗手,后进来的某人灵机一动,用一阵气旋将那只有些脏的耳朵摇来摇去,风声灌进耳道,嗡嗡的震动着,有些痒痒的。哈~啊唔~,阿柴伏在村花身上一侧,慵懒的打着呵欠,感受到身体微痒,村花揪住他的一边脸颊,然后又收回他脖子上的手臂,再揪住另一边,揉搓一番后极为无情地一推,顺势直起半身从床上坐起来,有种不知名的花香散开。
夜临,月光照在清澈的流水上,村花拎着一只耳朵把阿柴强行拉上贼船,是一片巨大的淡粉色花瓣,根据她的圣谕,阿柴得陪她回去一趟,然后再一个人赶回来,参加南紫蔏第二天的教学课,顺便想办法完成村里的任务。
由于考虑到旁边这家伙晕船,所以村花特意把速度控制在,最高一档。
风驰电掣白浪滔天,即使已经数次近距离感受天威的阿柴,也不免有些惴惴,紧紧地搂着一身红裙长发飞扬的花滢滢,小心脏砰砰地跳。
好景不长,刚到柴坎村的村东渡口,便看到神色冷峻的花海河站在岸边,旁边村长一脸的幸灾乐祸,让你小子皮,让你放着村里的重任不管,到处野到处浪。
“好你个…”花海河的怒斥还未说完,花滢滢一个急转,竟是又回到了南湾河上,带着更加颤抖的阿柴一“骑”绝尘,在村长讶异花海河震惊的眼神里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回到岸上的阿柴只觉得天昏地暗,各种意义上的,他和他的小伙伴都害怕极了,如果直面岳父大人的暴怒也还好一点,这直接溜了,咕,怕是要糟哦。
他觉得如果这事儿搁自己身上,他绝对不会…让那小子健全地离开人世。。。
最后他成功说服村花,转身向村东走去,村花抱着他一只胳膊,装作羞涩地躲在他后面,两人在村中央碰上了谈笑风生的两个家长,一脸春风得意的村长,黑得看不清表情的花海河。按村长的说法就是这老小子最能装蒜,表面笑嘻嘻心里盘算着怎么下黑手,所以别看他黑着一张脸,指不定多得意,偷着乐呢。
阿柴低着头,不敢接话,等到脸上的笑意完全销声匿迹之后,这才抬头望着年过四十双鬓微白的老丈人,露清道首富,木兰村村委副书记,花海河。
老丈人也在打量着他,眼神一动,又迅速恢复正常,无奈地看着一脸羞涩地抓着某人手躲在后面的女儿。演啥演,你老爹刚刚又没瞎,再说了,我花海河的女儿,做什么事需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吗?
村花抬起头来,眼神放光的盯着自己的父亲,讲真?
。。。当然,你老爹什么时候干涉过你的决定了。花海河回以肯定的微笑,不去管女儿脸上的奇怪表情,转头冷冷地瞪着拐跑自己女儿的某个小子。
哼!胆子挺肥啊,还要我女儿不远万里去请你才肯回来,才几十里地,你一天多跑个三五趟会死啊?你就这么忍心把我女儿一个人丢家里?还玩不告而别这套?!
阿柴在岳父大人的阴影里瑟瑟发抖,委实是没想到这茬儿,任务没进展也不好意思中途跑回来见她,万一被村长发现了就不太妙。。。嗯?村长!阿柴心里一动,委屈地看着自己岳父,又装作不经意更委屈地瞟了旁边看戏的村长一眼,目光再转回岳父的脸上:对,老爹,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把我连夜安排走了,你千万别跟他客气,削他,可劲儿削!
然后在花海河的理解中:(委屈的阿柴)村长,你派我来挖墙脚的,现在我被人抓现成了,救我,救我啊!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这样的:
花海河再次瞪了那小子一眼,转过头去看着强装淡定地摸着下巴的柴久生,神色不善。
村长正捋着胡子呢,忽然发现一张漆黑的脸盯着自己,手一抖揪掉了好几根,嘶~,行啊,好小子,不去欺负小的奔着我这老的来了,怕你不成?
两人对视良久,考虑到是在自家小辈面前,不太好意思翻脸,同时仰起头鼻孔朝天,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好像跟小孩子发脾气也没两样。。
待两人分道扬镳,花滢滢也回房间休息之后,花海河默默地来到露清道最大的一家酒楼的顶楼阳台,既是特地来给自己女儿叫了份晚饭,又顺便等等某个明目张胆挖墙脚的小子。
阳台上,花海河背着手,微微抬头看着远方的夜色,听到特意加重的脚步声后,这才收回远望的视线,只是不知为何,等到那个青年走到自己身边后,依旧没有转过头来。
“伯~”
“嗯?”
“岳~岳父,”阿柴连忙改口,恭敬道,“您找我?”
“嗯!”
。。花海河嗯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阿柴也静静的听着晚风的声音,在某个极轻的吱呀声响起之后,他才再次抬起头,神色谦恭的看着前面的高大背影。
几乎在他抬头的同时,花海河的声音响起,似乎好像还松了一口气?
“阿柴…哦不,小子啊!”
“在的。”
“呼~!”他又松了一口气,确认刚刚某个声音只是拉帘子之后,这才慢悠悠的说道:“首先呢,我应当教训你一次,不过这事儿也赖你们村长,乱搞,胡闹!”
“晚辈知错。”阿柴也松了一口气,这要是一上来就客客气气的,那问题就大了去了。
“哦?”似乎没心情关心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花海河相信自己女儿的能力和眼光,只是有些话作为长辈不得不说,有些则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清不清楚她对你的…咳嗯~期望,有多高?”
阿柴听得懂他话里隐藏的意思,托某人的福也清楚的知道他所谓的期望真正代指的是什么,不过既然长辈不愿明说,他也不好再没眼力见地提出来,终究是口头的承诺罢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真心实意地做得更好一些。
感觉到旁边那小子沉吟的时间有些异常,花海河也不催促,只是不免怀疑那小子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什么了,毕竟女儿不说,唯一有可能泄露的柴久生应该也不会跟他透露这些才对,这要是还被他猜出来了,那可就有点东西了。
良久后,青年终于开口,语气镇定而坚决:“请放心,我会的!”
花海河一愣,啥意思?转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真的把一切都推测出来了还是故作了然?难不成只是故弄玄虚的小手段,不,应该不至于,这小子毕竟是…
“我会好好照顾、也会有能力保护她的,更不会再让她一个人的。”阿柴看到花海河有些想多了,连忙补充道,剩下的一股脑的话被他忍住了,那是跟村花两个人的时候说的,在这说算怎么回事?
“…就,这些?”
“我会尽我毕生之力!”
花海河点点头,少说多做,像我。接着他终于转了过来,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好好记着你今天说的话,别的我可以不去要求,那是她自己的事,唯有这些,你既然亲口承诺的,也确认了,那我就得随时盯着!”
阿柴与他对视,除了镇定之外再无他物,花海河也就没再絮叨什么,更别说放什么狠话了,开玩笑,我花海河若是想打断你的腿,还用先给你打个报告的。
最后留在楼顶的反而是阿柴,花海河也不继续打扰,毕竟该说的都说了,真要教训早就出手了,我花海河什时候说话比做事还多过?
楼顶的风卷走淡淡的忧愁,但还不是思绪万千的时候,兴许将来自己出现在那座城的时候,那个喜欢一身白衣的家伙还活得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