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明谈恪还在和王玉才打嘴皮子，双方都在为今天事情争吵着。
明谈恪认为先生当然是为了新政，所以才说出这番话。王玉才就不一样了，他是明知道答案，还是得逗一下明娃子。
谁让这小子一回来就跟自己炫耀，见到了先生，还跟先生聊了很久。这些当然不是重点，唯一让王玉才心声嫉妒的是明谈恪踩一捧一的做法，很不地道。
合着就先生最好，我待你特别差不成，怎么也没见你感激我几句，一回来就给我上眼药。
王夫人倒是乐意看着他们俩打嘴仗，毕竟这家平时太不热闹了点。有点声音挺好，显得家里烟火气重点。
“我跟你说，我跟先生相处这么久，你了解先生，还是我了解先生。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告诉你。”
“我也不晓得，先生为什么会收你这种人当弟子，真的是侮辱先生的名号。”
“那合着收你这种人，就合理咯?你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我要是像你这么大，一定先好好读书。”
“你，你，你。能不能好好讲话，别动不动就开始打击我个人能力问题，我水平怎么样，最终结果不还是取决于你教的怎么样吗？”
王玉才一听，这小子说的没毛病。这么骂他，不就是显示出自己的无能。
双方终于鸣鼓收兵了，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一件事儿，再说下去就得互相揭开各自的短了。实在不太没必要了都相互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明白了枯燥的人生。
王夫人当然讶异他们两个突然中止的举动，聪慧如她知道她俩各自都有问题，也不点破，始终是笑呵呵地看着他俩。
第二天日，早早王夫人就给明谈恪准备好了六礼束脩，让王玉才正经点，正正规规拿给先生。明谈恪不太明白这流程，送礼是为了什么?
王玉才看着这傻小子的神情，也是非常无奈，自己要替人家送礼就算了，重点是这小子还不知道为啥要送这个。
“你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我理解。这个是拜师礼的一部分，要花很多钱的，都是些很些贵重的东西。不然，你也拿不出手吧，要是先生看到你就拿几个歪瓜裂枣，你自己想想吧。”
“那，会不会很贵呀？”
“我都说了是很贵重的东西了，肯定很贵啦。怎么，连这点钱都不肯付?你想拜入先生的门下，就这么没诚意?”
“那，那当然不用会。只要能拜入先生门下，干什么，我都愿意。不就这点钱嘛，大诗人都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呢！”
明谈恪对于王玉才对他的轻视，他表示很不满意。他觉得这是对于人格的质疑和侮辱。
王夫人在一旁早就哈哈大笑起来，对，连笑起来都是那么优雅，完全把王玉才给看呆了。王玉才突然觉得每天逗逗明娃子，让自己夫人多开心点，也是一笔很值得的买卖。
明谈恪看着这两个夫妻俩的样子，就知道又被王玉才这小子给戏耍。
自己好气啊！打这个小子的心思都有了。
今天对于明谈恪来说会有两堂课，相比于第一堂课的残酷，他对于第二堂课充满了希望。
明世书院，听文阁。
听文阁本身就是一个破阁楼，但是有碍于陈夫子喜欢这处的风景。再重修大通书院时，王玉才作为负责人，当然要拍自己先生的马屁，不仅把破破烂烂的阁楼重修的完完整整，还给它取了一个好名字。
美其名曰，不愧恩师的教导。陈夫子知晓他的天性，也就不做评价。李和然就不一样，完全是全方位打击王玉才，能怎么骂就怎么骂，对于他无耻拍马屁的行为，表示强烈的愤慨。
明谈恪站在行伍中间，期待先生的出现。
当然更多人的目光投向是昨日的少年郎，不仅仅是长的好看原因，更多是带有这个年纪的羡慕。
陈鲁并没有慢来，也没有早来。晃晃悠悠地走着，显得十分悠闲。走过每步路，不时就有学生鞠躬向先生问好。
先生的面容跟往日一般，微微的笑容夹带着短短的胡须。王玉才相信如果不是陈鲁先生的文名，肯定没有多少人会因为这副面容，而认为他的慈祥。相反而言，先生做什么都对的，才是硬道理。
先生落座后，众生起来呼安，并行师生礼。陈鲁是非常满意，毕竟被人尊重怎么样都是很了不得的事情。
“今日是新生一课，老夫由衷荣幸为诸位青阳学子讲述，一家之言，蒙先圣所恩，以沐圣恩。望诸位摒弃非信，非礼，非忠，慷慨以言。”
“谢先生，我等必定遵守先圣所教，以尊师守教为学。”
陈鲁听着这齐声声话语，有种返回十数年前教导王玉才那几个臭小子的时刻。
好像是挺久远的回忆，但是为什么好像又亲身经历一般呢！
陈鲁先生的愣了片刻，并没有打乱课堂安静的纪律。只是大家对于恍惚过的陈鲁先生眼角旁的眼泪，还是有点困惑。
“老夫曾畅想过世间的无穷，到底多大成了最大的追求。走过名山大川，见识各地民间人情往来。拜访过数位先贤，仰慕于他们的学识风采。”
“跟今日的你们一样，把老夫比作大儒圣贤。明显是你们看错了，但是老夫也不能说不是。毕竟，老夫也怕收不到弟子，倒是临老把名声给毁了。”
陈鲁幽默有趣的自嘲，明显带动全场的气氛。虽然讲是这么讲，但是学生崇拜的眼神还是没有改变，反而有更多星星眼看着。
“走着，走着。老夫自认为得到很多，尤其数位师友的帮助下。完成了诸子经注这部著作，甚至于到今日，大家一提起陈鲁，能联想到就是。”
“哦，我知道这个人，那个写诸子经注的大家。对于大家这个称谓，老夫是羞愧。对于诸子经注，也只不过能说是在诸位先贤上所注，老夫又何德何能，受如此大的赞誉。”
“老夫现在想起年少时的所作所为，说是满意也不为过。追求自己所想的学识，但是说到没有遗憾，也是假的。”
“老夫相信，大家一定对于这个遗憾一定很感兴趣。到底是怎么样的遗憾呢？”
“说实话，年幼不懂家国事，年老岁常时担忧。年轻时，老夫拥有诗和远方。最后也到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相信，这也是你们所一直追求。”
“后来，老夫就在明世书院安定下来，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没有什么宏图大志，只想养家糊口。”
陈鲁讲到这儿，王玉才师兄妹也进场而来，听到最后一句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神秘。
陈鲁并不理会他们，一个眼神就告诉他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后来的后来，你们年纪大点，也许就会知晓。东南发生动乱，民不聊生。匪军胡作非为，无恶不作。官府庸懒无为。时至今日想起，无不叹惜，痛恨。”
陈鲁似乎想到往日那段日子，那段在他记忆深刻的日子。说出的话再也没有先前那般畅意，反而带着一股沧桑。
“明世书院在那段日子，也不幸遇难。往大的说，没有十室九空，实属天眷我夏国，可严重的是匪乱至此，朝廷诸公仍然争论不休，把一个孩童下放东南督军。”
“这个孩童，你们也清楚，就是当今圣家。局势糜乱，幸得无数能人志士，匡扶江山社稷。圣家也从明果决，一应事物，下放给诸位臣工，做到君臣人和，也应为千古佳话。”
学生不了解这段历史，听得津津有味。他们仿佛能看见那段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是离他们如此的近。也真正从经历者的口吻中明白圣家的伟大。
陈鲁的讲话，并没有停下来，相反从各处说明了当时东南诸州的情况。
“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这一句话，给了在场所有学生相当大的触动。
“圣家有段时间也留到明世书院学习，老夫有幸教导于他。从他的身上，连老夫都学习到了很多。”
“圣人说过，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希望你们能够不耻下问，不要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做不到。”
“那么老夫到底学到了什么呢？遗憾又是什么呢？你们一定十分好奇，但是老夫不马上解答，而是让你们来说。”
学生们听到这边，没有兴奋感，反而有种被考评的感觉，真的是一点都不开心。相反的是，其中当然有很多人，兴致勃勃打算参加其中，毕竟昨日被某人抢了风头。
“周相，你第一个。”
点完名之后，所有人都带着目光扫视着。终于在第三排当中，一个铁憨憨的人站出来，为什么说他是铁憨憨呢？实在是他憨态可掬的笑容，配上他的憨态可掬的身材。
只是此时，他的脸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精彩，是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笑容。
“先生，学生认为，认为先生从圣家中学会了，学会了。”
得，这位爷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整齐。陈鲁也没想到，反而出现了相反的效果，只能是安慰他，不要紧张，老夫很好说话的呀！
终于等周相顺了一口气，壮着胆子，才敢再次说。
“先生，学生认为，先生从圣家中学到了济世为民的心。因为圣家就是个很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陈鲁看了眼他，有他心中的答案，他突然觉得成为这些孩子们的先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你说的很不错，坐下吧。就是这颗济世为民的心，是老夫从来不曾拥有的。或许在很早以前，我的想法是成为宰执，想要为天下百姓谋个温饱，想要学会屠龙术，卖于帝王家。”
“但是呢？越长大才会越发现，比起做宰执，做学问似乎更适合我。因为更简单嘛！”
大家也被这句逗乐，因为他们没有发现做学问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老夫不觉得做学问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也许是太简单了吧。”
这句显然引起了众愤，对于智商被侮辱的情况，反抗不行，还不能喷，也就只能接受了。
“岁月酿造的美酒会更加醇厚，人生的经历也相同。你们经过的一段，一段的岁月，会让你们更加明白，更加优异。那么，老夫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最初的想法中的夹带着一切，一切。”
“读圣贤书，会带来很多书生意气。血性常热，饮冰难止。这并不是一件坏事儿，相反，很羡慕。”
明谈恪有点明白先生的意思，可是也说不太上，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很久很久才体会到这种感觉，大人真的是一点儿都不好玩。
“老夫的遗憾就是没有在年轻时做完我想做的事儿，圣家所教导我的不仅仅有济世为民之心，还有不忘初心的那颗新心。”
陈鲁很擅长对于演讲时气氛的把控，明显全场的气氛被挑动起来，每个学生都讲的热血沸腾，仿佛体内的荷尔蒙都爆发出来，挡都挡不住。
王玉才都是有些嫉妒，现在的先生十句有八句离不开圣家，自己还是先生最优秀的弟子吗？王玉才感到深深的怀疑。
“所以这就是老夫今日想对你们讲的，并不希望你们能够一如往一，最大的希冀就是你们经过千日，万日之后，依旧能够记得你们今日所想之感言，便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讲完这后，陈鲁似乎也有点累，慢悠悠站起来，便从阁楼走了下去。
学生们立即给先生行了一礼，并同声问好，恭送了陈鲁。
随后便各自坐在自己座位上，开始了自己的思考。他们或多或少明白了先生的意思，但是那个未来的生活，他们也说不清是什么?
方向在哪，到底什么是什么?
王玉才看着他们烦恼的样子，颇觉得有趣，也没有产生讲课的想法，而是静静的走出去。
他丝毫不怀疑，这些学生当中诞生国之柱石，经世大儒。从此以往，始终坚信着。
明谈恪低着头细细回忆着陈鲁先生讲过的话语，他总感觉有些地方就要触摸到，又没不到的样子。
一抬头，便看见王玉才也走下阁楼，想要说什么话，便突然梗住了，只好懊恼地摇摇头。
突然，明谈恪感觉有人在后边了拍了一下自己，转身一看，他见到了这辈子都忘记不了的身影。
一个甜美的笑容映入眼帘，那嘴角已经弯到了恰到好处，能让人明白笑容真正的意义。就像冬日旭日一般，给人温暖的感觉。
明谈恪恍了神的片刻，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便揉了揉眼。
那女孩还是被明谈恪的做法，感到有点羞涩，便拍了一下明谈恪的头。
“你这人怎地还是这么浮夸，还是本姑娘真的太好看咯！”
明谈恪是真的感觉到很尴尬，也只好傻憨憨地笑着。对于她的问题，他总是感觉回答不上来。
女孩纸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不上来的样子，颇为搞笑。也就不再逗他了，一展以往不同风格，突然正经起来，眉角地挺着，还有一股英气。
“你好啊！我叫宁有宁，请多多指教哦！”
“你好啊！我叫明谈恪，也请多多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