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岳树仁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说的“我们”,当然指的是他和卜容懿,但他不好挑明,只能靠对方领悟。
岳树仁并未往卜容懿身上想,木不钻不透,话不说不明,她的美意当然被蒙在鼓里。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起最近的打算,岳树仁还真需要卜德星给参谋参谋,他说道:“再有个把月就过年了,我打算倒腾点年货赶大集。我对你说的温州鞋很感兴趣,我想去一趟。”
卜德星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说道:“这是个好主意,你要是早听我的,早发了,倒腾点什么也比你带着人搬砖强。”
受到战友的鼓励,岳树仁也很高兴,谦虚地说:“我没你心眼活泛,天生不是做买卖的料,我就觉得搬砖和泥是个事,干起来心里踏实。”
卜德星不同意他的观点,反驳道:“什么叫踏实,钱装口袋里才叫踏实,干什么不重要,只要赚钱就行。”
岳树仁有个外号叫犟死驴,最近在家里窝着,连个说话的人也见不着,更别说抬杠了。
卜德星虽然够不上“杠精”,和岳树仁不是一个段位的,姑且拿他狗尾续貂,也是一种消遣。
于是,岳树仁说道:“我真不愿意与你抬杠,但你说话没有原则,只要赚钱,你就什么都干,该干的干,不该干的绝对不能干。什么钱都能赚?坑蒙拐骗、昧良心的钱一分也不能赚。”
卜德星和岳树仁在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他一撅屁股就就知道拉什么屎。
只要岳树仁亮出观点,谁要迎风上,和他斗法,三天三夜也不草鸡。
不管你说的是什么,先反驳挑刺,为了反对而反对,直到将对手驳得体无完肤、驳得一败涂地,驳得抱头鼠窜。
如果听说哪个人爱抬杠,他就会千方百计找到人家,摆开擂台,往来厮杀。
当然这是没有硝烟的战斗,君子动口不动手,只文斗,不武斗,斗前剑拔弩张,斗时唇枪舌剑,斗完不伤和气,嘴是两扇门,唾沫星子淹死人。什么犟人、犟牛、犟种、犟眼子,通通是手下败将。
有一个远近闻名的杠精,人送外号“犟驴”,自诩老子天下第二,至今没有第一。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下棋要逢对手,良将难遇英才。
二人约战,众人围观,直杀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人毕竟是万物之灵,黔驴总会技穷。“犟驴”口吐白沫,哑然失声,有如死了一般。
从此,“犟驴”再遇到他就没了脾气,岳树仁一战成名,人送外号“犟死驴”。
卜德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索性不接茬,不上凑,笑呵呵地说道:“别在我这过嘴瘾,我没功夫跟你磨嘴皮,浪费唾沫星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我最近也要去南方采购,最好一块去,还是个伴,但逗留时间不能长了,我在外面吃不好,睡不香。”
真是孤独求败,人生最大的苦恼是遇不到对手啊!岳树仁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心里痒痒但没法下手挠。
岳树仁用巴掌摸着卜德星的头发,戏谑道:“撸胳膊,挽袖子,姐夫打舅子;舅子耍滑头,姐夫打不着。就这两天,准备一下就走。”
卜德星一把扒拉开岳树仁的手,顺手给了他一拳,警告道:“男人头不能摸,女人脚不能碰。小舅子是你叫的?以后我可叫你姐夫,二姐正好没对象呢。”
岳树仁没想到卜德星会将计就计,将了自己一军,急忙改口告饶:“小舅子以后不叫,行了吧,二姐老大不小了,真得帮他物色一个。”
卜德星惋惜地说:“她心里有人了,就怕人家心里没有她,上赶着不是买卖。”
岳树仁不明就里,便好奇地问道:“你说的是谁,咱认识不?男求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一捅就破,一说就成。”
卜德星明知故问:“她没有告诉我是谁,要不今晚你请客,问问她,咱俩帮她说和说和。”
岳树仁说道:“你鬼头蛤蟆眼的,一点儿理也不讲了,让我当媒人的请客,你是不是吃了没饱啊?”
卜德星狡黠地说:“愿赌服输,谁让你刚才叫‘二姐’来?才几秒钟的工夫,不认账了?”
岳树仁愣了愣情,回过味来,苦笑了一下,说:“十里相送不见人,在这等着我呢。真斗不过你的算计,让你卖了还得替你数钱。走吧,我请客,你点菜,再请上你二……你爱请谁你就点名吧。”
他“二”在嘴边,“姐”没出口,平时叫习惯了,冷不丁改口真别扭。
他想请田蜜蜜也参加,趁机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旋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不能轻易低头,原则问题决不让步。男人挺不起脖梗,柱子撑不起房顶。
岳树仁主动请客,卜容懿喜出望外,心里估摸着,这事十有八九是成了,肯定是他愿意来厂子工作,宴请她这个介绍人是情理之中的事。
心中喜不自禁,脸上却是一副矜持的表情,难为情地说:“你们俩个出去吃吧,天黑了,我不出门。”
卜德星一听,急的瞪眼珠子,嚷道:“费了一下午的工夫,才抓住这只铁公鸡,刚要拔毛,你再拆台。”
卜容懿被弟弟猴急的样子逗笑了,说道:“看你急扯白脸的德性,像几辈子没下过饭店似的,给人家办点事儿就宰一顿,典型的吃拿卡要啊。”
岳树仁看着姐弟斗嘴,一声不吭显得自己请客不情愿似的,便出来打圆场:“我诚心诚意请客,就咱们仨,一个都不能少。”
卜德星随声附和地说:“就是么,愿赌服输,为话作主,谁让他又叫你‘二姐’呢。”
卜容懿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原来是赌局换饭局,她心领神会,咯咯地笑起来:“还真讲信用,赏罚分明。树仁,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个姑娘家,晚上不好出门,就在家里做菜,尝尝我的手艺,罚你去买酒,白的啤的,随你们的便。”
如此完美的建议,谁还能说个“不”字?岳树仁兴冲冲地去商店买酒,路上,不由自主的想,真是通情达理,考虑周到,要是田蜜蜜这方面有她一半就好了。
岳树仁年纪轻轻,在女人问题上却是天生的顽固封建,要是卜容懿真的晚上出来下饭店,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定会看轻她几分。
但她主动地提出晚上不出门,这点得到了岳树仁的高度认可,女人就应该如此,这样老实地呆在家里,男人在外面打拼才会放心,没有后顾之忧。
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笑不露齿,行不回头。岳树仁思想太落伍了吧?这事跟年代没关系,全在个人,千人千思想,万人万模样,外人的评说替代不了内心的准则和底线。
岳树仁买酒还没有回来,卜容懿早已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她在厂子里的是铁算盘,独当一面。
在家里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尤其是厨艺,无师自通,全家人爱吃她炒得菜,遇有客人拜访,便会展露身手,秀一把厨艺,客人胃口大开,赞不绝口。
要想拴住男人的心,先要留住男人的胃。
岳树仁买酒回来,饭桌上已经摆上两道下酒菜:黄灿灿的煎带鱼、油汪汪的炸花生米……厨房锅里的炖排骨咕咕嘟嘟地响着,浓浓的香味源源不断地飘出来。
岳树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肚子仿佛有无限的空间需要填满。下饭店绝对没有这种感觉,岳树全感觉像是坐在自家的炕头上,心里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