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儿姁过来看姐姐和小彘儿。
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只鞠给彘儿,并唤着兰儿带彘儿出门,到外面果园里去蹴鞠。两姐妹也有段时间没有唠唠家常了,正好可以清净点说说话。
王娡在房间里正摆弄着她的织布机,心如止水,一切都很平静。
亲妹妹儿姁进门,没必要那么做作,她手上的活不停,只是招手要儿姁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儿姁对姐姐喜欢不停摆弄这织布机很是不解,终于开口问道:“姐姐,儿姁来三次,你至少有二次都在织着布,这织布有这么好玩吗?竟能让姐姐如此爱不释手?”
王娡笑笑道:“儿姁你想多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当年姐姐在永巷的时候,多亏了有台织布机,要不憋也被憋死了。每每看着这整整齐齐的布料在姐姐的手中被织出来,姐姐的心情就会顺畅很多。这些年来都习惯了,反正无事的时候就摆弄摆弄,也挺好的。”
儿姁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姐姐现在还是有很多烦心事吗?不妨和妹妹说说,也许我也能帮你顺顺心。”
王娡手上不停,摇摇头说道:“谢谢妹妹的关系,姐姐没什么心事,只是闲来无事把弄一下而已。对了,儿姁今天来找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姐姐说啊?”
儿姁也不隐瞒,点点头,说道:“瞒不住姐姐,儿姁是有个疑惑,特意找姐姐来聊聊,姐姐聪慧,应该能给我出个好主意的。姐姐你看啊,妹妹我前些年每年都能为陛下生下一位皇子,但这几年肚子就没有动静了。前几天妹妹唤太医过来检查过身体,太医说我这身子并无问题,这么说来,难道是皇上的原因吗?”
王娡听着儿姁和自己谈的这“正经事”,居然是她和皇上的床帏之事,不由得有些不解和小尴尬。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回答道:“儿姁啊,皇上都四十出头的年纪了,现在力不从心,不能让你怀上孩子也正常了。再说,儿姁你也已经生养了四个孩子,而且个个都是皇子,也算是劳苦功高了,对于这事你又何必再耿耿于怀呢?难道你还想每年一个就这么一直生下去,永不停歇?”
儿姁脸上带着忧郁,说道:“姐姐你有所不知,这些年皇上还真算是宠幸妹妹的,对我也很好,什么都依着我。但皇上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妹妹总感觉缺少些什么。不瞒姐姐说,妹妹我感觉就像是皇上的一副生养工具,真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现在妹妹怀不上孩子了,皇上出现的次数也少了很多,越来越像是这么一回事了。说心里话,我是真有点怕,怕有一天皇上都不来找我了,那我该怎么办呀?”
儿姁说的是真心话,这王娡一听便知。皇上情感上的依赖明显在自己这里,那儿姁的感受可不就剩下这些吗?皇上毕竟是一位勤勉的皇上,他的心总是放在朝廷上,儿姁如果以民间儿女的要求来看待皇上,那必然收获的只有失望。
王娡试着安慰儿姁道:“妹妹啊,皇上呢毕竟是天下人的皇上,不只是我们姐妹的。他的精力虽然充沛,但也毕竟是有限的,何况有那么多国事需要他去思考。我们姐妹呢,能持续受到皇上这么多年的宠爱,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想想我们小时候生活的艰辛,而现在母亲能带着哥哥、弟弟们享受富贵和尊重,这都是皇上给予我们家的。等孩子们长大了,都封了王,哥哥弟弟们也封了侯,那我们家就完美了。我们的努力让人生足够圆满,哪还能再苛求什么呢?”
“圆满?”儿姁是逮着话了,她用疑惑的眼神望着王娡说道:“姐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看未必吧?现在皇上迟迟不封皇后,姐姐难道就没有过什么别的想法?”
王娡继续装迷糊,回答道:“这想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的,这皇后位置迟早都是栗妃的,姐姐有什么好抢的。”
王娡的话搪塞不了儿姁,她继续逼问道:“姐姐允了彘儿和陈阿娇的婚事,难道不是为了联合长公主,努力获得皇后之位的赌注么?如果只当挤掉栗妃当上了皇后,咱皇上又不撤换太子,那他又何必将毫无过错的薄皇后给废了呢?”
儿姁突然咄咄逼人,这让王娡很不适应。但儿姁说的句句在理,准备很充分,容不得她有反驳的理由。感情这些年儿姁一个人待在寝宫里,也没少考虑过事情。
王娡还没有确定儿姁今天来的真正意图,还得谨慎地应付道:“是啊,长公主之前和程妃交好,现在又和姐姐联姻,这目的是一目了然。问题是,她也没办法左右皇上的想法不是?刘荣毕竟是皇长子,又很优秀,朝廷上的一干老臣也都拥护着他。儿姁啊,皇上是不会轻易改变他的想法的,咱还是别做这种无用的努力为好。”
儿姁带着微笑望着王娡,快速接话道:“姐姐你说的可是真话?姐姐既然对皇后的位置毫无想法,那妹妹也就放心了。不瞒姐姐说,自从妹妹看到陛下对舜儿爱不释手、百般宠爱后,妹妹就开始在思考这个问题。如今姐姐没兴趣,那妹妹就不会落下与姐姐争抢的口实了吧?而且,我们是亲姐妹,我想姐姐也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妹妹实现这个愿望吧?依我看现在的情况,这个栗姬不仅是太后她老人家不欢喜,就连皇上也很不满意,要不早就让她把薄皇后给顶替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我想啊,平日里太后也喜欢儿姁,如果再加上姐姐的周全,儿姁觉得还是很有机会的,姐姐你说是吧?”
儿姁做了一个陷阱,等王娡一头撞了进去,这才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这让刚表明自己立场后的王娡完全懵逼。她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说陛下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过儿姁?现在看来,也只有这种解释才说得过去。
王娡快速地阅读了儿姁说的话,笑着应对儿姁道:“原来妹妹真想当这皇后,既然妹妹开诚布公地告诉了姐姐,姐姐自当尽力而成全。只是姐姐目前的力量不足以促成这件事,要是帮不上什么忙,还望妹妹不要怪罪才好。”
儿姁已经把来历表达得很清晰,也不再拐弯抹角,说道:“这个自然,儿姁有姐姐这些话就足够了。哪天如果机会真的出现,这皇后的位置会要在我们姐妹之间产生,那妹妹还请姐姐成全。姐姐放心,即使妹妹当了皇后,姐姐始终是姐姐,儿姁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儿姁在王娡这里有这种自信是毫无破绽的,毕竟她手中握着一张足以让王娡致命的底牌,那就是王娡散在民间的女儿金俗。只要说出此时,再找到金俗,王娡即便有绝对的优势也是白搭。王娡千算万算,都没曾想儿姁居然想成为最后摘果子的人,这让王娡顿时出现了一个不可逾越的障碍。这个问题不解决,无论自己收获多少成果就可能顷刻间被毁灭。
儿姁据理力争的态度,含沙射影的表达让王娡有些惶恐和后怕,这种恐惧比当年自己被关在永巷中的时候还要严重。她脑中不断闪过刘启和刘彘的身影,现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彘儿可是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希望,现在已经被皇上认可,顶替刘荣成为太子也指日可待,难道真是要和自己一起被葬送了吗?
送走了儿姁,王娡感受到了这些年前所未有的威胁,这种威胁就像是高悬在自己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割断自己的喉咙。如今自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算自己愿意放弃,长公主那也不会答应。更何况陛下已经改变了想法,现在要自己提出放弃,态度坚决,他必然会恼羞成怒。真是退无可退,完全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舜儿才这么点点大,这不大可能是儿姁现在争后的理由。王娡现在开始怀疑当年妹妹进宫的时候可能就抱有这个想法,也可能是跟自己提出要单独居住的时候就开始设想的。她心思好缜密,的确超出了自己想象。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很好地隐藏着。想当年自己还担心她因为得宠而会沉不住气,进而成为宫中各位娘娘攻击的目标来着。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儿姁的心智远比自己了解的更加成熟,根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自己费着劲把栗妃顶在前面保护了自己,而儿姁则是更安全地躲在自己身后,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真是等到她认为最好的时机才出手,这一出手就想把自己多年来建立起来的所有优势一并纳为己用,真是算计得天衣无缝。
要说儿姁的考虑有欠妥的地方,就是在皇上那里。她只想着怎么获得皇后位置,却根本不了解皇上,不知他所想。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关于太子的人选,皇上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更何况这皇后位置岂是能让来让去的?
想明白了一切,王娡那游离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坚定,露出一种从来没有显出来过的复杂表情。她反复提醒着自己:太阳出来后,光明就会掩盖所有的黑暗,即使用上最卑劣的手段,那也不过会沦为阳光下的阴影罢了。眼前的这一切是自己用了十多年的努力才换来的,谁也不能阻挡,哪怕是儿姁也是一样。
现在任何的掩饰都显得多余,王娡唤来了怡姐,她最信任的下属,下达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道指令。
两天后的深夜,长安城狂风肆起,儿姁寝宫内一堵矮墙被风莫名其妙地吹倒,不偏不斜砸在了寝宫取暖用的外灶上。风声着实太大了,矮墙倒塌的声音被完全淹没在了风响之中,巡逻兵士竟无一人听见。
寝宫的内墙有些残破,被堵住进风口的灶火并未熄灭,只是反向透过内墙的缝隙吞噬着房间内的氧气,同时释放着有毒气体。等到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寝宫中主仆几个全部缺氧中毒身亡,无一幸免。
王儿姁在寝宫中做着自己的美梦,却在睡梦中不幸“意外”身亡,年仅二十二岁。
刘启很悲痛,如何调查都只是一场意外,并无其他任何原因。他再怎么懊恼,也只能遗憾地接受王儿姁永远离开了自己这个事实。
猗兰殿也充斥着悲伤,为了怕王娡伤心过度,刘启特意下旨请来了臧儿,让她日夜待在猗兰殿。别无他想,只求母女两人互相安慰,度过这丧失亲人之痛。
几个月后,王儿姁之死早已过去,渐渐地被人所淡忘。王娡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她授意长公主私下里派人怂恿大行官请奏栗夫人继皇后位。
大行官不明形势,正愁无法站队太子党而苦恼,真是兴高采烈的去邀功踏雷。
他在朝廷上上奏道:“自古子以母贵,母以子荣。今太子刘荣生母栗夫人,劳苦功高,亦晋升皇后位。”
刘启一听竟然是勃然大怒,当庭训斥大行令道:“这是你应该指挥朕做的事吗?”
遂大发雷霆,下令诛杀了大行令。
紧接着,刘启下旨将栗夫人打入永巷,原由是其辱骂圣上,败坏皇家声誉。
再则几日,刘启废刘荣太子位,改封其为临江王,即刻离京前往封地。
一连贯的动作预示着皇上早有安排,有了大行令的前车之鉴,朝堂上之前自愿加入“太子党”的官员明哲保身,此时竟无一人敢站出来替栗夫人和刘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