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把桌上收拾整理好，带上给栗妃准备的礼物，独自出了门。为了体现自己身份的低微，王娡头上甚至连首饰都没有戴，也没有叫上兰儿跟随。
一个人在太子府里瞎蹿，问了几个下人这才找着栗妃的寝宫。话说其实也不难找，真就在正殿不远的地方，可见她当年进宫时受宠的程度。
寝宫的大门紧锁着，静悄悄的，从外面看不出里面有任何动静。王娡闭上眼睛，做了几次深呼吸，缓解了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勇敢地上前敲了敲门。
接着，王娡礼貌地向后退了两步，低着头在门前候着。等待了一小会，大门里却没有传出任何的声响。王娡犹豫了一下，上前继续敲门，只是这次用的力气大了些。还好，这次有人听着了，里面有了动静，紧接着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从门内钻出一个小丫头，估摸也就十四、五岁，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王娡这位不速之客。
王娡没等丫头开口问话，抢先介绍道：“这位小妹，我是太子爷的‘良人’王娡，今天特来登门拜会栗娘娘，烦劳妹妹帮我通报一声。”
小丫头听王娡说完，面部有一些惊讶的表情，她用目光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娡，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到了门内，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也许是王娡现在在这北宫中名气太大，素来以傲慢著称的栗娘娘也没让她这个“身份低微”的“狐狸精”吃上闭门羹。收到通报后，小丫头得令把王娡引入栗娘娘的房间。
刚进内房房门，王娡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让平时一不点香炉，二不喜欢化妆的王娡很不适应。房间很大，内饰布置得很讲究、很华丽，比太子妃那明显要气派不少。这时的栗妃正旁若无人般坐在梳妆台前，不停地摆弄着自己的头发。这会透过铜镜看见王娡刚进门，也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有气无力地说道：“哟，这不是太子爷最宠爱的珠儿‘娘娘’嘛？怎么今个儿这么有空，屈尊到我这来，所为何事啊？”
王娡出于礼貌，是准备当着栗娘娘面下跪请安的，这进屋就听见栗妃阴阳怪气的调调，这会也就由不得自己了。她对着栗娘娘所坐的方向跪下，开口道：“贱妾珠儿给栗娘娘请安，珠儿不识大体，自觉身份卑微，现在才来拜会，请栗娘娘责罚贱妾才好。”说完，王娡并没有起身，而是跪在那里看栗妃接着会说什么。
栗妃原以为王娡过来串门是为了示威的，刚准备好好地奚落奚落她，顺便也杀杀她的威风。这下听到的全是王娡示弱的话，心里一下子没了准备，反而是不知所措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朝王娡走来，一屁股坐在了坐榻上，一边说着：“起来吧，咱这太子府没这规矩，我这也是没有的。再说你也没做错什么，不用跪着了，还是坐下来说话吧。”说完指了指自己对面坐榻上的客位。
王娡不为所动，继续跪着示弱，试探着栗妃的本意。说道：“贱妾不敢，栗娘娘只管训斥就是。”
栗妃这会气顺得差不多了，话语也变得柔和了很多，说道：“好了好了，起来吧。待会被太子爷知道了，还会以为我这是在故意为难你，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
王娡听罢，这才站起身来。栗妃再次示意王娡坐下说话。王娡不敢再矫情，低着头，小心地坐在了栗妃对面，把双手规矩地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栗妃这才唤着下人送上茶水、糕点，这是把王娡当客人招呼了。王娡的持续示弱让栗妃放松了的警惕。
为了避免安静下的尴尬，王娡赶紧从兜里掏出给栗妃准备的礼物，双手恭敬地送到桌上，小心地打开，说道：“栗娘娘，今天冒昧拜访，这是贱妾孝敬您的小礼物，请您务必要收下才好。”说完好像觉得还不够妥当，马上又补充道，“这些都是贱妾的阿妈前些日子刚送到宫里来的。贱妾精心地为栗娘娘挑上了几件，以表孝心，也不知道娘娘喜不喜欢？”
王娡的话补充得正是时候，栗妃在看到这些首饰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丫头分明拿着太子爷的赏赐，跑到这来羞辱我嘛？这个死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看样子老娘还真不能给她好的脸色看。你这个刘启老儿，当年宠我的时候也没看见给老娘送过什么贵重的东西，现在倒是大方得很啊！
王娡的补充解释，栗妃才算放下了心。刚准备的恶语相向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堆着一脸的笑容说道：“珠儿妹妹，来就来呗，还送什么东西，这让姐姐怎么好意思？你阿妈捎给你的贵重物品你就留着自己用，要不就好生收着呗。你送给我干嘛？姐姐我这什么都有，不缺这个的。”
王娡继续解释道：“贱妾知道娘娘不稀罕这些，这不过是珠儿的一点心意，娘娘您还是勉为其难地收下吧。贱妾孝敬娘娘是天经地义的。再说这些又不是特别贵重的礼物，只是简单的一点首饰，娘娘您就随了贱妾的心愿吧！”
栗妃很久没被人拍得这么开心了，脸上始终保持着久违的笑容。心情放松了，居然伸手开始拨弄起了桌上的东西，掂量起这些首饰的分量来。
这羊脂白玉簪也算贵重了，这镶着绿松石的金钗和挂着、镶着一串串红玛瑙的金步摇就更珍贵了。栗妃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让本来就喜欢这些的栗妃竟然爱不释手。心里想：这丫头出手可够大方的，这些还不算贵重的礼物，那什么才算是啊？真看不出来这丫头的家境原来这么殷实的，一定是个有名的大户人家，出手真是阔绰得很。哎，这么多年了，终于是碰上了个懂事的，知道老娘在宫中的分量了。王娡这丫头和传言的还真不一样，不错不错，识时务得大体。
栗妃这礼物算是接收了，两人的交谈果然变得融洽了很多。王娡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的唤着，让栗妃很受用。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波又一波，全部都是恭维虚伪的废话。王娡看目的已经达到，这才起身告辞。栗妃也是一改刚才王娡进门时傲慢的态度，亲自送她到门口。这礼物送出了王娡最需要的效果。
回到猗兰阁，王娡心情畅快。刚才送礼送得很顺利，又瞅着这时间还早，就想趁手红打灯笼，干脆把程妃、唐妃的礼物也一并送了吧。
想到这里，王娡也不停歇，进屋拿上准备送给程妃、唐妃的礼物再次出了门，用同样的方法找到了两位娘娘的寝宫。这所院子和栗妃那截然不同，感觉好远好偏僻，在这太子府中好像和猗兰阁一样属于边缘地带，只是不在同一个方位罢了。
王娡顺利地敲开门，被下人引进房间，程妃满脸笑容的和唐妃在房门口迎接着王娡。王娡见到两妃，刚要跪下请安，却一把被程妃拉住了手，往屋内拽着。一边说道：“珠儿妹妹，在屋里就不用太多拘礼了，来来来，请屋里坐。来人，看茶！还有那刚捎进宫的水果，拿些过来给珠儿妹妹尝尝鲜。”
在进宫四年多时间里，王娡是见过几次程妃的，那基本都在正式的场合，算混了个脸熟罢了。像现在这般近距离接触、交谈，这是头一回。唐妃多见一次，那是早些年亲自送过胭脂水粉。
两妃的热情过分了一些，让王娡反而不知所措了起来，这还想着如何应对，就被程妃拉到客位前坐下。这刚想开口问好，结果又被程妃抢了个先，对着门外说道：“青儿，还要送些糕点过来，那桂花糕不错，别怠慢了客人。”她转回身子，又对着王娡说道，“珠儿妹妹，姐姐我老早就想去看看你，又担心别人在我背后说闲话，姐姐我脸皮薄受不得这些。今天妹妹过来做客，这真是太好了，我们姐妹总算是能在一起说上话了。”
说完，程妃走到王娡对面坐下，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唐妃也自然地挪到了程妃后面。王娡终于逮着了说话的机会，赶紧说道：“程娘娘、唐娘娘是折煞贱妾了，贱妾那简陋的屋子怎配娘娘们的亲自登门，那时唐娘娘去贱妾那当真是怠慢了。只怪珠儿太不懂事，早就该来拜会两位夫人的，但苦于两手空空，没脸前来。这阵，正好阿妈从宫外带了些像样点的礼物给珠儿，这不，贱妾赶紧送一些过来给两位娘娘，还望两位娘娘不要嫌弃。”王娡说完，从袖兜中掏出准备好的首饰放在了桌上，小心地打开。
程妃一眼就瞅着王娡放在桌上的东西价值不菲，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口中说道：“妹妹，你这是干什么嘛？来就来了，何必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呐？这让我们如何是好。”
王娡解释道：“也谈不上贵重，就是一点小玩意，只盼两位娘娘能喜欢就好，贱妾也就心安了。”
王娡说完，也开始打量起对面的程妃来。刚才进门被程妃一顿过分的热情和客气扰乱了先前的话语编排，现在算是回到了自己设计的台词上，内心也就没那么慌了。近距离来看，这位程娘娘长相比起栗娘娘还是差上一些。虽说长得也算精致和俊俏，但在这太子后宫中优势就不那么明显了。还有奇怪的就是，按理来说她的年纪已经接近四十岁了，但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褶子，头顶上也不见任何的白发，看上去顶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王娡看得啧啧称奇，不知道这程妃是如何保养自己的，竟然能够容颜不老。而程妃身后的唐妃就不同了，相比之下明显苍老一些，而且长相也很一般，完全没有一位娘娘该有的气质和容貌。
程妃刚认真地听着王娡说什么，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这时她并没有急着说什么，而是伸出一只手来，在礼物里面挑出那两只玉簪，然后把剩下的推到王娡面前，说道：“喜欢喜欢，珠儿妹妹。要不这样，姐姐我和唐儿就收下这对漂亮而贵重的玉簪好了，其他的请珠儿收回去自己用，或者送给其他夫人吧！”
王娡礼物被退了回来，显得有点小尴尬，努力道：“程娘娘，这是特意给您两位准备的，其他夫人的礼物贱妾再想办法弄来就是，只是这些就请务必收下吧。”说完，王娡又把礼物推向了程妃面前。
程妃果断地摇摇头，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无论王娡说什么，都只肯收下玉簪，王娡是没了法子，只能是尴尬地收好桌上剩下的礼物，塞回袖口，顺便起身告辞。
程妃这会却没有再起身，只是使了个眼神，让唐妃把王娡送到大门口。
看着王娡离开，整个过程中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唐妃返回房间后，很疑惑地望着程妃问道：“姐姐，王娡这丫头又是拜访，又是送礼物的，这是来向姐姐示弱的么？”
程妃一声冷笑，摸了摸耳朵，说道：“我的傻唐儿，你是真没看出任何端倪来？王娡这丫头哪里是来示弱的呀？她这是在投石问路，亲身来探我们的底细，想从我们这里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罢了。”
唐妃疑惑，程妃继续解释道：“唐儿你没掂量一下她今天送过来的这些礼物，这可是相当贵重的。下这么重的手，不惜代价，只能证明这丫头从现在开始有想法了。呵呵，丫头就是丫头，还是太嫩，终于是沉不住气了。难道说她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受了什么人的鼓励？还是自己感觉在太子爷心中的重要性开始减弱了呢？”
唐妃还是不明白，追问道：“能有什么想法？就靠她为太子爷生下的那三个丫头？”
程妃被唐妃说的话逗得哈哈一笑，指了指唐妃，说道：“唐儿这话没毛病，只是够损的，生不出儿子的确是怎么努力都白搭。唐儿你说得对，王娡这丫头和以前一样，现在还是没有太多的威胁，咱还是不用管她。”
唐妃尴尬地一笑，心中还有话不吐不快，继续道：“还有一事唐儿也不明白，姐姐收这丫头的礼物怎么收一部分退一部分，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程妃再次得意地解释道：“这个唐儿又不懂了吧？礼物都收下，那证明我们完全接受了她。所谓‘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后碰到和她有关的事我们该如何处理呀？再说你能确定这丫头今天不是受太子爷的指示才来这儿的？”
唐妃今天算是变成白痴了，脑子完全不够使，还在继续问道：“要是分辨不清，那不收这礼物不就行了，什么担心都没有，那为什么又要收一部分呢？”
程妃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你以为这丫头只给我们送礼啊？其他人那里她保准也送了或者正准备去送去。那要是别人都收了，就我们不收，这不是惹着她以后来针对我们吗？现在这丫头毕竟在太子爷那说得上话，要老是背地里向太子爷数落我们的不是，我们还真有些吃不消。所以啊，我们和她的关系最好是既不靠拢，又不敌对为最好。也许这档子事传到太子爷耳朵里，保不定对我们还有利。”程妃说完，嘴角上扬，保持着淡淡、神秘地微笑。
唐妃迟疑着点点头，还想再问清楚一些，实在是不好开口了。
王娡回到猗兰阁，面色变得凝重。从程妃那回来，她才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这是到这太子后宫从来没有感受到的。这程妃比太子妃说的，自己心中猜测的感觉还要厉害，王娡不知道这是自己在现场的真实感受，还是先前从太子妃和燕儿那听到的关于程妃的言语干扰了自己的判断。
程妃的客气、笑容还历历在目，但她知道这应该是程妃用的障眼法，演戏给她看的，目的是不想让她看出任何真实的东西。那这么说来，自己这一趟好像什么都没有摸着，也许不经意间还暴露了自己的一些东西给她们，这太可怕了。还有就是那唐妃，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就更难捉摸了。他是真的甘心当程妃的跟班，还是另有所图？作为旁观者的王娡想不透，也判断不了。
相比之下，栗妃那头脑倒是真的简单，几句好听的话就哄开心了，而且还没有露出什么痕迹，效果很好，礼物送得很值。这亦喜亦忧的两个结果让王娡陷入了沉思，只是感觉自己能力还有很大的欠缺，现在根本看不透程妃和唐妃。看来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还要不断的学习和提高，还需要更加完善的计划和更加缜密的思考才行。
深夜，唐妃从程妃房间回到自己的卧房，借着房间内莹莹烛光，唐妃瞟了一眼窗外的盆景。有着明显挪动的痕迹。唐妃不动声色，仔细地环看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慢慢地走到窗边，蹲在身去，在墙边打开了一个暗格，取出里面的一块绸布，快速地抓在自己的手心，然后把暗格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唐妃踱步来到桌前，借着烛光，快速地扫了一下绸布上面的内容，只见上面只写着“病重”两个字。唐妃看完，迅速地用烛火点着绸布，然后放进香炉里，看着燃烧殆尽。
这是唐妃和她在未央宫安插的眼线之间的联络方式，也是唐妃能收获到的重要信息来源。唐妃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道：“是该有所准备了，等太子登基，也许最好的时机就会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