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先生带四个字给王玉才带来不小的挑战,他明白宁先生的意思。自己对于情况还是太过乐观,以至于犯了巨大的错误。
改弦易张不仅来不及,甚至仍有巨大的风险,不改的话,新政相当于走进一个死胡同。
宁先生啊!宁先生啊!你这话怎么就早点说,你现在可太为难我了。
听文阁
“玉才,你是被老宁这四个字吓住了不成?”
“宁先生考虑周全,学生受教。这一步错尚且步步错。整个大方向错,我怕日后怎么都弥补不回来。”
陈鲁赞赏看了王玉才一眼,这小子果真长大,没有从前锋芒毕露,无敌姿态的模样,能考虑到这个的确是了不得。
“你啊!有这个心思就是好事,不然大丈夫当英勇无前就可,犹豫不决不是你的性格。”
“先生说的再理,是学生小心。只是学生对大通情况还是摸不住底。”
陈鲁没想到王玉才顾虑有这么多,不过他觉得自己需要安慰他,总不能一点希望都不给人家,完全绝望。
“内阁议通过新政,已经考察阶段,首辅会支持我们的,你就且放宽心吧!”
“真的,如此来就太好了。要是有内阁支持,做起事就方便多了。”
王玉才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振奋,他明白这个消息的意义,说明皇帝已经能掌控中央来给予新政支持。不过两三分钟,他的眉头又皱了,他想到更多,而且所想到是陈鲁不明白的。
王玉才明白陈鲁的身份,他是一代经世大儒。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农民生活,他不明白贫穷到连口饭都没得吃的人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更有甚者连口饼能让人性扭曲到什么地步。
他尊敬先生,敬爱先生,对先生的学问感到崇拜。
只不过他对于新政的理解仅仅是书本上,古往今来的圣贤的大道,这正是圣家安排他作为大通知县的原因,而先生只需要用他的威望压阵。
“先生,民者,私也。宁先生的意思很清楚,让我们三思慎行。万一大通政改失败,不单单影响全国新政,还有大通百姓。我身为大通知县不可轻易拿着大通数前百姓作为我前途的工具。”
陈鲁沉默了,他明白王玉才的意思。他想要更激进点,因为形势已经刻不容缓。
皇帝需要看到新政的效果,各地府尹,九镇,豪绅们的眼睛都时刻盯着大通这个小地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他不是不懂,他更认为的是只要新政利于百姓,百姓们一定会支持,到时候振臂一呼天下亿兆黎民从之,任他魑魅魍魉都挡不住。
“民者,私也。你是怎么看待这句话?仅仅是从字眼上的意思,只要新政利于百姓,他们会支持的,你又何必思索。”
“先生,先生不曾出仕过,可先生年轻时走遍我夏国大山,大江,一定遇到过不少贫困之人吧!我不知先生从这些人眼中看出了什么?”
王玉才没有回答陈鲁的问题,相反问一个陈鲁不曾了解过的问题。这个问题让他不太明白,王玉才的意有所指。
“向往,他们有对于未来的渴望。民众都是如此有屋住,有饭吃就可。”
“先生说这话不假,可我看到过更多,他们的狭隘,他们的自私,他们的无知。所以民者,私也才是新政最大的问题,我们不能寄希望于百姓,我们更要依靠自己,去引导他们,去让他们明白更多不一样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新政。”
王玉才说出最后几句话,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他太明白其中的关键,他不同于何鹤,田群,陈鲁,甚至于皇帝。他是真正从底下爬上来的,他明白于人群中冷漠的眼神,那是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暗,不管你处在哪里,你只可能被同化。
陈鲁知道王玉才的经历,明白他对于这几字的震撼。只是他未曾想到王玉才能把整个新政成功与否放到这四字上,还上升到如此高度。
说实话,对于王玉才的话语,陈鲁觉得是过了,他是人定胜天拥护者,他不相信所谓上天的旨意,但是他相信民意可以战胜一切。
“民本,君末。”圣人的话语很简单告诉大家伙,只有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新政只有依靠他,才能打败一切。
尤其是新政的本质就是虎口夺利,把其他人的利益归还给百姓。如此做法,怎么可能不得到百姓的支持?
这也是陈鲁的一番情愿,毕竟对于他来说从利益阶级取得利益,拿给百姓的想法是太过天真,因为他的弟子本身就是最大利益阶级。
“你的意思只有以教养之,才是新政。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可能成功?”
陈鲁说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惑,他不明白王玉才的想法。已经箭在弦上,怎么不发呢?这不是糊涂吗?
“先生,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学生的意思是我们是否把新政想的太过简单。历代先贤都在改革政务,可这世上的帝国可是亡了一个又一个。我们所做不过就是循规蹈矩,走着先人道路,又怎么可能有真正的改变?”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新政在于新,我们不同于古人,我们应该有自己真正的道路。而不是以古为距,真正的以古为鉴。圣家不也说过,祖宗之法不可废是句笑话,这世界怎么有不可不废之法。”
陈鲁是个聪明人,他明白王玉才的意思。他没有感到愤怒,觉得王玉才违背他的意思,否定掉以往他们所做的一切。相反,他很欣慰,王玉才能想到这么多,这说明他是真正想要办事的。
“为师受教,常听闻一叶障目,自以为聪明一世,倒头来还不如自己弟子看的远,倒真的是老糊涂。”
陈鲁颇有些自嘲说道,他讲不清楚王玉才的想法是对还是错的。但是他听得出王玉才的为难。
“你放心,你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圣家和阁老该说明,我去说明。你就尽力而为,让为师明白真正的新政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多谢先生,玉才绝不惜这三尺之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玉才听完陈鲁的话,便立即站起身来,向陈鲁行了一个大礼,说出的话都是憋着气说的,
陈鲁看到王玉才低着头,他的脸变的通红,下定决心一般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
大通书院外
王玉才一个漫无目的游走着,他不晓得要去哪,他就是想要走走,抒发抒发自己郁闷的心情。他明白先生给他多大的自由,几乎是把自己梦想赌在自己的手里,他的压力有点大。
书院是几亩农田,正值春播的季节。农户在田地辛苦耕作着,他们明白这个时节要不早点把秧插好,等到雨水多的时候,秧苗可就受不住。
插秧很累,干农活没有不累。唯一不累就只有地主,天天靠着收租过日子,怎么可能会累呢。
王玉才小时候是插秧能手,不过是越长大,手脚越退化,你现在要是让王玉才下田,他指不定干的还不如隔壁家的小孩纸。
田边来了个人,这倒是寻常事。只是穿着绸缎的男人,就很奇怪。农户潜意识是收租的来了。这太过分了吧!要收成时也就算了,这苗才刚插上去,就来收租。
你们太没眼力劲,你们要收什么?这些个秧苗吗?
王玉才体会不到农户的感受,对于他来说,他的第一关莫过于田地,农户。这是躲避不了,毫无策略的他只能来田间找找灵感。
“大爷,我能问问你件事吗?”
农户大爷歇息的时候,王玉才眯着笑走过去。企图跟大爷套套近乎,奈何人家不给面子。
“能有什么事?你刚才不都看过了吗?今年租粮少不了你们的,但你们好歹要看看收成吧!”
王玉才有些苦笑不得,自己形象如此光明伟岸,怎么就成一个收租的。
“大爷,你误会。我不是收租,我是县衙里面一个小吏,县尊大人让我田地里打听打听农户的情况。最近这大通不是要搞新政了嘛!县尊大人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大爷狐疑看了王玉才一眼,县衙的一个小吏能穿成这样?说明得贪不少啊!这种人自己应该说实话吗?
王玉才不明白的大爷的意思,难不成自己的伪装失败?不可能啊!就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外加相貌堂堂的脸面,还不够让他相信自己不成。
王玉才使用老招数,刚把银子伸出去。却发现人家大爷离他远远的。不是每个农户都吃这套的,大爷心里有自知之明。
估计上面来暗访的,什么都不能乱说,瞧了王玉才一眼,就赶紧跑掉了,王玉才连句话都来不及多说。
现在人防备心太大了吧!王玉才对于出师不利没有气馁。网撒的大,就没有抓不到的鱼。
很快王玉才就跟另外一个农户老歌攀谈上,两个人一人一句老哥老弟,亲切不得了,就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
“我说,老哥啊!你这日子会变好的,我听说这县尊大人,就要搞新政。要是你家能分分到一亩三分地,这日子就不现在苦哈哈。”
“你想倒是挺美,哪来这么大的好事。那知县年轻而已,净搞些糊涂事。这地哪里好拿,光看看这拿地条件,有几家几乎符合呢?都是骗人的。”
“老哥,这县衙已经把利率放的很低,为啥还拿不起地。这不能吧!再说县衙的利率这么低,还会有人拿不起地吗?”
“谁都这般想的,重点是县衙哪有钱,净欺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明白。且不管说,真的有地,又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
“县衙按照每家每户分的,怎么可能会轮不到你们呢!老哥,你真是太多虑。我要是你,绝对把心放下,老老实实等县衙的通知。”
王玉才辩解到,这分地措施是他一步一步商量好的,实地考察过好几遍,绝对不可能出差错的。
“哎呀!老弟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想想这县衙多少拖家带口的?这每家每户多少人,你得清楚吗?就算是县令都算不清楚吧!你晓得是按人头分的,这大户人家最不缺就是人头,这你怎么论断的清。”
王玉才震惊了,他相信肯定会出错,肯定有问题来不及纠正。但现阶段就出现如此多病症,这是他没有想象的到。
他是一个县令,必须依靠手底下的人各村各地丈量土地,核实户数。这是无法避免的,正如农户老哥说的,其中可以操作方法可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直接采用杀猴给鸡看是效果能有多强?宁先生都写过“民者,私也。”那官呢?官字可是直接两个口。
“那老哥觉得这次新政就是胡闹咯!还是说简直一文不值,就当官折腾老百姓的。”
大哥愣了愣,想了片刻,忍不住说一句话,让王玉才备受感动。
“不能这么说,谁希望有盼头。就说新政不成功,只要知县大人有这个心思就成,我待在大通可太多年,始终没有人说过要改变,就算难以成功,我也想跟着王知县干一把。”
王玉才该说些什么都被停顿住,他明白大哥的意思。
福州府,宁宅
宁夫人有些抱怨宁先生,让女儿送什劳子口信,一去就是多月。宁先生就一点都不心疼自家的女儿,自己可是心疼得紧。
宁先生不好意思挑明让女儿送口信的意思,也就只好遭受夫人的言语打击。
不过今日的宁宅可来个稀奇客,把宁先生给震惊到。他可未曾想过,这小小府第,有日能迎来这么一大神。
“道臣老兄,不会是王玉才那小子把你请过来的吧!”
“那小子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倒是你个乌龟,怎么敢冒出头?”
宁观没好气瞪了鲁道臣一眼,这家伙还是这般,说起话来,简直不留一点余地,简直有辱斯文。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动不动就乌龟,含着你上辈子就是乌龟不成。上皇夸你一句,夏国之虎,你还真把自己比作老虎不成?”
宁观不仅在明谈恪印象中是有颇为和蔼的老先生,在王玉才眼中也是。王玉才见过许多老一辈大家,没有一个比宁观更要温文而雅,只是区别于鲁道臣而言。
“你啊!也就对我才不顾你那套斯文作风。你把你自己女儿送到大通,难道还能瞒过我不成。意思我都明白,只是没想到你会一个出手相帮。”
“彼此,彼此。王玉才能顺利做到知县的为止,我就不相信你个老匹夫就没插过手。”
“哈哈哈哈,我怎么说你小子是乌龟呢!明明鼻子这么灵,还给人家装糊涂,你给谁看啊!”
对于这句,宁观没有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这么保守的目的是什么?
他和鲁道臣不同的是他还有一个女儿,晚来得女,让他很幸运,只是不免担心生前干的太多事,让他没有运气好好做个父亲。
他想过开始退了,要明哲保身。让他和鲁道臣帝国猛湖齐名般苍鹰人物,后半身认怂,是为了儿女情长,恐怕大多数人不敢相信。
“这次怎么就舍得让你宝贝女儿去大通?你性格可不是这样的,要是换成十年前的你,恐怕就更狠。”
“我想跟圣家换一个承诺。”
鲁道臣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理由是这个,他能看到一个父亲为子女忧虑的样子,他想要为他谋划好一切的幸福感。
“我可真是羡慕你啊!”
“你也别给我装,你这次出来不也是为了那个小子。我可不相信你能真心诚意帮助圣家,要不是那小子还活着,我有生之年,可就能看到帝国猛虎提兵大夏府咯!”
宁观打趣鲁道臣这家伙,他十分不爽,鲁道臣直接上门拜访,这要是传出去,两个人的处境都很变得十分尴尬。
“你小子说这些酸臭话还是十分在行,我自愧不如。不过,我倒是好奇你给王玉才带去什么话,你凭什么认为这个值圣家一个承诺?”
宁观没有直接回答他,他可不会给这老家伙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你女儿在东南的安全,我承包了,要是掉了根头发,你就提刀把允正礼剃头发吧!”
前半句很感动,后半句很智障。
“民者,私也。”
宁观把这句话说完,便不再说话,他相信以鲁道臣精明,能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鲁道臣没想到就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这还想换圣家的一个承诺。你觉得圣家承诺太廉价,还是养老养久成傻子。
不过这小子可比自己精明多了,不可能拿这些字给王玉才开玩笑,到底有什么寓意呢?
“论这些弯弯绕绕,还是你厉害。你把这些话说出去,就不怕人家来找你吗?”
过来半响,鲁道臣才明白宁观的意思,果然这些玩文字游戏的人一点都不可爱,随便几个字,意思就这么多,让人家一直猜想下去。
“你难不成还真想用四字来换圣家的一个承诺不成?这天地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便宜。”
宁观觉得鲁道臣是不是在鲁村待傻了,连脑子都净化出空气出来。
“你我都是没有选择之人啊!”
“你可别拉上我,我只是对十年前的退的太早感到遗憾而已。你才是没有选择吧!毕竟背上这么大包袱。”
“你小子就是活的太明白,才没有半分血性,要不然也不躲福州府窝囊十年,这首辅位置早就是你,哪轮得到张凤莱。”
“你啊!可比别看得起我。张凤莱此人了得,我可比不上。他才是真正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是我一个逃兵比得上的。”
“是啊!张凤莱这个才是真正的隐忍,能等到上皇驾崩,等到圣家登基是相当不容易。”
“你可是想太多了,张凤莱中和十年刚进阁,中和十二年可就是首辅。你还不明白上皇的意思吗?”
鲁道臣沉默,他明白上皇的意思。才早早来到这福州城,他想要逃避这一切,未曾想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至始至终上皇都是对你最残忍之人啊!不过,我得给你提醒一句,齐远见到过允正礼。”
“你说的可是真的,若真是如此,我不宰了那小子,竟然把主意打到正礼那个孩纸身上。”
鲁道臣的语气极其愤怒,他没想到齐怀那小子这么大胆,要是在朝廷的日子,他可是最会拍马屁的人。
“风起于青萍之末。”
宁观没有理会鲁道臣愤怒的模样,这种事情是躲不了,尤其是对于允正礼身份的人,日后他要面对的日子残酷会超过他的想象。
“你们俩叨叨什么呢?我可把老宁珍藏的老酒拿过来,鲁大哥你今日可得好好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