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府,上林县
夜色给了这个小县最好的伪装,静谧的氛围加上黑漆漆的四周,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宁观的车驾今夜就在上林县上林客栈歇息着,等待着夜晚的过去,明日的启程。
可是不巧的是早有人盯上这个文绉绉的乌龟,从他出福州府的一刻,他的车驾就被别人跟着,一路到上林县。
数百死士穿着夜行衣把整个上林客栈包围个水泄不通,可以说连只苍蝇都跑不出。一位矮小的男子,躲着客栈外一间小屋子。他的眼神跟利剑一般盯着宁观歇息的屋子,他想要屋中的人死!
打更人的经过,没有给这条街道造成多大的影响,这属实正常的事情今晚却变的不正常。
今夜的打更人没有经过,甚至于整个上林县的打更人都未出现过一般。
“先生,这打更人未曾报过时,恐怕有问题,我们需要多加小心。”
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发现事情不大对劲,及时跟宁观打起报告,今晚太过安静,这让他们起了疑心。
“正常,要是他们连个小小的打更人都摆平不了,他们又怎么会有胆子来刺杀我呢!”
“先生,如此的话,这附近可能早就被包围水泄不通。先生赶紧走吧!躲在客栈中水井,属下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先生的安全。”
宁观不怀疑男子的话,他相信男子能护她周全。只不过没必要这么做,没有人比他宁观更爱命。要是真躲自水井里,事后不得被人笑死。
发起突袭的时间一分一秒接近,矮小的男子没有半点放松,更加紧张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他要面对的对手是谁?
要是有半点差错,刺杀不成的后果,他可承受不了。
数百死士各有分工,迅速展开了队形,把整个客栈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全。其中数十名死士把早就准备好的火油和火箭一一准备好,就等一声令下。
千钧一发的时刻到了,矮小男子没有半分的犹豫,直接下令进攻。上林客栈成为一片火海,一整栋楼都在雄雄烈火中闪耀着最后的光芒。
喊杀声的响起,震动了附近的居民。他们一个个躲在屋子里,床下,水井,林子里,深怕殃及池鱼。
宁观并没有待在上林客栈屋子中,而是待在院子里,等到黑衣人冲杀进来,发现不太对劲。
人没有待在屋子里,反而在院子中,是个聪明人都觉得有问题,你大半夜不睡觉,瞎跑什么。
双方的战斗就这么打响了,黑衣人的目标很确定,只要杀死宁观就成。可惜遭到阻拦,旁边满是胡须的男子颇有万夫不当之勇,把黑衣人杀的节节败退。
“尔等还敢造次否?”
胡须男子大喊一声,把黑衣人给震惊到,我们整整数十人,还被你打成这样。不过,没关系。他们发出口令,越来越多人参与进来,还带来了弓弩,就算你是战神再世,又怎么会挡得住弓弩呢?
指令发出后,预料中的增援并没有到来。黑衣人慌了,胡须男子没有放过这个时机,径直冲了上去,挥舞着大刀,不得不说,还颇有美感。
“不必留活,省心,他们不会多说的。”
宁观的话语搅乱的黑衣人的内心,虽然我们真的不会多说,但是不必如此耿直吧!
黑衣人开始收缩队形,往院门口撤去。可惜,院门口早有一堆人等着他们,并且大量的弓弩没有给他们半点逃生的机会。
一阵血雨过后,整个客栈都寂静。宁观有些伤感,看来还是有人不能放过他,至于是谁?黑衣人自然没有留半点信息。
援军是鲁道臣准备的,从福州府一路追访过来,宁观相信鲁道臣有这个能力和眼力见。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大通县,十里亭
王玉才一个人早早就在此处等了快一个时辰,心里有点心潮澎湃。宁先生终于来了,他可太清楚宁先生的作用。不过就是按照时间点,可能耽搁了些。
远方的车驾终于映入王玉才眼帘,他可不敢一人此处等着宁先生,快马加鞭赶到宁先生车驾旁。
“玉才,你这心思真是急不可耐,之前可没见过你如此我拍我马屁。”
“先生说的哪里话,不过是先生路上耽搁了,玉才担心罢了,看到先生一路无恙,玉才就放心。”
“要是让你先生听到,他保准说养了一头白眼。去前些亭子聊,你这般挡着我的路,我可马上回去喽。”
宁观还未下马车,王玉才就在一旁执弟子礼,等待着宁观下车。
宁观看着王玉才这幅模样,摇头不已,颇有些无可奈何。他晓得王玉才的心思,他也欣赏王玉才的为人,国之大士,怎么能一点担当都没有呢?
“玉才,你要是还是这般,那我就得回去,这礼我可受不起。你明白,我有私心的。”
“以先生高才,完全可以避祸。先生高义,受得起玉才这一礼。况且玉才明白,先生一路之不易,若是玉才是先生的话,急流勇退就真不会回来。”
“我可算知道,你先生为何最喜欢你。不过,我可不吃你这套,你连有宁都未曾带来,真是不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啊!”
“今日之事,有宁可不适合前来。不过,我早就安排好了,等先生到大通,就能看见有宁。不过,她最近可忙的很,天天带着谈恪和正礼到处疯。”
王玉才对于宁观的抱怨可是无奈的很,你家的娃多狠的人啊!也就你认为她人畜无害,换做其他人早就退避三舍。
“允正礼?你不会不明白允正礼的身份吧!有宁不懂事,你就由着她胡闹?”
宁观强烈表达自己的不满,他可太清楚允正礼身份,简直跟定时炸弹一样,他可不愿意自己的闺女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丁点都不行。
“先生会不会多虑,圣家绝对不会这种事,你明白圣家的性子,他可是最疼爱正礼。”
“帝王家的心思都是朝令夕改,就算他允正礼成为皇太弟。我也不愿意她帝王家有半点关系,连师兄弟都不行明白吗?”
王玉才对于宁先生此举,实在是不太理解。你跟帝王家的关系还浅了不成?
“你跟圣家关系够深了吧!还不是苦哈哈待在大通当知县。有宁是女孩纸,她的一生幸福快乐足以。”
“玉才明白了,是玉才考虑不周,我会安排的。”
王玉才和宁观相视一眼,明白相互的心意和不容易,分别叹了一口气。宁观是看到数十年前的自己,王玉才是看到数十年后的自己。
“先生一路周车劳顿,要不先回县衙歇息片刻,改日相商如何?”
两人分别落座后,王玉才先开口说话。他看出了宁观的劳累即便内心急不可耐,还是按下自己的心思。
“怒这心思就先收一收吧!到了大通,我可没心情见你小子。今日事,今日毕吧!”
“辛苦先生,那依先生民者,私也之见。这大通政改是否要重新翻盘再来?”
“你小子要是就这点水平,我就不必把宝押到你身上,就不要再试探我了,你赶紧把圣家的意思说说,我听着。”
“果然瞒不过先生,连圣家的来信,你都清清楚楚。既然如此,玉才也就不藏私,圣家的意思很明显,怎么改是你大通之事,整个夏国是朝廷之事。就放心大胆的走。”
王玉才苦笑道,这宁观果真是人老成精,什么都瞒不过他,这些老家伙就没有一个简单的。
“圣家给你什么?我可不相信你什么保证没拿,胆子就敢放这么大。”
王玉才脸色变了变,他犹豫要不要把实情说出来,这可不太好玩。他相信宁先生的为人,只是兹事体大,慢半声才说出一句话。
“圣家给三张空白圣旨,内阁加印过,有首辅背书。”
宁观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他清楚这三张空白圣旨的威力,还是内阁加印过。对王玉才来说简直无敌。甚至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王玉才仅凭三张空白圣旨就能把整个东南搅个天翻地覆。
“我不如张凤莱,难怪上皇最好选中他。此等魄力,觉非我等可比。圣家登基是,大议是,这次更是。”
王玉才只能明白一部分宁观的感叹,但是他晓得这其中背后的威力。他对首辅的感觉也是越来越不一样。可以说,没有张凤莱,一切的一切进展绝对没有目前这么顺利。
“圣家和内阁的背书,你完全可以放手一搏,你还有什么犹豫不决。”
“还不是先生的一句话,给我带来三张圣旨。我看先生与首辅不相上下,倒是辛苦玉才忙前忙后。”
王玉才吐槽完一番后,把准备好的茶具拿出来,水他可是一直烧热着,就等着宁先生的到来。
宁观拍了一下王玉才准备煮茶的手,还瞪他一眼。自己变迅速上手,半点没有理会王玉才的想法。
“你这心不静,煮的茶肯定是极为难喝,倒不如让我来。”
王玉才尴尬的伸回手,心里默默挖苦一番,这些老家伙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还不是自己被拿住。
“你既然想到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有人要拦你,但是我倒有几句话要提醒,希望你能明白。”
王玉才竖起耳朵,他明白最为关键的时刻。未曾想,宁先生突然停了下来,一心一意开始煮茶起来,这让他十分难以理解。
“你看你又心急了吧!先喝杯茶吧!这茶是你去陈鲁那拿来吧!你小子可喝不得这么好的东西。”
王玉才喝了一口,有点烫,他明白宁观的意思。心急吃不了臭豆腐,这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大势所趋,挡不住的。
“你要明白大通的基础,无钱无粮,你自己不也是光杆司令。难不成你认为大家害怕是你手中那些个把柄,不对的,他们害怕只有你背后的朝廷。”
“我背后的朝廷?”
宁观这时才拿起手中的茶,吹了好几口。温度正适合,可以入口。
“真要挑毛病,你多是要给我挑,你明白吗?只是你一县之改,尚且犹豫不决,朝廷则会生变。这两个是相反的问题,但也不是没得解决。”
王玉才担心就这个方面,还有一个问题无法避免就是民者,私也。王玉才原本速战速决的,宁观四字对他产生的影响太大。
“民者,私也。先生提的,正是因为如此,可为难玉才。”
“我啊!就怕你脑子一发热,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才跟你提一声。要是处理不好,那可不仅仅是新政失败。”
“还有什么?难不成还能有更大的麻烦不成。”
宁观又重新泡了一盏茶,比上次速度快多了,手法的娴熟是王玉才所不能比拟。两泡茶是同一种茶叶,但是香味却各不相同,给了王玉才一种不同的层次感。
喝杯茶都能喝出那么多名头,令王玉才相当难受,这些老怪物都喜欢这种调调,仿佛以日常某些东西东西都告诉你道理,你就应该懂一般,可问题是他怎么清楚宁观的意思是什么?光猜先生的意思就够累了。
“民,愚也。民变!”
王玉才被简简单单几字打击到,连拿茶杯的手都颤了颤,他可太明白民变两字的含义。搞不好整个东南都要动乱起来,上一次就是圣家以赵王的身份平定东南动乱,他可是记忆尤新。
百姓被煽风点火的可能性太大,不管局面有利或者不利,他们只会随着意愿走,根本一点自我判断能力都没有。
“先生早就料到这点?倒是玉才自视甚高了。要是没有先生提醒,不得掉进坑中。”
“自视甚高不仅仅是你一人,你先生不也是。民变不是说不会发生,你再怎么做,该发生肯定会发生。作为最好反制你的手段,你认为他人会丢弃吗?”
宁观不打算给王一样才留面子,甚至连陈鲁也是。在他看来陈鲁最大缺点不就是自视甚高吗?人都是丑陋的,本身接受丑陋,而不用自视甚高把自己放到圣人的位置上,去怜悯他人。
“先生说的对,本身就会发生的事,倒是玉才杞人忧天。先生能否指导玉才一二,究竟要怎么做。”
“圣家给三张圣旨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给你平息民变用的?以东南之力来完成大通新政还完不成,我估计你们何鹤大人都不会放过你。”
王玉才早就习惯,丝毫不觉得尴尬。相反对于宁观的话语,开始一一分析,他知道宁先生的每句话都有自己的深意,他需要从中明白解决事情的方法。
“玉才明白了,多谢先生赐教。先生的良苦用心,玉才谨记在心。”
“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先从田亩下手是下下策,所有人都盯着呢!你所能动手的地方只有县衙,这才是你目前所应该做的。”
宁先生把最后一句说完,就打算拍拍屁股走人,这水都凉了,再喝茶可就没有意思。
“不过有件事儿,我得跟你们提一下。九镇和宁国最为重要,他们就像插在心口的刀,你要是救病,你得给他先止血。而不是只想把刀拔出来,只能加速你寿命的削减。”
“先生不用如留下大通助我,这青史芳名,必有先生一席之地。以先生之高才,又怎肯埋没。”
王玉才没有回答宁观问题,反而又给宁观行了一礼,他想让他真正加入到新政中。
“你小子还能抓到我的命脉,要是年轻点,我肯定被你拐跑。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既然说了这番话,就算想置身事外,没有机会。”
王玉才对宁观的话极为振奋,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宁观要加入他们光荣阵营。还有比这句话更让人感动的嘛!
“我和鲁老头会去九镇和宁国,争取给你们争取政改的时间。其他该插手,我也插手不上。没必要给你们添乱。”
“先生大义,玉才无以为报。”
“你所做之事,不仅仅是你们想做。倒是我要说声谢谢,数十年上皇在位时,我和你们一样何曾不是满腔热血,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有送你们去更远的地方,让你们成为真正历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先生不去九镇和宁国,玉才定向圣家直言,保先生一个内阁阁员。”
宁观被王玉才这句话逗笑,这王玉才还真有传说中几分小孩纸脾气。
“我若是要成为内阁首辅,中和年间就有机会,还要你个小屁孩举荐不成。”
“可先生去九镇和宁国就无法实现你青史留名的梦想。”
宁观冲他笑了笑,说了一句话后便潇洒走开了。
县衙
王玉才一直在书房中练习几个字,整整好几个时辰都未曾出门,引起明谈恪的注意。不过这次他可不直接进去,跑去给夫人偷偷打小报告。
夫人了解情况后,那还得了。这上次才刚说不久,就出现这种情况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直接杀到书房,踹门而入,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开门的姿势都如此与众不同。
“王玉才你上次答应过我什么?这次明知故犯,你打算怎么办。”
王玉才一脸懵逼看着他夫人的表演,这到底啥情况啊!
“夫人,我练字呢!你这是为何。难道为夫又做错什么?为夫改。”
好男人的前提在于,不管他对不对,你首先得会认错。
王夫人尴尬了,这王玉才的确在练字,还练好好的。不过输人不输阵。
“练字你还练个几个时辰,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刻吗?整个大通百姓都在等你,你还有闲心练字,你好好改改吧!”
王夫人说完这话,气势很足就走了,丝毫不给王玉才说话的机会。王玉才无可奈何耸耸肩,他只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王玉才的纸上始终练了八个字。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