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思想有时候像水,永远在运动,总是在找突破口,如果向前想不通,就会往后想,回忆过去。
考上军校的战友肯定没有自己现在的烦恼,现在肩章已经从红道道换成红板板了吧,再过两年换成黄板板,上面镶嵌着银星星,多少年以后有的变成了金星星,将星闪耀!
留队的老家伙们现在应当接收新兵了,这个时间正好是新兵下连的时候,又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走的就有来的,一个年轻人的心可能会受伤,一代年轻人的心永远热血沸腾。
一个人的梦想可以折断翅膀,一群人的梦想永远都不会停航。
自己还有梦吗?现在连睡都睡不着,黑夜无眠,白日梦更做不成。
做了三年考军校的美梦,事业的美梦牵着浪漫的幻影。
现在美梦成了恶梦,浪漫的幻影也随之烟消云散了,不知道在她的心里,是不是还会残留一丝温存的记忆,自己心里只有无限的凄凉和伤感。
在记忆的碎片里,她还是那么美,不!似乎比以前更美了,但也更遥远,虚无飘渺,宛如月宫仙子,而自己竟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落破之人,站在寂寥的旷野中仰望夜空,望眼欲穿。一个人存在于神话里,一个人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
她叫梅孟影,岳树义的初中和高中同学。岳树义是初三从东北转学回来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岳树义开始关注梅孟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岳树义的学习成绩在班里面是佼佼者,再加上一口纯正的东北大碴子味普通话,很能吸引同学们的目光。
从那时起,岳树义特别喜欢在梅孟影面前显摆自己的三板斧,课堂上争先恐后地回答问题,连老师都说最近岳树义课堂表现优异,老师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基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引起梅孟影注意也。
课间休息或者上体育课的时候,岳树义总是想方设法接近梅孟影,摔跤一定找能摔倒的同学,赛跑肯定找比自己腿短的、长的胖的,此时不争先天理不容。
早已摸准了梅孟影的规律,早晨上学、下午放学掐着钟点骑车子,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近得让人看不出来是在等她,也不会远得离开了她的视线。
岳树义这些都是小聪明,掩耳盗铃的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就像一只小公孔雀,刚刚学会了抖羽毛,自作多情、自鸣得意、自娱自乐。
到了初三下学期,岳树义的成绩稳定在了班级前三。
班主任认为考中专如探囊取物,中专好啊,学制两年,毕业包分配挣工资,但不是谁想考就能考得上的,学习成绩一定要出类拔萃,优中选优,名额实在太少,凤毛麟角。
对一个家境贫困的农村孩子来说,这是首选。如果考高中,家里要再供三年,最后还不一定能考上大学。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远大的理想抱负在一日三餐面前黯然失色,微不足道。
正当同学们都对岳树义等两三个成绩拔尖的同学羡慕不已的时候,岳树义却毫无征兆地退出了中专选拔考试,让人大跌眼镜,唏嘘不已。
这小子一定是吃错药,或者发神经了,王二小放牛——不往好处赶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岳树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原因。他知道,梅孟影无论如何努力,她的成绩也是考不上中专的,这一点上他爱莫能助。
如果他考上中专,虽然算不上鲤鱼跳龙门,也是寒门出贵子,祖坟冒青烟了。
他要是一溜烟跑城里上学了,还怎么可能天天看着梅孟影飘着小辫在自行车上飞驰呢?
在自己破自行车噼里啪啦的伴奏声中聆听她百灵鸟般的歌声。
她不经意的一次回眸,足以回味一生,今后的岁月就只能在回味中默默不语吗?
家长在抱怨,同学们在猜想,两小无猜的事,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只有老师给了同学们一个最鼓舞士气的的完美解释:岳树义志存高远,抱负远大,目标直指清华、北大……
同学们一定要以岳树义为榜样,努力学习,考高中,上大学!
班主任这么说,岳树义开始是不信的,架不住老师天天说,以他为典型激励全班同学的斗志,时间一长,岳树义也信了。
岳树义后来总结了,谎言要想变成真理,首先要甜如蜜、甘如醴,也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关键在于重复的次数!
表白的机会无数,但都没有把握,夜空星斗无数,却在反复地数着,数着数着就睡着了,梦中总是在最纯净的星空中遨游,在牛郎织女身边走过。
岳树义毫无悬念地考上了高中,梅孟影却是跟头把式地跨进高中的门槛,命悬一线。
两个人并没有分到一个班里,学习任务加重了,不可与初中同日而语,两个人虽然在同一个校园里,见面的机会不争取是几乎没有的。
好在岳树义在初中时打下了跟踪的坚实基础,没有机会一定要创造机会,希望总是有的,哪怕晚自习时躲在角落里瞥一眼,一夜也会安眠。
上半学期在煎熬中度日如年,下半年分文理班,这真是上天单为岳树义创造的机会,机会总是为有准备的人预备的。
老师、同学说他数理化是长项,文史是短板,他却毅然决然地弃理从文,有人说他是新时代的中国堂吉诃德,可能做到的就没有挑战性,他要挑战各种不可能。短板又能怎么样?
不是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吗?
他岳树义可以从开始培养对文史的兴趣嘛!最起码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学可以朝夕相处嘛!
她就是梅孟影。梅孟影是喜欢数理化的,但是数理化不喜欢她的,成绩实在不敢恭维,分数真是拿不出手。
她是个多么理性的姑娘,既然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呢?
所以梅孟影到文班是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最明智的选择。岳树义千方百计、拐弯抹角打听到梅孟影的分班决定后,他也毫不犹豫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要不人能说他是新时代的堂吉诃德呢!
岳树义就这样理性地离开了理科班,又如此文艺地走进了文科班,全年级三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他和梅孟影想不在一个班都难,这可是命运的安排,并非人设。
最美的风景在永远去不了的地方,就像诗在远方一样。
每当岳树义走近梅孟影的身边,他的脑海里就留下她的一张底版,手动对焦,毫发可辨。以前留存的那些记忆却上了柔光,模糊了双眼。
他在脑海中为她建了一套影像档案,他在日记中开辟了诗坛,诗言志,又简短,不会占用太多的学习时间。
时光荏苒,就这样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地默默度过了三个学年,两个人都名落孙山。
她继续抱着梦想复读,他也信誓旦旦重头再来。他和她没有在原校复读,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其实他和她之间几乎没有说过话,还没有和其他同学说的多呢,因为他腼腆?
自卑更主要是一种感觉说不出口,他特别想对她说,又怕她听不懂,更怕她听得懂。
那当然是出于多种考虑,他考虑距离产生美,他考虑到母亲东挪西凑复读费,他考虑初中的尖子生为何三年之后连个大专也没考上。
岳树义来到一个离家更远的中学开始了复读之路。
开始的时候,他感觉到学的东西都会了,可能就是运气差了点,或者老师把卷子批错了成绩,才会有今天的结局。那只要坐等到明年6、7月份,一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但想到母亲借学费的神情,想到影像库里梅孟影,他终于低下头认真地啃开了书本。
11月,渐渐有了冬意,法桐、白杨叶子掉落一地,只有零星的几片还挂在树枝上,摇曳在寒风中。
不经意间,岳树义发现校园墙外“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征兵广告格外显眼,偶尔还有宣传队锣鼓喧天,为好男儿摇旗呐喊。
锣鼓声打扰得同学们心烦意乱,也敲打得岳树义心神不定。
做课间广播体操的时候,岳树义做踢腿动作时,扬起的土溅到了同学张师全身上,张国骂了岳,岳挥手打了张一拳。
青春期的冲动,张师全半公开地向梅孟影示好,岳树义莫名其妙地向张示威,而这一切梅孟影却视而不见。这一拳,张师全没有私了,他报告了班主任,班主任要求家长来学校面谈。
没考上大学,岳树义沮丧;交纳复读费,岳树义内疚;违反纪律叫家长到学校丢人?岳树义张不开口。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敲着锣、打着鼓、还挂着横幅。岳树义冲天一怒离开了校园。从此穿上军装,背上行囊,义无反顾向军营进发,军队是所大学校,一样是可以成材的。
能不能成材是一回事,从此和梅孟影音信绝无却变成了事实。
在部队的时候,他早已从其他同学那里得知了梅孟影在哪所大学上学。岳树义憋足了劲要考军校,他设想着考上军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梅孟影联系,因为考上军校就可以穿皮鞋,就是预备干部,就有了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对梅孟影表达那多年埋藏在心里的一句话。
现在看来,这句话没机会面世,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现在不能和她说话,不能和她通信,想想总是可以的,又不妨碍别人。
总有一天,自己混好了,是一定要去找她的,不知道那时还有没有机会再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