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岳树义光荣地复员了。
人家当兵后悔三年,他当兵后悔一辈子。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爷家里住。怨谁呢?一秒钟的心头怒火烧毁了一千个日日夜夜的耕耘成果。
冲动是魔鬼!遇事三思而后行!好在他还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洒,还有无数美好的明天可以期待。
一年之计在于春,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是岳忠儒的口头禅。
眼见着儿女们都回到家里过年,岳忠儒把全家召集在一起,趁这个机会要把家里的事盘算一下。
孩子们一年小二年大,一个追着一个长,和种庄稼是一个理,春天下种,夏天开花,秋天收割,冬天存储,得按照套路出牌。
老三树礼、闺女树芝和老四树信继续念书,谁能念下去就供着谁,完全看个人造化,不限制、不反对、不扯后腿。
老二树义复员回来,干什么?岳忠儒主张让老二跟着他修理地球,他要再转包二十亩地,他就是种不够的地,忙不过来的时候,地里的草都长疯了,他看着也高兴。
老大树仁该成家了,看看哪家的闺女般配,抓紧去提亲。
这种家庭会议,岳忠儒坚持开了七、八年了,头几年,都是他一个人主持,会议内容也是他一个人讲,老婆孩子当听众,不插话,无异议,一呼百应的感觉真好。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岳忠儒发现形势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他一言堂的地位也些动摇,威胁主要来自老婆高胜男,偶尔老大树仁也要发表一下意见。今年老二树义复员回来,一定要紧紧地团结新生力量,巩固自己的权威地位。
岳树义毕竟是刚刚踏进家门,新鲜感还未消失,虽然对父亲刚才的安排有意见,但还是抹不开面子和父亲马上拉下脸来直接交锋。
再说自己上面还有母亲和大哥,部队培养的组织纪律性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人是要吃亏才能长见识,岳树义交的学费可是够贵的,千万不能让学费白交了。
岳忠儒还要长篇大论地说下去,高胜男早已经听得不耐烦,毫不客气地截住了男人的话头:“不给你上把锁,你的话匣子就关不住。儿女都大了,有事大家要商量着来,每个人都要发表一下意见,不能你一个人说什么是什么。”
岳忠儒话头来得慢,被老婆突然打断思路,一下子卡了壳,翻了半天眼珠子,没好气地对高胜男说:“谁也没把你当哑巴卖了,想说你就说,说了也白说,反正听我的。”
“凭什么就得听你的,谁说的对就得听谁的。”高胜男被岳忠儒压抑得太久了,今天老二也回来给自己撑腰,底气格外足:“一直听你的,也没过上好日子,想起一出是一出,地越包越多,管理跟不上,手大捂不过天来,草越长越高,三穗苞米不顶人家一穗。前面扑腾一个大摊子,顾头不顾腚,丢了西瓜捡芝麻,我在你后面收拾不完的腚根头。”
矬老婆出高声,高胜男才是真正的话匣子,话一出口,便如炒锅崩豆一般,把这一年来的怨气与不满和盘托出。
这些话灌进岳忠儒的耳朵里,仿佛挨了机关枪的枪子,心里很不爽,在儿女面前太伤自尊,整张脸胀得通红,笨嘴笨舌地反驳道:“你真是蹬鼻子上脸,大家坐一起说正经事,你看你朝着我来了,开成了我的批斗会!”
眼看着家庭会充满了火药味,孩子们纷纷劝解、安抚,消消气再说话。
感觉到自己占了上风,民心转向了她这边,高胜男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不无自豪地说道:“要不是我给你生这一堆孩子,你今天还不得在东北深山老林里打光棍?跟谁沾光你没数啊?”
话说到这个地方,岳忠儒的气势立即矮了半截。岳忠儒语气缓和许多,也算给内当家的一个肯定吧:“你说这个我有数,我们家三辈单传,我六岁闯外,一蹦到现在。要不是看你给我拉撒这一帮孩子,你个老娘们家的,敢在我面前叽叽喳喳的,都是在东北学的臭毛病!”
得饶人处且饶人,高胜男看到男人心里还有她,辛苦没白费,心满意足地说:“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说正经事,老二树义从部队回来,下一步干什么事,让他自己拿主意,谁也别阻着拦着。”
岳树义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顾大局识大体上,母亲总是比父亲略胜一筹。
岳忠儒透过眼前的烟雾看透了树义的心思,心里有些失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卷,顿了一会儿,再徐徐地吐出一股烟雾来,整个脸都迷失在烟雾里。
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不愿种地呢?土地可是农民的命根子啊!
说起老大的婚事,高胜男心里犯起了嘀咕,她有一种直觉,现在老大与田蜜蜜的关系并不甜蜜,她早就为树仁捏着一把汗。
自从田蜜蜜跑到韩国工厂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大不如从前,树仁没说,高胜男凭直觉也感觉到两人关系发生的微妙变化。
同时,村里一直都传着那个韩国企业的风气不正,男的女的关系很乱套,有不正经的倒贴着人家韩国人的,有韩国人欺负本地女工的……虽然都是谣传,但也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愿小田这闺女没那么浅薄。
岳树仁的态度是也是犹豫不决,模棱两可。岳忠儒只顾吸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上他不愿表态;树义刚回来,不摸四至,无话可说;对其他弟弟妹妹来说,这像是国家大事,与他们不相干,脑子早溜号了。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最后还是高胜男拍板:请媒人上门提亲,同意就快张罗结婚,不成就拉倒,快刀斩乱麻,不能抻着不长长,抟着不圆圆。
家庭会议还研究了其他重大问题,会议最后,由一家之主岳忠儒隆重宣布:胜利闭幕!树礼等会议小成员热烈鼓掌:终于可以玩自己的去了。
岳家请媒人到田家提亲,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托辞是闺女还小,等两年再考虑婚事。话是家长对媒人讲的,主意却是田蜜蜜自己拿的。
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说变就变。
白云逐日,彩云追月。
中国的月亮没有外国的圆。
田蜜蜜一进入韩国企业片莞袍,立即引起小小的轰动:演员的美貌、模特的身材、明星的歌喉,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
一个月不到底,部长朴布道慧眼识英才,提拔田蜜蜜为班长。这对一个刚进厂的新员工来说,可是火箭速度,引来老员工羡慕、忌妒、恨!
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底版没有人家好,现在整容也来不及。又过了一个月,又被提拔为组长。
老员工望东洋惊叹之余,预感到田蜜蜜就是一枝雨后春笋,雨露滋润一次就拔出一节,这个预感来自部长朴布道求贤若渴,用人心切的培训手段,频繁地耳提面命,口传心授。田蜜蜜心灵手巧,再加上领导手把手的教导,技艺日新月异。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在众员工眼里,田蜜蜜的美貌和领导的殷勤掩盖了她的聪明才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大有人在……
花边情事是否按照猜疑发展,众人拭目以待,翘首企盼。
人算不如天算,正当部长朴布道精心谋划,温火慢炖的时候,剧情出现了逆转。
社长一日莅临视察,领导的眼光就是毒辣,一双鹰眼立即锁定了田蜜蜜。送走社长,朴布道回到办公室,刚想直直腰——给社长鞠躬时间太长,次数太多,社长来一次,朴部长腰肌劳损犯一次。
他屁股在椅子上还没坐热乎,一个电话就打来,上调田蜜蜜到办公室做职员,主要负责社长的文秘工作。人走时运马走膘,田蜜蜜从此脱离了异味弥漫的车间,走进宽敞明亮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