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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爱无能是一句令人恶心的漂亮话

这是一个有些悲伤的爱情故事,与其说是“因为爱情”,倒不如说是因为当事者的不够明智。

茵茵是我通过网络结识时间超过十年的网友之一,虽然生活中从未见过面,但在网络中无所不谈,认识她时她还在读书,转眼之间她已经成年,毕业后有了自己的事业,开了公司,也有了自己的爱情。

她的男朋友小汤比她小三岁,两个人是在留学的时光里相知相恋的,回国后不经双方家长同意,便执意合伙开办了一家公司,专营代购国外化妆品的业务,生意做得不大不小,前景还不错。但双方的情侣关系却没被家里人认可。小汤的父母是农村人,希望儿子娶个农村姑娘,原因是农村姑娘更懂得孝顺更服帖,小汤原本就是个不大强势的人,而茵茵太“能干”了,不像是传统的姑娘。茵茵的父母则希望女儿找个门当户对的城市男,他们听说过不少“凤凰男”的故事,更何况小汤的父母本就不大友善,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家庭。

但是两个人爱得很炽热也很坚决,不顾任何反对,生意照样做下去,生活也在继续。

小汤的父母见劝说无效,便使出装病的撒手锏,想让他回乡探望,然后进一步做“拆散”的工作。

这种伎俩对茵茵来说太小儿科,她猜准了病讯是假,圈套是真,所以坚决反对小汤回家探望。

小汤本就没什么主意,见茵茵态度强硬一再坚持,分析得也头头是道,便听取了她的意见。

父母等了一阵子也不见小汤回来,知道装病无效也就不再伪装,但放下狠话来,就是我们死了也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要么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就这样,小汤一直留在城市里跟茵茵一起忙生意,过日子,两年没回过乡下,没见过父母。

虽然日子过得挺安稳幸福,但小汤心里总有着悬而未决的遗憾,跟父母的僵持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总得找机会缓和吧?

临近年底,小汤决定回家探望一次。过去这么久了,他想,或许父母的态度已经转变了。

临行前茵茵叮嘱他,如果父母仍旧强烈反对两个人在一起,那他也要表明立场,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自己的爱情自己争取,父母虽然出于一片好心,但不能这样蛮横地干涉子女的婚恋生活,总有一天他们不接受也得接受的。

小汤比茵茵乐观得多,他认为自己一定能做得通父母的工作,毕竟他们是最疼爱自己的亲人。

带着很多担忧送走了小汤之后,茵茵内心一直焦躁不安,等待着他反馈回来消息。

没想到小汤一直没有消息,三天内音讯全无,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也不上网,处于失联状态,茵茵开始坐不住了。

小汤的家乡离他们生活的城市并不远,并且是飞机飞回,当天就应该能够到家,无论怎样报个平安总是应该的吧?这样没有了消息,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茵茵胡思乱想了很多,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最后得出结论:小汤被父母软禁了。

他们一定是反对两个人继续在一起,劝说无效,所以限制了他的自由,抢走了他的手机、电脑,不许他与外界联系。

那怎么办呢?茵茵倒不担心他的安危,只是担心他不回来,而且生意上的事情两个人是合伙人,很多决定要商量着进行,现在正是业务最为繁忙的时候,自己擅自做决定对小汤也是一种不尊重。

她开始想办法与小汤联系。

她找到了一位在小汤家乡的朋友,让他带着一束鲜花到小汤家登门拜访,自称是送快递的,鲜花是客户订制的快递服务,大意是送去祝福之类。

朋友顺利完成了任务,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小汤的父母都在家,小汤的姐姐收的鲜花,看到快递上的地址之后就把他推出了门,很不客气的样子,大概猜到了送花的人是茵茵。至于小汤是否在家他不确定,看样子应该没有出别的事情,因为家里没有反常的动静。

茵茵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首先,小汤没有在路上出问题,如果出了问题的话他家不会那么平静。其次,家人限制了小汤的人身自由,要不然小汤怎么不出门来收快递而是他姐姐和父母出来的呢?

这一招没有奏效,但已经无法再用第二次,小汤的父母对这位“快递员”的态度很不友好,并且起了戒心。

到底该怎么办?茵茵忧心忡忡。

又过了两天,小汤仍旧没有任何消息,茵茵想到了报警。

小汤是她的合伙人,现在公司的股东失踪了,通过报警应该可以名正言顺去找人。

但是,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他的父母本来就对茵茵印象不佳,认为她过于强势,这种让警察出面处理家务事的做法,肯定会更加引起小汤父母的反感,让小汤与父母的沟通变得更加困难。

而且报案需要证据,提供不了足够的涉案理由,警察不会立案。

小汤是回家,不是出走,现在是失联,被软禁只是猜想,茵茵根本没有证据表明小汤是被关在家里,限制了自由,警察怎么才能相信茵茵的话呢?

而且这是跨省的警务,需要有说服力的线索来办案,仅凭猜测是不行的。

茵茵因此焦灼,无奈之下找我聊天。

我告诉茵茵一个字:等。

是啊,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小汤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家了,这次回到家里,家人一定很开心,甚至悲喜交集。他们是家人,不是仇人,即使有矛盾,也不会伤害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他的父母哪怕再有控制欲,都会以他的幸福为出发点。一对能送儿子出国留学的农村夫妇再不开明,也会明白儿子的发展前景最重要,如果说是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那也只能是暂时的。

更何况他是个大活人,不是小猫小狗,关怎么可能关得住?有心联系的话,上厕所的工夫都能想办法溜出来打个电话,现在可不是刀耕火种的年代,不至于落后到住在洞穴里。

而且要关的话,能关多久?一个成年男子如果不做事坐吃山空,那会是一个沉重的负担,父母根本难以承受,终究还是会放他出来的。

所以失联只是暂时,暂时的没有消息,再等一等吧。

茵茵又等了两天,还是没有消息,她几乎要疯掉了。

她受不了这种等待,感觉一切都没把握,担心到日夜无眠,公司的日常业务都无心去处理,人也处于崩溃边缘。

她心里的小汤,是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无辜羔羊般单纯的孩子,没有主见,寡言少语,离开自己什么事情都办不成;而且据说他的家乡民风彪悍,家族文化很强,一个孩子的婚姻甚至所有亲戚都能过问,在这样的情形下,说不定他们就安排他娶了别人,再也出不了村子了。

还有公司的事情,他是股东之一,现在什么事也不处理坐享其成,这样做不合理,对自己也不公平,如果他已经放弃了公司也放弃了和自己的感情,那至少得有个交代,这样不明不白算什么呢?

茵茵坐不住了,再次想到了报警。

我再次问茵茵,你是否确认小汤被软禁?

她说确认他就在家里。

凭什么确认的呢?

判断。

可是这种判断是如何得来的呢?仅仅是因为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发邮件也没有回应?

如果你指证的人被软禁在自己家里,那你至少得有什么真凭实据提供给警察,比如上锁的门窗,关在房间里的人,最好是当事人的求救信息。而即便是警察受理了,到人家家里去解救,家人把锁去了硬说是没有软禁,你又有什么办法呢?还是得小汤自己来决定一切。

这个时候小汤能做的只有两个决定,要么跟你一起指证家人软禁自己,那么他和家人之间的矛盾也就更加无可挽回;要么说自己没有被软禁,那么你就成了报假案的人,我想这样的话,你也不可能原谅他,你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那怎么办?茵茵说,我一定得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我的担忧,我的思念,我要跟他建立联系。要不,我拿着大喇叭到他家楼下去喊?

我开了句玩笑:“谁要是拿大喇叭到我家楼下大喊大叫,我就报警说有人扰民。”

仍然是等吧。我也实在没有了主意,我想,如果是我自己碰到了这样的事情,能做的也只有等。

茵茵第三次来找我商量,因为这样的等待茫茫无期,无法再等下去,她决定要采取行动。

我已失去了耐心,反问了她一句:你还能不能让他们家人好好过个团圆年?

留学三年,毕业三年,整整六年小汤都没在家陪父母过过团圆年,这次回去,父母怎能不把他当成失而复得的至宝“看管”起来?远行而又不驯顺的儿子回来了,他们第一时间想的肯定是他是否还会再走,甚至他们心里明知他会再走,留也留不住,但能留一时是一时,因此这时是在“风头”上,茵茵的出现只会加剧这种对“失去”的恐惧与不安,那么他们的爱情就会遭遇到更加强烈的反对。

起初伪装快递员送花已经不明智,乡下人不像城市人那么浪漫,千里迢迢送一束鲜花来可能在价值上根本不如邻居拎着菜篮子送上门的一把芹菜。而这束鲜花分明是一种警告,提醒着小汤的父母,他在外面有着牵绊,那是一个他们并不喜欢的女孩子的勾引。

这种警告加剧了他们的防备,他们就更不可能让小汤轻易出门了。

我无从责怪茵茵的情切与焦急,但他们的分离还不到半个月,之间的信任却荡然无存。

茵茵不相信小汤,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控制。

我问她,你到底是在爱一个人,还是在控制和占有一个人?

心理学家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谈到,好的爱情首先是“给”而不是“得”。茵茵认为自己给了小汤很多,留学生涯时的照顾,毕业创业后的帮助,两个人的吃穿住用,梦想与追求,每一样她都付出了很多很多。然而她恰好忽略了自己的所得,在这个过程中她得到了小汤的守护陪伴,鞍前马后的听命,默默无语的配合,全心全意的支持……

茵茵并不知道,自己对于小汤,到底价值是什么。

如果小汤认定了她,选择了她,那么他终究会回来的,家人的反对只是反对,就算被捆绑到包办婚姻里,他始终是要逃离,回到自己所爱的身边。

现在应该是他做决定的时候,这个时候,对于这个男人,能不能让他自己冷静地思考,然后慎重处理呢?

茵茵太害怕失去小汤了,为此在做近乎疯狂的努力。

越是如此,就越应该放下,让自己静下来,尊重一下他人的真实想法。

爱情可以是盲目与狂热的,但不应是违心的。

因为哪怕有一丝的不情愿,等爱的温度降下来之后,那丝几乎看不见的不情愿都可能变成裂痕。

如果他在父母的压力之下选择了放弃,尽管充满无奈悲伤,但也是一种收获。

因为在取舍之间,他舍弃了自己的想法,获得了父母的支持,生活原本没有对与错,只有舍与得。

这样的话,对于茵茵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总好过勉强结了婚,生了孩子,鸡飞狗跳,磕磕绊绊之后再分手,那样自己重新再来的机会都少了很多。

这种事情,一定是要让他自己来做决定才行。

春节之后,小汤终于与茵茵重新建立了联系,他决定分手。

“对不起,我爱你,但是我的爱无能。”小汤最后的话颇有些欠扁的味道。

茵茵自然是哭得死去活来的。

我知道,接下来有段时间,我又得被茵茵缠住倾诉了。

所以我提前就对茵茵说:

“很多东西不是自己的,就是再喜欢也不能要,人要懂得放弃。有些人不属于自己,那就让他去属于他自己,如果他也找不到自己,那是他的悲哀而不是你的不幸。你对他没有那么重要,你们的六年相对于父母含辛茹苦的三十年来说微不足道,他做那个属于父母的他也没什么错。平心而论我从未看好过你们的爱情,就像是学生实习时做的作业,飘在表面上,没有深厚的根基,还没落地就发芽了,还没开花就结果了。爱无能是一句漂亮又恶心的话,事实上他在对父母的盲从上很有力量,可以战胜一切。那也是一种爱。每个人都会为爱做出奉献。你则是为你当初的不明智付出代价。对下一个爱人,你会处理得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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