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才刚刚亮,地面弥漫的雾气还没散去,一小队人马已冲出城门来,城门外的难民本来还在睡梦之中,便被那马蹄声吆喝声惊醒。窸窸窣窣的声音波浪般扩散到沿路成团歇息取暖的人们。到阿强等人向着这清晨的热闹的发源地凑近的时候,早发现有一批早期或睡不醒的难民围了一团了。
当中是七八骑,带头便是那天挡冲城门难民的所谓钦差施恩图。这几人穿的却都是常服,今天这钦差脱了官服,少了那日持鞭执法时的威猛。强举起翠翠骑在肩膀上,让她也看看热闹。那钦差下马来,先给前后左右众难民拱一拱手,才恭敬道:“各位乡亲父老们,在下施恩图,想必当日执法的时候已有人见过在下了。那日是执行公务,如对当时在场的某些朋友有所冲撞,在下愿意私下请大伙喝酒请罪。如今来访,大家也见了,我们都是穿了常服来的,自然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和大伙聊聊天的……”
强肩上骑了翠翠,混在人群中,听了有些不自在,细细声说,“那么些被你们打伤的人,是喝几杯酒就能好的吗?”
“对,我的伤还在疼着呢!”“打得我们这么伤,现在你们装没事来说风凉话?”“对!你们必需给个交代!”“嗯……”之前吃了这钦差的亏的部分难民纷纷应和,也有敢怒不敢言之徒在喉咙底应和。
但那钦差似乎能听见,向他的方向看来,见是个肩上骑了个小女孩的壮年男子,便毫不在意,继续道:“的确是,不过在下也算是缉拿到那为祸的狐妖,为乡亲父老们出了一口恶气,希望能当作将功补过,不要再怪罪在下了。其实这些功过,都属我的公务,军令如山,不得不从。如果真的还有记恨在下的,大可以私下找我,我定诚心向给一个令你们满意的赔罪。不过说回来,今天冒昧打扰各位,实是在繁忙的公务之余,想到各位的生活条件实是艰苦,思前想后,有个小小的建议,至少或可改各位无瓦遮头的窘况,不知各位愿不愿一听?”
“还说纸风凉话?你会安得这么好心吗?”“对,怕不是有又什么阴谋……”“如果不是你们挡着我们进城,我们会像现在这么惨吗?”……众难民的叫骂声越来越大,渐渐更是此起彼落起哄声起,向施恩图他们围近来。
同行来的兵也是着了常服,但在马上不下来,见状,手忙按在刀柄上。
施挥手示意,制止住士兵,自己却不以为然,反而向前走入叫骂汹涌人群中。
“各位可知道狐妖的事?可知道这狐妖的真正身份是谁?”等了一会,根本就没人回答他,围住他的群众反是越来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脸上,几只手从旁伸来,推搪他越向人潮中去,他四顾四面八方都是人,深吸一口凉气,觉若稍有不慎,怕会被汹涌群情踏出肉泥!突眼角瞄得一枯瘦老树,忙跳起爬上树干,运足气,高声呼叫道:“各位听紧,如果不是我们挡着你们,你们早就被狐妖吃了!”
这一声中气十足,平地传得远去,像一个波浪,扩散到的范围内,叫骂声便变成了悉悉的窃窃私语,“这……”“她一个狐妖,吃得完这么多人吗?”也有人小声反驳。
施恩图立即开声截止,“此狐妖已全盘招出了她故意用旱灾驱使难民迁移,又以赈灾之名饵诱各来平湖,实质上是用各位进行活祭的阴谋全盘供出了!幸好知州大人及时发现如此重大的阴谋,才让大伙数千条性命幸免于难!”
……难民们纷纷交头接耳,若有所辩,但从他们面上的表情看来,其实已有六七成信服了。也许由于之前已把狐妖定罪的铺垫,这狐妖为祸之论又是如此深入人心。
施接着道:“大伙听着,赵大人大发慈悲,今日开始准许大家进城了,我今早来,一便是为了通知大家此事,二来,是以平等的个人身份来为大家的住宿问题给一个小小的建议。不知各位想不想知道?如果各位不想接小弟就叫就此告辞了。”
这时刚好那坚哥变站在施所爬的树下,坚道:“那你既然都来了,就说说吧,我怕你憋回去,闷得慌。”
施瞄了他一眼,假假微笑一下,道:“谢这位大哥关心,那我就直言吧,诸位可曾听说,那被平湖百姓称为大善人的华夫人,通过各种卑鄙手段,搜刮剥削而来贫苦大众的血汗钱财,把自己所居住的府邸修得穷奢极华,住得如同宫殿一般,过得似皇帝一样,那可是惬意得很那!可怜我们各位贫苦的老百姓,一年寒暑辛勤劳作,所孕育出的劳动果实到头来全被人抢走,只剩几粒谷种来充饥,一但遇到些少天灾人祸,支撑不下去,变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样对比之下,大家认为公平吗?……”
“再者,大家都知道,你们故乡所遭受的灾祸,这狐妖自己也已招供了,全是由于她作祟而成,于情于理,都应由她来赎罪,知州大人也判处了她炮烙极刑,但据法理判决,她家的无限家业依然不可动摇,仅仅如此,如何平得了民愤?那么从老百姓手中抢来的金银财富到何时才能重新回到我们老百姓手中?这样子,大家又觉得公平吗?”
那坚哥正在树下他面前,是个心思细密识字之辈,大概听懂了他话语中的逻辑,见身边的人还在云里雾里,当先第一个叫道:“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
这时身边的群众才纷纷跟风道:“对,不公平!”“凭什么!”
施接着道:“这狐妖把我们老百姓掳走骗去,剥皮拆骨,当成猪狗畜牲残杀,肆意玩乐,大家觉得又公不公平?”
“不公平!”“他妈的?什么公平,简直是混天下之大账!”
施接着道:“那依大家所言,要如何做才能够公平?”
这时群众开始发挥其无限的想像力,有的人说曝尸鞭打,锉骨扬灰,有人说要满门抄斩,有人说要物归原主,把她的家财均份分回在场的所有人,听者有份!
“对!”“好!”“就应该这样!”最后这个本是一句玩笑话,突然戳中了在场众人的痛点,意料不及,引起如潮的回应。
施没想到本来计划要说出的提议还没提起,已有人替他说了出来。“在下也同意各位的说法,我今日来,便是想赶在执行公务之前告知各位,今日我们全城官兵、军士将会忙于追捕那狐妖的余党,可能无暇应对城内各种突发情况,届时还请多多体谅!各位准备好可以随时进城了。”说着从树上跃下,回到己方队伍当中,只一会便拍马奔去,只剩旷野上沸沸扬扬的难民们。
一会他们才想起,有人窃窃私语,“一开始他不是说有地方给我们住吗?怎么到了后来都没有提起半句?”
那坚哥的脑筋算是灵活了,只见他眼睛咕噜一转,一拍脑袋,回头和身后的人说:“嘿嘿,你们真糊涂,这戏还用得着演上全套的吗?他的意思是,我们的建议很对,今天我们向这狐妖家去讨回公道,是天经地义的,没人会来说我们错,也没有人会来干扰我们,就是这么简单,大伙们,报仇的时刻到了,法不责众,大家一起冲啊!”
哦?这种讨巧的说法一传十,十传百,在人群中扩散开去,只一会就汇集成一股呼叫着整齐口号的汹涌队伍,滚滚向平湖城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