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穿上绛紫色长衫的青年,带着黄绿色鞘的刀缓缓上前,目光所指是那最前方的一座法台,不喜尊者愁眉苦脸宝相庄严,干瘦的手指如枯枝虬曲,年近四十九的他只是一个七阶初期的权能者,似乎在整个十三圣使中也是垫底的六人之一,甚至不如那几位地位次一级的副宗主。但是作为一系之主,没人能轻视他,亦没人敢无视他,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一派或许境界战力上略低于六欲一派,但是尊者级别的神通之诡异莫测,传承之深厚弥远,莫说对战一个上三阶,就是同阶对战在不清楚彼此底细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先手占到极大优势。
不喜尊者眉头一挑,刚欲发话就见那紫衫青年径直无视了他,走向了身后不远的另一座法台。
不怒尊者和善一笑,脸上的褶皱扭曲而恐怖,却是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挑战的。那边严阵以待的不喜尊者极其门下数百弟子皆是不悦,虽然当初并未定下什么规矩,但你一个上三阶有何资格随心所欲?若不是敬畏那个柴久生,岂会让你如此嚣张的晃来晃去,视尊者与双方达成的共识于无物?
不怒尊者冷咳一声,两边门下皆是噤声,不怒一系三百教众列阵展开,身上衣物其实是树皮草茎编制炼制而成,棕黑青绿交相辉映,唯有庚金之气纵横往来,将林间木气尽皆冲散撕碎,罡风四起杀意大作。
不怒者,不为心所奴役,视之任之,纵之亦是杀之。
以金杀木,借其利而斫心间荒草野木,自此称道。
与柴坎村传承木属性权能却是以柴刀伐木证道相似,但是路数不同,一个是干脆修了金属性权能来克制木属性,另一个则是师夷之技明夷之理而制之,短时间内只能以胜负判高下,但是越往后走道路越发完善,即使是歪理亦可走出一条通天歧路来。
但是克制还是在的,林间木属性地气皆为之一空,纵然没有八阶权能者境之力的玄妙,也是堪堪造就了一处绝地,假使他能借用其他属性地气,也难以在这极盛的金属性地气中攫取力量,反而要受制于此,不敢轻易吸纳权能。
不怒宗主手上青筋暴涨,曲指成钩,即使尚未有权能波动溢出,这片地界的地利也随之迅速变化,而他本人更是借阵法之力,境界短暂达到了七阶顶峰的水准,即使是随意一击也没有丝毫的水分在里面,发台下突兀出现一个金色的手爪,向登山的青年扑去。
呼呼~熊熊烈火自阿柴左手所持之刀一路燃烧到了他的右手,全身被包裹在火焰里,虽然在场中众人的感应中,火焰并无任何温度,亦没有权能反应波动,依旧有些骇人惊悚,那火焰焰心竟是黑色的,只在尾焰处黑色稍稍淡去,显现出一抹红色。
金色手爪撕裂空气,哧的一声已是到了青年近前,其上的权能之凝聚程度,地气之浩大程度,绝非声势上那般不堪,而是有了七阶顶峰一击的样子。
融!
火焰腾地向前扑去。
金爪先是从最后边的腕和掌开始,缓缓低落暗金色的液滴,是固化后又被强行熔掉的金属性权能之力,呲呲声响中,已是化作无数金色石块,被草地上蔓延的寒气封住,铺满了眼前一丈见方之地,由此也可见那金色手爪体型之庞大。
被冻住凝结的金属性权能之力竟是无法回归这片地域之中,仿佛真正的石头一般毫无反应,已经变为了纯净的金属性权能结晶,那手爪还剩四根被火焰染成灿金色的指甲,直直地刺了过来,声势愈发小了,但是其中威力另旁观众人都是一惊。
呵!原来是残了一指。
不怒尊者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右手,却是发现有根手指的指甲掉了,这才想起来先前被柴疯子一刀砍断的,所以刚刚施展法术时,习惯性的以手型作为引子和模板,以压缩到极致的金属性地气作为威力最高的指甲部分,不曾想竟是少了一个。
嘭!
声音响起时阿柴已经收回周身火焰,腾跃到了法台近前,双手按在刀鞘刀柄上,微笑看着稍稍抬眼的不怒尊者,短发被气流吹到脑后露出峥嵘前额,除了某一角有个伤疤外浮凸严整,眼如秋水澄澈,鼻梁山脊挺拔,始终在嘴角挂着淡淡弧度。
锵!刷!当!
三连响一气呵成,雪白的刀刃被暗金色指掌格住,亦是发出金铁碰撞的脆响。
不怒尊者微笑,左手手指轻屈,结果脸色微变,以他七阶顶峰之力,甚至不能弯曲刀身丝毫,甚至钳住刀刃的手指都有些松动了,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或是权能波动,就是不自觉地想松开挡刀的手,腕部一颤忽然就彻底放松开了。
哧!
两道破风声交叉而过,阿柴刀上沾了一丝不怒眉间上的血,而不怒尊者双指微曲,竟是生生在青年脸上擦出两道血痕,犹如某种鲜艳颜料作的画,自眼窝下方斜划到了脸颊末尾,浓郁的金属性权能虽然封住了伤口,却是给青年带来了更深层的疼痛。
怒火自心攻向身体各处,强烈的无力感没有因为剧痛而缓解,反而一同刺激着阿柴的意识心魂,越冷静那种疼痛越是敏锐,甚至无法通过情绪的转换将之发泄出去。
神通:七情之禁·制怒。
而情绪的共鸣和转化离不开完整七情之间的协调配合,失了其中之一便是失了所有,从此生硬麻木,每次只能有一种情绪存在,所以喜非喜怒非怒,原本受伤后应该出现的愤怒被彻底移除,也使得青年权能流转力量施展都受到了压制,无力感萦绕周身和心头。
无怒则不狂,极限状态下的爆发也被封锁在极低处,无论速度力量敏捷皆下降至寻常状态,甚至接近走神之时的本能行事,按五行来看,怒的下一级为思,是理智回归之后的冷静思考,这一情绪下人的战力会被无限削弱。
阿柴:啊透!冷静思考是个什么鬼啊!哪来的这么多神奇状态啊!
结果怒吼变成了平静的叙述,甚至听上去像是在请教不怒尊者一般,而他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似的,靠两条腿的本能以及归鞘的长刀勉强支撑着,不断颤抖却是不肯倒下,脸上的两道伤痕滚烫而刺痛,面如金纸嘴唇发白。
不怒尊者再次和善一笑,宁静的目光不曾有过丝毫偏移的锁定那个紫衣青年,尽管是站在自己背后,而他伸手抚过眉心,浅浅的伤口竟是一时半会儿愈合不了,那一个红点既昭示着他的强大无匹金刚不坏,又显得有些讽刺,居然被一个四阶的小子伤了。
哪怕借了神器之力。
因为他此刻同样无法催动权能,无论是体内的流转还是与周围金属性地气的勾连,此刻皆是沉寂下来,毫无反应。
不怒尊者挥手示意教众们撤了阵法,原地休息不必多事,而后慢慢从法台上站起,转身,再次坐下,不再规矩森严,而是一只手搭在腿上,腕关节顶在膝盖处,另一只手撑着地面,身形微微前倾,饶有兴致的盯着那个被封禁了愤怒的青年背影。
阿柴开始闭着眼睛冥想,这场不自量力的挑战自然是输得很干脆,他可以破开那人的金属性法术,却是被神通一击制住,只需轻轻一推便爬不起来了,而抉择拼尽全力的一刺,竟是只在不怒眉心留下一个红点,浅浅的伤口,无论肉身还是神通都让他有些望尘莫及。
哪怕他用了神器。
但是紫衫青年尚未灰心,反正那人看上去也在等这边挣扎的结果,那就挣扎给他看好了。
愤怒,首先或许得有些激动和兴奋。
结果他一个激动,竟是笑出声来,两边众人就默默围观他嘴角越咧越打,身体颤抖得弯下腰去,直不起身来,却是依旧在笑着。
想起高兴的事情来了。
其次,得有怨气在里边。
他怨恨什么呢,表面上这世界没人欠他的,反而自己走到今天,莫名其妙就欠了不少人的,所以他甚至不敢再悲观消沉下去,害怕换不起,也是害怕失去,别离。继承自上一个灵魂的怨恨更多还是对自己的,恨弱小无力,恨自己甚至没办法活下去,恨那无可奈何又无力阻止的分离,他曾经对自己发过誓,再也不要这样无力下去,哪怕任何时候,死也要选择自己的死法。
最后,愤怒得有足够的狂热和专注。
如此,丧却理智,泯灭心魂。
权能感应消失,身体感应消失,只保留本能以及那唯一的目标。
他轻声呼喊着,表情沉静而淡然,心境之中却是翻起黑浪,刮起一阵狂风,阴云聚如斗大的墨团,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从身体各处,涌向了心魂之中。
力,散于身而据于心,能,固守各处互不联通。
但是我有刀在手,抉择,亦有敢拔刀之心,无不可破。
山岳在前,依旧一刀劈之。
不怒尊者终于从某种封禁之中走出,不待他有所动作,下属均是一凛,阵法再起,金属性权能和地气交融混化,竟是传来金铁风声,穿林打叶铮铮作响。
青年转身冲向法台,而不怒尊者亦是结印而后推向紫色身影。
先发后至,后发先至。
鎏金印·巍然端相。
夏至·晚风。
前者造出半个漆像来,如山坠落金光大盛,法相左手五指曲于心口,右手屈拇指并四指向前平推而去,既是山岳压顶,也是四柄金刀劈斩而下,其中间两柄随着法相手指变动而出现交错之势,同时向阿柴斩去并镇压此间所有权能流动。
阿柴轻轻推刀出鞘,先是身体在奔跑过程中微微左斜,至出刀时横握刀鞘平斩而去,共计挥出六刀,速度并不快,也没有连绵不断之势,只是像寻常挥刀斫木一样,随性自然,刀身上未附着任何权能之力,仅以肉身操神兵战鎏金漆像印。
乒乒乒乒!咔!
当!
当不怒尊者收起法印,紫衫青年先一步收刀归鞘,抬起右手护在身前。
轰隆一声巨响,法台之下一片狼藉。
不怒尊者笑了笑,抬手“扶”住了几位力竭昏倒的教众,而后右手数片指甲齐落,指尖渗出血来,几位尚有余力脸色苍白的教众跑上法台,搀住呼吸渐粗的尊者,冷眼看着灰尘那头的光景,静待尘埃落定。
叮!
众人瞳孔皆是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