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志随李放到了山下。但见杨柳堆烟,露洗华桐,平林漠漠,村烟袅袅。
这华山下的集市正是华山派的产业,平日里,华山上下的用度多半来自山下及长安城中的产业,或是集市,或是赌场,或是酒楼。
李放带李志到一个铁匠铺前,向那打铁的师傅道:“老杨,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那铁匠笑道:“原来是李师兄,这么早可是来与我喝酒的?”
李放笑道:“吃酒好说,现如今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事?”
“帮我这徒儿打一柄剑,要称手。”
“好说,是第几把剑了?”
“第一把。”
“第一把,不好打,还是让他到我那里去挑一把吧,要是没有合适的,我再帮他打一把。”
“你可真会偷懒。”
铁匠哈哈一笑:“这可不是偷懒,第一把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剑,怎好量身定做。你李师兄也是个用剑的行家了,难道连这也不懂?”
铁匠带着两人转入一个院子中,拿钥匙开了西边的房子,进去看时,但见四壁挂满了兵器,但多半还是剑。
那铁匠对李志说:“你要什么剑,自己在这挑吧。”又转身对李放道:“老李,走,喝一杯去,让他自己在这挑。”
李放笑笑,对李志说:“你自己挑把合适的吧,我待会来找你。”说罢便被铁匠拉走了。
李志看了看四壁的兵器,随意抽出几把剑来看,果然都寒光彻骨,吹毛立断。然而剑太多了反倒不好挑。李志料想师父去吃酒必然不会很快回来,便走马观花似的欣赏这些剑。
看了半天,却没找到一把适合的,不是太重便是太轻,或是长短不合。
李志在这屋子中踱着步子,慢慢地赏玩这些剑。踱到北墙时,却见那剑丛中挂着一把刀,这把刀的刀身笔直修长,若不仔细看,必然以为是一把剑。抽出鞘来,凛冽生光,寒意逼人。用手指轻敲刀身,隐隐有龙吟声。
这时李志听到外边脚步声响,知是师父回来了,便忙将刀收回鞘中,挂回墙上。
“小志,剑可挑好了?”李放一进门便问道。
李志道:“师父,我实在不会挑,不如你帮我挑吧。”
李放道:“怎么挑一把称手的剑都不会挑呢?算了,我帮你挑吧。”
李放挑了几柄剑,拿在手中试了试轻重,又比了比长短,挑出一柄对李志道:“小志,你试试这把剑怎么样?”
李志一心在刚刚那把刀上,接过剑在手,也没怎么在意,随口说道:“师父,就这把剑了吧。”
李放便带着李志离开了,李志离开时,仍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把刀,耳中隐隐听到了龙吟声。
李志回到华山后才发现之前挑的剑有点重了,但又不好意思对师父说,只好以这把剑为佩剑了。
他整天想着那把刀,世间怎会有如此好刀,自己与它好像冥冥中有种联系,一会又想到自己身为华山弟子,修炼剑法,却天天想着一把刀,有点离经叛道了。
很快便到了秋后,华山内试终于要到了。参加华山内试的除了年轻一代弟子中的聂青空和李志,还有上一代的五位弟子,其中便有李志的师父李放。
按历年规矩,门派参与华山论剑只能派出一位代表,即门派内试中只有一人能胜出。李志和聂青空能参与内试,也说明了他们的修为达到了上一代弟子的水平。
不过令李志担心的是,他可能会与师父比试。若是输了,打不过师父也在情理之中,可内心终究有点不甘;可若是赢了,师父面上却不好看。
虽然有着这层担忧,但他还是每天坚持不懈的练剑。他的落英剑法也算有相当火候了,可是那第四式之后,始终无法使出真正的第五式,他卡在了“缘溪行”这一式。虽然李放告诉他,第四式“孤舟江雪”之后,剑意应该转为柔和,可他却无法直正做到这一点。
比试之前,李放同辈的师弟张冲忽然找到他们。这张冲一向与掌门之子聂方元走得进,与李放几乎不来往。他忽然到来,李放也感到有些奇怪。
张冲对李放道:“李师兄,掌门有令,每一位参与内试的弟子均要检查佩剑。”
李放诧异道:“检查佩剑?以前没有这规矩啊。”
张冲道:“这是今年掌门刚定的规矩,每人都要查。防止内中有弟子居心不良,为求胜而在剑上做手脚。”他又拱拱手道:“得罪了,李师兄,请把佩剑交给我检查一下。”
李放无奈,只得将佩剑交给他。
张冲接过佩剑,从认真地从剑柄检查到剑锋,又从怀中抽出一张手帕,在剑上擦了擦,又用手弹了弹,复交还给李放,表示没有问题。
张冲又对李志道:“师侄,把你的佩剑也交给我检查一下。”
李志没说什么,便将佩剑交予他了。张冲接过佩剑,如前番一样做了检查,交还给李志,道:“两位的佩剑都没有问题,我可以去向掌门复命了。”
李放与李志均向其道了谢,便提着宝剑入场等候比试开始。
参加内试的一共是七人,捉对比试,便有一人空着。一轮比完,下一轮便只剩四人,再次捉对比试,从中选出两人。最后这两人中谁胜出,谁便能代表华山派参加华山论剑。
第一轮开始了,七人都去抓阄。李志却是空下的那人,他便在一旁认真观摩其他人的比试。
与李放比试的是一中年剑客,论辈分是李放的师兄。那人清瘦颀长,面白无须,使一柄奇长无比的剑。李志心中纳闷,华山剑法讲究轻灵飘忽,似这般长剑,怎么能发挥出华山剑法的威力。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如此。那剑客的长剑使起华山剑法来丝毫不见迟滞,一招一式都婉若游龙,又加上其剑身颇长,使起威猛的招势来更是如虎添翼。正所谓一寸长寸强,这长剑在这剑客手中真正发挥出了长剑的优势。
两人正斗在酣处,李放心知不可长久如此,否则必败于他的长剑之下。于是便使出落英剑法对敌,一招“风乍起”使出,场上立刻霜风阵阵,寒意森森。那剑客却使出一式“洞庭波”,如绵绵秋水,将李放缠住,丝丝剑气流动如潺潺秋水。李放知对方有意久战,故使出这绵绵不断的剑势。是以他更不能让自己困在这“洞庭波”中。于是连连挥动宝剑,使一招“孤舟江雪”。一道道剑气击向那剑客,那剑客连连退后。那“洞庭波”的剑意仿佛凝滞起来,似一湖秋水被寒冰冻住。那剑客后退数步,使一招听雨剑法中的“春风化雨”,手中长剑不住挥动,一道道剑气凝而不发,形成一个太极图,轮转不息,将“孤舟江雪”剑意尽数吸纳化解。那“春风化雨”使出时,全身精神都集中在剑上,剑气凝而不发极其危剑,要防剑气反噬。
李放正是要他使出这招,他便好使出听雨剑法的“惊风穿林”式对那剑客使出迅疾一击。“当”的一场,剑客的长剑挡住了刺斜里来的李放的剑,却禁不住这一击,倒飞出去。这“惊风穿林”式威力原本不高,一般弟子都不会对它花太多心思。没想到李放却凭它取胜了。
不久,另外两场比试也结束了,此刻场中便剩下四人。
四人休息了一会,便开始了下一场比试。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果是如此。李志抓阄抽到的对手正是他的师父李放。
“紧张什么,”李放对他说,“尽管你我是师徒,到了场上,便是对手。你尽管使出全部实力,也好叫我看看我教的徒弟到底成不成器。”
李志虽然心中忐忑,但也宽心了许多。如果赢了,师父必不会怪他,如果输了,也不可耻。
到了场上,师徒俩各各亮出佩剑。
李志长揖道:“师父,弟子今日得罪了。”
李放道:“放手来。”
李志一出手便是他如今最强的落英剑法,李放却云淡风轻,只以普通剑法迎对。
“‘风乍起’用力过猛!”
“‘洞庭波’力道不足!”
“‘木叶下’剑意不够纯!”
李放一边接招一边教训着李志,不像是在比试,倒像是李志在考试。
“当”!两剑相交,李志被弹开。
他调整一下内息,对李放道:“师父,小心了!”
李放笑道:“放马过来。”
李志意凝于气,气凝于剑,左手划剑诀,右手挥长剑丝丝剑气凝于他周身。
咻!咻咻咻!
一道道白练似的剑气激射向李放。
李放使出“凌风迅羽”身法,左右腾挪,躲避着射来的剑气。又不断挥动长剑,将面前剑气一一化解。同时又用同一式剑法向李志反击。
李放道:“这式‘孤舟江雪’有点意思,可惜还差些火候。”
李志面对这一道道如匹剑气,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如他师父前般,左右腾挪。然而终究功力不济,被一道剑气所伤。
但他却不甘就此放弃。
慌乱之中,使了一招落英剑法的第五式“缘溪行”。这时他却记起了师父所说的,剑意要柔和一些,不要再像前番那样凌厉。
李放的剑刺过来了,李志的剑迎上去,沿着对方的剑攀援而上,直刺向对方面门。李放忙回剑格挡。
这时李志望向他师父,师父的脸上没有恼怒,也没有焦躁,却带着欣慰的笑容。
李志想起他师父将他带上山时,他还是个无人正眼相看的小乞丐。师父教他剑法,将他抚养成人。那时师父也是个未到弱冠的少年郞,如今虽是壮年,脸上却明显添了风霜。
又想起在华山上遇到的那些人,大多数都较友善。还有对他很好的吴婶,与他好的吴叶。
想到这些,他心里便觉得一阵温热。手上的剑便不自觉的变得柔和起来,那剑气仿佛也从悬冰飞雪变作了桃花春汛。
“缘溪行”一式使完,他也便从回忆中返回。却见师父一脸赞赏地看着他道:“这一式,使的不错,再来。”
李志也便一鼓作气,使出第六式“芳草鲜美”。此时的剑招虽仍以灵巧取胜,却已变得大气许多,一招一式,古朴沉着,藏巧于拙。李放应对也有些吃力了,不再像前番那般云淡风轻。
使完第六式,李志没有停留,接着使出了第七式“落英缤纷”。这一式只攻不守,有破釜沉舟之意。李志自觉内息渐渐不稳,内力将尽,便孤注一掷,使出这最后一招。
“落英缤纷”使出,剑气便也如落花般纷纷飘向对方。李放在化解这些剑气的同时,还要格挡四面八方挥来的剑影。
“不动如山!”李放使了这招只防不攻的剑法,长剑挥动,剑气笼罩全身,滴水不漏。
只听得“丁丁当当”一阵响动,两人终于复归平静。
李志挥出了“落英缤纷”的最后一剑。李放也挥动了“不动如山”的最后一剑。“当”的一声,李志的长剑撞在李放剑上,却剑势未消,“嗤”的一声,李放手臂上被撕开一道口子。
原来李志的剑重了些,他没有估好使出的力量,剑重一分便增了一分剑势,李放也没有想到徒弟的剑会不称手。不过李志的剑终究是强弩之末,伤口并不深。
“师父,你怎么样?”李志忙丢下佩剑,上前扶住李放。
李放笑道:“一道小口子,不碍事。好徒儿,如今你胜过为师了。”
李志羞愧道:“师父,徒儿罪过……”
“说了不碍事,你不必挂怀,师父能看到你出息,再被你刺几剑也没关系。哈哈。”
李志听了此话,红了双眼。
李放笑道:“行了,咱们下去场吧,又不是个女孩,红着眼圈干什么?”
李志便跟着李放向场外走去。
李放走到半途却有点身形不稳,冷不防一口鲜血喷出,正喷在了身旁的一棵枫树上。李志忙上去扶住,却见师父七窍流血,已是只有气出,没有气进了。李放勉力抬起一只手,李志忙将之紧紧握在手中,大哭道:“师父,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师父……”声音凄厉,直上九霄。
旁边的枫树被这哭声震动,颤抖不已,枫叶纷纷飘向大地。那枫叶原本已是丹红,此刻染上了殷红的鲜血,更红得鲜艳,仿佛是地狱恶鬼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