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重大物落水中激起的声音沿着井壁回响着传上来。生白和左娘两人像田里回来似的,华服乱污,汗蒸露滴,靠在井沿上看着井直喘气。前些天他们还很喜欢这井水来着,今天却觉得这水说不出地恶心。
“涂姑娘,这口井……还是盖起来吧。”
“……”
两人沉默下来,此时已日落西山,鸟儿已归了巢,夜虫却还没起,天地也一起寂静了。
远处一声低沉声音传来,“左娘……”
左娘震了一下,“华公子,此事请莫向我老爷提起。”华抱手示意。
左娘的老爷在厨房叮呤咚咙翻找,再出来,在转角后也不露面,咕咚咕咚地喝起酒来,长长喝了一口,再唤左娘过去。生白听酒水荡响,惊奇于他竟是用方才那伙计辛苦挑来的大坛子直接喝的。
两人低声说话,“这酒不错……我要你办的另一件事做得怎么样?”
“回主……老爷,那事已有眉目,奴婢正在全力去办。”
“那刚才的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爷不必担心,刚才……刚才之事是奴婢将计就计……”
“最好是这样,我叫你干的事,你总要打折扣,还不速速去干……还有,以后不要带他来这里,我一眼都不想见到他。”
左娘咚声跪下去,“奴婢立即去办,请老爷息怒。”
生白只能隐约听见两人对话,从这边看过去,看不见老爷,只能见到短巷末的门洞框着的左娘,楚楚可怜,大概知老爷因某事在责备左娘,但见左娘突然跪下去。经历方才险事,本心中闷闷忿乱无处宣泄,见左娘又被他主人责备,更替左娘觉得不忿,怒气上冲,匆匆穿短巷上前去。左娘见他气冲冲走过来,知他又想闯祸,神色慌张地看怪人一眼,怪人立即明白,也瞪大了眼睛。
左娘即站起,“这位涂姑娘的老爷,在下平湖华生白,有些事我今日不吐不快……”生白正要跨进门洞,被左娘皱眉拦住,遥头示意他。
怪人哼一声,“让他说。”左娘依然是不让他越过门洞。
“华某心直口快,若有说错,还望这位老爷指正。在下认为,无论是为官从商,还是持家做人,对手下家眷都应关爱理解,有错固然要责罚,但也要问清楚明白其失职的原因,是其本身无能、怠惰,还是外力障碍、力所不逮?盲目一味要求服从,只会成为暴君恶主。贵府人丁稀少,涂姑娘平日主持家中细务,家务劳作,买办置货,都是她独力完成,一个柔弱女子要把一头家打理好,其中多少辛酸苦楚难以言表?望这位老爷体谅家眷,不要对涂姑娘过多地责备了。”
“你是说因为我的无能,不配做她的主人,才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是吧?”怪人低沉小声地说,却闷雷般把两人的心肝震得有点发毛,左娘见怪人闭着眼极力忍着怒气,风箱般地呼吸着,想这样下去,自己性命也必要呜呼了,立即转手……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回荡短巷中,华脸上赤辣辣五个手指印肿出来,左娘指着他鼻尖骂,“放肆!我家老爷精明威严,怎容你指三道四?”啪!反手又是一巴掌,“我们家的家事,怎容你说长道短?。”还要再打一巴掌上去,见生白像被打懵了,手举在半空没有打下去。“快快滚出我家,走慢了半步看我不把你舌头用火钳拔下来!”
生白一片热心一下被浇了冷水,又脸上挨了两巴掌,悲愤夹羞耻,两眼红润,像要哭出来,低头抱手,破音小声一句“告辞了”,掩面而去。
回看她主君,不知何时已颓坐地上,抱着大坛子拼命地灌酒。
“主君,你不用生气,属下已替你教训了这书呆子,为主君你大大地出了一口恶气,嘻嘻,主君你没看见那呆子刚才的样子,眼框里泪珠直打滚,快是要哭出来了……”
怪人小声道:“滚……”
“主君……”
怪人:“滚,你也滚!”
“那……主君属下告退了。”灰溜溜也从华生白去路退了。
华生白废园里转来转去,还未找到出去的路,左娘几步找到了他,也不追上,故意在后发出声响来让他听见,生白也拗气,听见了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在前乱走,天色转暗,园林里飘起淡淡白雾,长廊曲转,哪里看起来都是一个样,不一会又绕了一大圈,回到刚刚才走过的过道。
“华公子,不是让小女子为您带路吧。”华不理采她,又选了一个巷子闯去,不久就到一个分叉路口,难以定夺。身后又传来左娘声音:“华公子,你走那条路是回厨房的。等下让我老爷撞见,他可又要骂我了。”
华生白便停下来,但左娘走过来,他还是一直背对着她。
“你不用管我,你回去服伺你老爷得了。”
“华公子,我老爷生起气来,连我也要赶走了,我领你一起出去吧。”
华边走边背过去用袖把脸擦拭,左娘故意作弄他:“华公子你怎么哭啦,是入夜想家了吗?”
“是……是风尘入眼了。”
“我们这风的确是挺大的。”
两人一路走,都在偷偷瞅着对方,却谁都不肯先开口,近到了门口,左娘愈拖蹋,到要跨出门了,左顾右盼,然而那华生白头也不回,就要从大路回。
左娘装模作样,哎吖一声倒在地上,华听到她在后呻吟,狠不下心,回头去把她扶起。“涂姑娘,你伤着了哪里了吗?”
“我方才想到我今夜无家可归,心神不宁,踏在阶梯上了,华公子,你快快去吧,不用管我,我今晚……今晚……”
华生白扶过她雪足,装着会驳骨跌打的样子也按了几下,“是这里疼么?”左娘支吾也说不出,见她楚楚可怜,怎舍得丢下她一人?“我扶你去找个客店落脚吧。”
两人搀扶着入了城,生白即见到熟人伙计,找了桥子来让左娘坐上,又报了信回家。领她到一间书斋,书斋墨宝齐全,整齐得如从来没用过一般。“这是小生小时候读书的小书斋,涂姑娘不要嫌弃。”命守门人忠叔去带来些酒菜,两人在书斋中聊天。
二人微醺,左娘敬生白,“华公子,你今日不顾自己的安危,舍身救我,此等恩义,无以为报,以酒为敬。”说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华公子,今日我主人责备我时,你宁得罪他,也要为我抱不平,知我谅我,此等真情,无以为报,以酒为敬!”又斟了一杯,也是一饮而尽。
“华公子您对我义切情真,小女子今日却掌……肢体冒犯了您,实在是罪无可赎,小女子不求公子您原谅,只求公子不要怀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左娘说着再一饮而尽,要跪下去,生白忙扶起她。
“涂姑娘,这……不可……真折煞小生了。”两人较量一番才肯坐好,
“华公子,小女子无论如何心中过意不去……”
“涂姑娘,你当时掌掴小生,其实是想避免你家老爷和我结下更深的怨恨吧?”
左娘沉吟不答,生白向她敬了一杯,她又回了一杯,见她双颊熏红,妙目迷离,又是另一番风情。
“涂姑娘,你很怕你家主人吗?”
“华公子,我们俩共同经历如此之多,不瞒华公子,小女子的确有事等着我家老爷帮忙去办……小女子家中的全部族亲因为欠债,沦为人奴,我偷走出来,找到老爷求助,望他可救我族重得自由身。”
“那么涂姑娘你家老爷何时去帮你去救人?我见他……”
左娘神色黯然。
“涂姑娘,为你亲族赎得自由身需要多少花费?如果小生力所能及……”
“小女子对华公子的好意感激不尽,但是对方是一方恶霸,只能通过我老爷的关系才能得以疏通。”
两人酒杯交往,左娘心中是真有愁闷,籍以浇愁,几壶下去,反倒是生白支持不住,扒在桌子上睡去了。左娘摇晃他几下不醒,扶他到床上,见他静静躺着,嘴角含笑如小孩般安祥,她轻轻笑一声‘傻子’,手划过他鼻梁,这时才觉他鼻挺脸尖,不失为一个美男子。
她和衣躺在他身边,亦闭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