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德星也不敲门,直接闯进去。
卜计划夹着公文包,正好走到门前,爷俩几乎撞了个满怀。
卜计划正待发火,一看是小儿子,火气就消了一半,后退两步,问道:“怎么还不回家?”
卜德星没给父亲好脸:“都回家了活谁干?”
办公室的灯刚刚关了,室内光线很暗,卜计划并没有看清小儿子脸上怒容,只是感觉语气太生硬。
卜计划走到墙边把灯打开,问道:“跟谁生气了,脸都要气紫了?”
卜德星也不正面回答父亲的关心,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明天要带着孟华荣出去?”
卜计划不以为然地说:“啊。怎么啦?”
卜德星问:“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一下,说拉走就拉你走?”
卜计划眨巴着眼睛,弄不明白小儿子什么意思,说道:“我不是让她跟你说一声吗?一两天就回来啦。”
卜德星提高了嗓门问:“你们大会小会上三令五申,要按规章制度办事,有事逐级请示报告,分级管理。这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刀不砍刀把,管别人不管自己,到你这就一竿子插到底?”
卜计划有些发懵。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卜德星生这么大气,对自己发这样的无名火气,对自己这样无礼。
卜计划生气地问道:“你说什么呢?今天吃了枪药了?这么放肆!”
卜德星的火还没发出来,正面迎着父亲的问话说道:“你让我负责财务,负责个屁!只干活不管事?光管事不管人?我手底的人你随便支使?我是个聋子耳朵,只是个摆设?!”
直接挑战老子的权威!卜计划气得浑身哆嗦,开口骂道:
“你小子今天是反了!厂子是我的,所有的人都得听我的,我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卜德星今天是豁出去了,老虎不发威你还以为是病猫啊?他毫不退让,据理力争地说:“你不事先跟我说,就用我的人,就不符合规矩,规章制度人人遵守,你也不能例外。没我的同意,就不能把我的人带走!我的人我说了算!”
“我现在就撤了你!”卜计划简直气疯了,指着卜德星的鼻子骂道,“你快点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窝里反了,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卜德星一硬到底,一脸不屑地说:“谁稀罕跟着你干,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回来!”
说完,摔门而去。
卜计划瘫坐在沙发上,头都快气炸了。多么好的形势,多么好的效益,多么好的旅行安排!都被这个混账东西给搅黄了!
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呆了很久,怒气也没有完全消除。
卜计划提起电话。
孟华荣还在办公室,听到总经理叫自己,小碎步跑了过来。
刚才爷俩为什么吵架她不是很清楚,但声音很大,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再联想到卜德星刚才的表现,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
要是父子俩因为她发生矛盾,她还真左右为难,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是小鲜肉,手背是老腊肉,不知如何取舍,要是让自己选边站队,自己该如何选择呢?
孟华荣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战战兢兢地站在卜总经理的面前,看着卜计划脸都气得绿了,想安慰他,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两个人一站一坐,久久地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卜计划坐在沙发里,缓缓地挥了挥手,示意让孟华荣离开。
孟华荣刚到了门口,卜计划沉重地说:“明天不出去了。”
卜德星赌气出了振华,并没有回家,在镇上漫无边际地瞎转悠,天色越来越黑,肚子越来越饿,怒气越来越小。
摸摸口袋,一分钱也没带,连个面包也买不到。想了又想,再没地方投奔,只好去找姐姐卜容懿。
卜容懿刚吃完饭不久,正一个人在家里照顾孩子。见弟弟三不知地来找自己,还怒容满面,不似往常。
卜容懿忙着招呼弟弟先坐下,找了半天,只踅摸出一包茉莉花茶泡在茶壶里,难为情地说道:“你姐夫不喝茶,家里也不来贵客,没有预备下好茶,这茉莉花茶还是结婚时买的,不合你的口味,给白开水改改色儿,你你凑合着喝吧。”
卜德星阴阳怪气地说:“穷讲究个啥?饭碗都丢了,到你门上要碗饭吃。”
卜容懿拍着弟弟的肩膀,笑着说:“竟胡说,没吃饭呢?你给我看着小外甥,我给你热热饭去,可都是我刚吃剩下的。”
卜德星说:“要是不凉,你端来就行,要饭的人,不管凉的热的,新的陈的,有口吃的就行。”
卜容懿说道:“越说越不着道,先喝着水等着,赶忙就好。”
为了方便,高胜男安排卜容懿在新房里坐月子,高胜男每天两头跑,先侍候月子里的卜容懿,再顾拉那边老的少的,还是四条腿的猪和两条腿的鸡,一天到晚,脚打后脑勺,紧忙。
出了月子,高胜男也没让卜容懿回去吃大锅饭,天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抱着孩子来回跑什么呢!
再说大锅饭都是粗茶淡饭,孕妇吃了没营养,奶水不足大孙子就受委屈。
就这样,卜容懿就名正言顺地吃起小灶。卜容懿巴不得另起炉灶,只是上次起了个意,就被犟死驴岳树仁一瓢凉水泼头上,唬得她再也不敢提。
没想到孩子降生后,婆婆主动提出来好另开火。这是跟着儿子沾光,这个人家,从公公婆婆到岳树仁,都是老封建脑袋,重儿轻女,要是生了女儿,保不准没这待遇。
女人啊,肚子可要争气,自古以来就是母以子贵。
倒了一杯茶,卜德星沾沾嘴唇就放下了,看着茶水直皱眉头,红通通,浓酽酽,如果这也叫茶,那铁观音、西湖龙井、碧螺春叫什么?
锅里热着饭,卜容懿抽空过来和弟弟攀谈:“先喝着茶,饭一会儿就好。”
卜德星怕姐姐多心,不好说陈茶不受喝,便蒙混着说:“我在办公室喝了一下午的茶,肚子里空空的,越喝越饿,你快端饭来我吃吧,快饿死我了。”
一面说着,一面引逗着外甥,心里暗想:“人要是像婴儿一样长不大就好了,饿了就哭,饱了就睡,吃喝拉撒有人管,一点心不用操,半点烦恼也没有。”
“姐,这馒头真香,有面味,”卜德星咀嚼着喧腾腾的馒头,赞不绝口,“这咸鲅鱼是你蒸的吧?”
卜容懿正在隔壁灶间炒菜,锅里吱吱啦啦地冒着热气。
她手里忙碌着不耽误嘴上说话:“你慢点吃,我给你炒个新菜,馒头是我婆婆蒸的,老面引子发的,面味正,咸鲅鱼是我自己蒸的。婆婆来了,我就让她看一会儿孩子,她还喜欢。我下厨,炒菜也合我的口味。”
锅小火快,说话的工夫,卜容懿就为弟弟端上一盘新韭菜炒鸡蛋,像迎春花一样:黄黄的花,绿绿的叶。
本来想问问弟弟喝不喝酒,但是见他刚才不高兴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下,还是不说为好,生气喝酒,不是添愁就是出丑。
卜德星很感动,兄弟姊妹里,还是小姐姐对自己好,也欢喜吃她炒的菜。他不过意地说:“剩菜都吃不了,又炒新的,麻烦什么!”
卜容懿到炕上抱起孩子,转过身去喂奶——小家伙儿可能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条件反射,已经在炕上连哭带闹地耍开驴了。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点不假,堵住了婴儿的嘴,也就止住了他的哭声。她一边轻轻地拍打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扭过头来说:
“你轻意也不到姐家来,还不给你做点爱吃的,以后更不来了。这鸡蛋是自己家鸡下的,韭菜也是自己园里的,但是二茬,不是头刀,也挺嫩的,能咬动吧?”
卜容懿咽下嘴里的饭菜,说道:“嫩着呢,我吃不出来头茬还是二茬,春天的韭菜就是好吃,到了夏天就成了草了,柴得没法吃。”
卜容懿接着说:“韭菜也叫长生草,起阳草,春天最好,谁夏天吃韭菜?立秋后还可以吃韭花,到时候我腌了给你吃。”
喂完奶,卜容懿又抱起孩子拍打了一回,看见孩子打了奶嗝,才把他放到炕上。如果喂完奶直接放下孩子容易吐奶,这些育儿经都是婆婆传给她的。
这时候卜德星也吃得肚子滚圆,放下了碗筷。卜容懿下炕收了桌子,要给他重新换茶,被卜德星止住了,刚吃了饭,没地方装茶水。
姐弟俩你来我往地闲拉呱。卜容懿小心翼翼地探询弟弟,刚才为何生气,止德星欲言又止,遮遮掩掩,不肯说出实情,也不知如何说,剪不断,理还乱。见弟弟不肯说,卜容懿也不便追问,牛不喝水强按头,说的也不是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