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来到了深秋十月,臧儿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只是王娡自从华山归来后总感觉心事重重的,偶尔她会独自掐着指头好像是在计算着什么,或者跪在一个蒲团上嘴里不停絮絮叨叨,似乎是在背诵着什么,又或者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臧儿看着女儿神经兮兮的,有些担心,找着机会问道:“珠儿,阿妈的好女儿。看着你整天魂不守舍的,阿妈真的有些后悔,那天怎么就把你师傅领进了家门。现在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阿妈这心里有些堵啊!”
王娡很平静,回道:“阿妈别这么说,师傅他老人家说过,这是珠儿的宿命,珠儿是躲不开、逃不掉的。再说,珠儿可能真的不能待在家里,这些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这可能都是珠儿的罪过。现在家里好不容易日子过舒坦了一些,珠儿真不想家里人因为我再出什么事了。”
臧儿听王娡这么说心里很难受,说道:“珠儿你懂事、孝顺,阿妈心里都明白。只是为了这个家,每次都要难为你,阿妈这心里也不好受啊!这次可是要去到皇宫里,去干什么都还不得而知,阿妈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放心不下啊!要不珠儿你再去华山找找你师傅,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就算命中注定我们娘俩一定要分开,那珠儿也不是一定要去皇宫不是?”
王娡安慰臧儿道:“阿妈,这么多年,家里人老是被别人欺负,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家里没权没势没钱嘛!师傅既然说这是珠儿的宿命,那珠儿还是去试试。就算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哥哥、弟弟妹妹们的将来,也是值得的。又或许真的要牺牲珠儿来换取一家人的富贵和平安,那珠儿自当义无反顾,怎么着也不能再任人欺负了。再说要是珠儿在皇宫中什么都做不了,那就说明是师傅他老人家弄错了人。我想师傅本事大,他能把珠儿送进去,那就应该能把珠儿再平安送出来吧!珠儿的师傅阿妈可能信不过,但珠儿的师公阿妈还是能信任的吧?阿妈您就别太担心了,珠儿在那里会随机应变,好好照顾自己的。”
臧儿点点头,说道:“珠儿年轻貌美,那天阿妈无意间看到了珠儿的身体,都被牢牢地吸引了。阿妈现在相信,这世上没有几个正常的男人会拒绝珠儿的。只是珠儿一定要记得,你毕竟是有过生育的身子了,处事需万分小心,千万不要露出任何破绽,要不我们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王娡点点头,这对她来说的确是最大的挑战。
又过几日,一位陌生的客人叩开了臧儿家的大门,指名道姓说是来找大小姐的。下人传话进去,王娡显得很从容,毫不迟疑地出面会见了来客,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来人披着一件披风,头压得很低,整张脸甚至都被披风连着的帽沿遮挡了个干净。两人并没有进屋,而是选择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交谈了起来。两人交谈的时间不算很短,足足半个时辰后,王娡才目送来人离开了自家的家门。王娡知道这又要给母亲一个清晰地解释了,这就拉起臧儿的手,两人默契地并排坐下。
王娡去华山时,师傅指示她做好准备,苦心修炼教给她的本事,今年秋天就可以进宫了。而且告知她到时候自然有人来助她一臂之力,帮她顺利进入皇宫,乃至帮她完成使命。今天来访的自然就是师傅所说的引路人,他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宫里的一位宦官,对外唤作陈公公,现在任职于太子府中,引领太子府内事务。引路人既然是太子府重要的内官,那师傅的意思自然是要她进太子府了。
陈公公告诉她,太子爷的妃嫔什么的必须是皇后娘娘或太子爷亲自挑选,只有一个人可以例外,那就是太子爷的亲姐姐——长公主。而他只是太子爷的一位近臣,自己是没有能力私自安排这些的。不但有皇后娘娘亲自挑选这道难关,而且皇宫里的规矩众多,对挑选太子妃嫔的家庭成份也有着苛刻的要求。王娡家里现在这商人身份不高,走正规途径,明显是入不了宫当不了太子妃嫔的,那就只能走太子爷或者长公主的途径了。陈公公认为更稳妥的方法是他私下安排王娡到北宫先做个普通的宫女,再找机会接近太子爷,其他的就看王娡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
臧儿看着王娡条理清晰地解释着,突然觉得女儿长大了。珠儿惦记着家里人经常受欺负,她又何尝不会想起这些年来受到的屈辱和委屈。看着即将入宫的王娡,她也开始憧憬着有朝一日如果真的成为了皇亲国戚,那看谁还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只是眼前貌似缜密地安排更像是一场宫廷豪赌,手上能用的筹码是少得可怜,一切都看珠儿在宫里的机缘巧合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要说这场豪赌有一个重要保障,那就是王娡那似人似仙的师公张良了。既然这一切都是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安排好的,那就当是仙人指引,必有其中不为人知的道理。
一切准备妥当。几日后,陈公公如约而至,领着换上宫中服侍的王娡前往宫门。陈公公毕竟是太子爷眼前的大红人,没有人轻易地去找他晦气,一路上两人没受到皇宫内任何兵士的盘问,顺利地来到太子居住的北宫。
陈公公在路上一直很安静,只是和王娡说了一句:“进了这宫门,姑娘权当不认识我这个人,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里了。带你进宫这事还请姑娘务必保密,奴家不胜感激。”
王娡默默地跟在陈公公身后轻轻地答应了一声,只是她感觉陈公公这言语中好像透着对谁的忌惮。难道自己的引路人并不是眼前的这位陈公公,而是另有其人,这位陈公公也只是替他办事?王娡无法短时间内思考明白,既然陈公公有言在先,也就不便询问什么。有着心事,也有对皇宫的敬畏,王娡无暇欣赏这宏伟的皇宫建筑,只顾低头一路跟随。
北宫宫门口一闪而过,陈公公并没有带着王娡从宫门进去,而是顺着宫墙走了一段,然后选择了一扇不起眼的如意门。很显然,这是陈公公刻意安排的,目的是为了不引起别人太多的注意。陈公公在北宫下人记录册上补上王娡的名字后,直接就把王娡领到了北宫的后花园。这是将王娡的工作安排在了这里,专门负责打理园中的花花草草,以及园中的卫生。
陈公公这么安排,一来是这里的工作严格来说并不累,也不显眼,更不易引起多方地猜忌;二来在花园里来场与太子的偶遇似乎也合情合理,不像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如陈公公所料,因为在后花园不起眼,关注的人少,北宫众人并没有对王娡的到来产生任何疑惑,只当是人手不够,陈公公申请调来的一般宫女罢了。就这样,王娡在陈公公妥当地安排下,顺利地来到了北宫,算是完成了她师傅设计中的第一步。
王娡如愿以偿地来到了太子府中,陈公公安排得很妥当,后花园的工作还算是比较轻松的。虽然负责清扫落叶、浇水、施肥、修枝、采花插花等工作只有包括她在内的两位宫女负责,但总的来说工作量并不大,对于从小就必须和阿妈一起劳作的王娡来说并没有多难为情。
为了避免时常出现,打扰太子、太子的各位王子以及太子的嫔妃们在花园的游玩,他们被安排的工作时间更多的集中在每天的上午。下午和晚上除了打理打理花房内的花草外,基本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做,可以自由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们居住的地方是一小套独立的房屋,有着三间房和一个内院,位置在整个北宫的最里面,应该属于北宫后罩房群中独立的很小一部分。除了两人居住的卧房外还有两间房是用来存放杂物、花肥、种子和劳动工具的。
内院也是花园的培育花房,这和一般的院子有所不同,这是半封闭的。花房一半有屋顶一半露天,可以直接晒到阳光,淋到雨水。花房里整齐地堆放着好多花盆,大量的花盆中种着花园里备用的一些花草,是用来替换花园内枯死或被毁坏的花木的。还有小部分花盆空着,那自然是留作备用的。
除王娡之外,花园里还有另一位宫女唤做燕儿,年纪和王娡差不多,还没有满十六岁,只比王娡小了几个月。个子小小的,眼睛水灵灵的好像会说话。燕儿年纪不大,但入宫也算比较早,算算已经有三个年头了。这个丫头和王娡一样也不是一个话多的女孩,虽然闲暇之余两人也时常聊聊天、打闹打闹,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各顾各的,互相不搭理。
燕儿喜欢刺绣和插花,插花是她们本职的工作,因为太子妃和众多太子夫人们房间里的花是要经常更换的。燕儿识字很少,但有份只有她自己才看得懂的记事简,上面记录着每位太子夫人喜欢什么样的花,每次房间里送的是什么花,什么时候送的,什么时候要换了。燕儿工作准备得很细,基本没有出过什么差错,自然也就没有因工作原因而受到过任何责罚。
每每算着时间哪个地方的哪束花要换了,她都会提早挑选准备好,待夫人们的侍女过来取的时候不用等待太长的时间,抱着就可以走。也正是这样,关于换花这事各位夫人都比较满意,这些个跑腿的姐妹们也都不会因为这事让夫人们不高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都念着燕儿的好。
燕儿喜欢的刺绣就有些不同了,这完全是她自己的个人爱好。时间比较充足的时候,她就喜欢摆开架势,绣个花啊草啊什么的,反正这花园里、花房里有的是她要的素材。而刺绣用的花线和上等绸料就需要诸位在夫人们那当差的姐妹们支援了。很多姐妹都知道燕儿有这个爱好,平时也就收集些各位娘娘那里多余的绸布边角料,顺点丝线什么的找机会带给燕儿。因为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燕儿和这些姐妹们相互帮衬着,也给这北宫增添了一些关怀,一些温暖。
相比之下,王娡的爱好就有些特殊了,也许都不同于这北宫的所有下人。她有空暇时间的时候更愿意看看书,学习学习,看完之后也喜欢思考思考、琢磨琢磨。换成燕儿就对这些没有任何兴趣了,因此王娡也没有人可以进行交流。遇到不认得的字词,不懂的句子也没法问去,只能凭自己的判断去猜,囫囵吞枣、一知半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在家跟着周老先生读书习字以来,王娡这个爱好算是养成了。
要说王娡看的这些书简是非常偶然的机会得到的,刚到北宫没几天,在园子里工作的时候,正好碰到一位小太监拖着一车残破的书简准备到园后的空地上去烧毁。王娡见状就麻着胆子开口想要一些,小太监虽然很惊奇,想想好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正好还能减轻些推车的重量也就答应了。于是王娡乐呵呵的挑选了其中一些稍微完整的书简留了下来,收拾一下,竟有了一小堆那么多。
对于这些书简,王娡经常爱不释手,独自收拾了一些花园废弃的木材自己动手搭成了一个简易的书案,把这些书简分门别类地堆放好。燕儿识字不多,虽然对读书没有兴趣,但还好就是对这些书简也不讨厌,默认了王娡这个占据她们共同空间的行为。就这样,这个另类的书案顺利地存留了下来,和着上面的书简成了这小小房间里的一处重要摆设。
一晃大半个月就这么过去了,王娡适应能力还是比较强的,现在基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时常在屋内休息的下午时光中,她也常常能听到外面大小主子们玩耍的嬉笑声。她只是知道太子有很多很多的夫人,太子也有很多很多的儿子,但自己都没有见过。
王娡心中也有些好奇,但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透过这扇窗户去瞧个外面的究竟,冥冥中她觉着这应该是这北宫中的忌讳。反正都是主子,她也不想根据声音,费着累去问燕儿这个声音是谁的,那个声音是谁的,何况问了也记不住,无端让自己糟心反而划不来。
一个普通的下午,两人又呆在房间里干着自己的事情,突然听到了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好奇,都在竖着耳朵想听得真切一点,这就已经传来了“噹噹”地敲门声。王娡赶紧快步跑过去打开门,只见匆匆而来的是一位中年的公公。公公进门一步,低声介绍道:“我是太子妃的奴才,来询问一下今天送太子妃房间的花是谁插的?”
“我,是我插的,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吧,这位公公?”燕儿后脚赶紧跟了过来。这太子后宫的花都是她插的,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难不成太子妃娘娘一直都不知道么?燕儿心里纳闷着。她虽然很自信自己的手艺,但这位公公的匆匆来访,特意询问还是让她有了一些担心。
公公看着两个丫头紧张的样子,怕生误会,赶紧露出笑容,接话道:“没有问题,没有问题,今个的花配得很好,太子妃娘娘一个劲地夸你呐。而且太子妃娘娘还饶有兴趣地说:‘她平日里事情也不多,今天看着这花起了兴趣,说是这段时间想到这里来跟你学习配花插花。’这不,要我来问你有没有这个时间,可不可以抽空教教她来着。”
燕儿一听很是惊奇,太子妃娘娘这么尊贵,怎么会想起干这些活啊?插花虽说也谈不上什么危险,但被花刺弄伤手却是时常发生的事情。一时间燕儿不知道如何应答,在确定真假之前又不敢草率地拒绝,只能是战战兢兢、以退为进地试探着:“奴婢哪能教太子妃娘娘摆弄花啊?如果太子妃娘娘闲来无事,尽管屈尊来这里练练手。只是怕奴婢们毛手毛脚的,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怠慢了太子妃娘娘那就罪过了。”
公公呵呵一笑,望着燕儿感慨道:“小丫头挺会说话呀!不会不会的,你们两个丫头难道没有耳闻?太子妃娘娘嘛,就是咱这里的活菩萨。人好着呐,几时难为过哪个奴才,又对哪个奴才红过脸,责罚过、打骂过?你们放心,就这事一定不会为难你们的,相反你们可能还有福了。好了,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老奴这就回去复命去,明天下午太子妃娘娘可能就会过来哦。”公公说完,跟两人告辞出了门。
两人跟在后面补了句:“公公慢走。”目送着公公离开,这才关上门,重新进入到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