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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鸿章妙计解困 恭亲王留京议和

祁门是徽州一府六县之一,位于黄山西麓,皖赣两省交界之处,有“九山半水半分田”之说,是个闭塞的小县城。此地是沿长江南岸陆路进入江西的必经之地,在此驻军,既可阻止太平军南进江西,又可北顾安庆,一旦曾国荃安庆围城部队受到威胁,可北上驰援。同时东接徽州,可沟通浙江。另外,驻军此地,还可以应付朝廷询问,说是为将来收复苏常作准备。

咸丰十年阴历五月十五日,李鸿章等幕僚陪同曾国藩由宿松大营起程,行军二十余天,于六月十四日到达祁门。祁门还是第一次接待品位如此高的大员,整个县城出现了亘古未见的盛况。当天下午,曾国藩就巡视了祁门形势,安排部队防守。当时,跟随他到达祁门的只有朱品隆和唐义训的两千人及杨镇魁的一千人。

祁门四周皆山,城如釜底。全县只有两条道路沟通外界,一条向南,可连景德镇,一条向东,可至休宁、徽州,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一旦两条大道被封锁,此地顿成瓮中之鳖。从军事上看,此乃绝地,湘军大营驻扎于此,更是兵家大忌。因此,见到实际情况后,李鸿章首先向曾国藩建议道:“老师,这个地方如在釜底,是兵家所谓绝地,大军最好能及早撤离,另选他地驻扎。”

“刚刚驻扎,岂有走的道理?”曾国藩有些不愿意。

其他幕僚也相劝,朱品隆、唐义训和杨镇魁三位带兵的武将也都来劝,三人承担护卫老营的职责,而以他们的兵力,实在不能确保安全。曾国藩一概不听。他之所以不听,并非不懂兵略,当初选择祁门,只是在地图上看到这个地方位置特殊,因此圈定此地,谁料此地会是这种地形?一到祁门,曾国藩就看出了此处的问题。可他刚刚奏报朝廷自己驻节祁门,既可策应安庆,又可东顾江浙,如果刚入驻没几天就又走,这怎么说得过去?如果明说此地不宜驻节,那朝廷会问当初选定此地时为什么如此草率?所以曾国藩无论如何要在此地驻扎一些时日。李鸿章以心腹自居,因此屡次去劝谏,最后曾国藩不胜其烦道:“你们谁要怕就明说,谁愿走就走,反正曾某人不走。”

李鸿章虽然惹恼了曾国藩,可曾国藩对他反而更看重了。来祁门不到十天,朝廷就实授曾国藩两江总督,当然同时也要他分路进兵,规复苏、常,接着又有旨要他改援浙江,保全浙省,再图规复江苏。

曾国藩与李鸿章密谈两天,还是坚持先收复安庆,不能立即驰援浙江。两人的理由是,无论援浙还是收复苏、常,从徽州进军的话都要打通道路。湘军东出徽州,然后北上宁国,收复广德,才有东下之路。徽州到宁国都被长毛占据,因此湘军必须先攻下沿线旌德、泾县、石埭等处。曾国藩还决定创建淮扬水师,用以助守扬州,保里下河之米以及苏北场灶之盐,他在奏折中这样说道——

查有按察使衔、福建延建劭遗缺道李鸿章,自咸丰三年正月在编修任内奉旨派同前工部侍郎吕贤基,回皖办理团防,在皖北军营六年,历著战功。于淮扬情形,闻见较确。上年五月间,经臣奏赴江西军中,会督兵勇,克复景镇、浮梁,因其力辞保举,是以未经奏奖。嗣随臣周历鄂、皖各处,十月间蒙恩简授福建遗缺道,臣因襄赞需要,未令赴任。该员劲气内敛,才大心细,与臣前保之沈葆桢二人,并堪膺封疆之寄。而李鸿章研核兵事,于水师机要,尤所究心,拟请旨饬派该员前往淮扬兴办水师,择地开设船厂,由两湖酌带委员、工匠;水师营副将黄翼生,请简授淮扬镇总兵一缺,将来统领淮扬水师。李鸿章系隔省人员,恐呼应不灵,应请旨改授江北地方实缺,乃可措手。倘蒙皇上天恩,破格擢授两淮盐运使,俾得整顿盐课,以济舟师之饷,实于军务、盐务,两有裨益……

两淮盐运使是著名的肥缺,虽然江南局势动荡不安,但依然是令人羡慕的要缺。特别是“该员劲气内敛,才大心细,与臣前保之沈葆桢二人,并堪膺封疆之寄”,说明曾国藩已把他当成未来封疆大员来培养。李鸿章十分激动,连连向老师道谢。

“先不要谢,朝廷准不准还说不定。”曾国藩没那么乐观。因为他明白,两淮盐利巨大,朝廷是否让湘军分润,确实不好说,“少荃,此事尚在运筹之中,密不可传,不然对你并非好事。一般保案,我从来不向被保之人透露,一则是避卖情分之嫌,二则怕让人空欢喜。之所以让你知道,是让你明白我对你期许很深,希望你能自励自惜。”

李鸿章连忙谢道:“学生明白老师的苦心,老师对学生的关怀提携,胜过父母。”

但如此扬眉吐气的事要想烂在心里,实在太难。当天晚上他还是没有忍住,对好友赵烈文说了。赵烈文自然也有好友,所以没几天好几位幕僚都向李鸿章道贺,就连远在湖北的胡林翼也致书李鸿章——

盐务不难,在本刚正不挠之节,而出以条理精密之才,坚持不摇。东南诸公,衮衮登场,以我视之,均有嗜欲,而无性气。闻公之风,将始疑之,中谤之,继且畏之求之,望公怜之矣。与若辈同事,只赖此不患得患失之心耳,然与患得患失之人同处,非如公之强固不易自立也。

这意思是李鸿章去做这两淮盐运使,只要“刚正不挠”的气节和“条理精密”的才干相结合,时间久了,原先猜疑你、诋毁你的人到头来终会害怕你进而有求于你,你到时候就大度地可怜他们就行了。与这些人相处,只有你这样个性坚强的人才能自立。

胡林翼已是在指点李鸿章如何做好这两淮盐运使了,他与官文关系非常融洽,而且在京中广置眼线,也许得到了什么消息,不然他怎会如此肯定?那些天,李鸿章十分得意,因劝谏曾国藩移离祁门带来的不快一扫而光。

然而,祁门的危机说来就来了。太平军攻克苏、常后,攻打上海受挫,所以洪秀全严令太平军立即回军西上,救援安庆。陈玉成和李秀成商量的方案是二次西征,沿长江南北两岸直扑武昌,再行“围魏救赵”之计。湖北是湘军的后方兼粮饷之源,攻打湖北,湘军不能不救,安庆之围便自解了。

曾国藩在祁门大营得到消息,长江南岸的李世贤率太平军攻打宁国。宁国是徽州的北大门,宁国有失,徽州就暴露在太平军的兵锋之下,而徽州又是祁门的东部屏障。之前负责徽州防务的是副都御史张芾,因为他率领的绿营兵军纪太差,又兼闹饷,受到了参劾,被剥夺了军权,徽州防务交由曾国藩负责。于是他立即上奏朝廷,保荐按察使衔浙江温处道李元度出任皖南道,带兵勇前往驻守。

八月初,李元度来到祁门大营,与曾国藩商议防守徽州的事宜,当晚便与李鸿章同居一室,两人挥扇长谈。李元度书生从军,先是办文案,后来提兵督阵,着实打过几场硬仗,让李鸿章很是佩服。李元度与曾国藩的深厚情谊,李鸿章也因此知道了渊源。

李元度是湖南平江人,字次青,曾国藩刚刚在湖南创办湘军时,他就跟随着南征北战。湘军靖港战败,曾国藩要投水自杀,是李元度把他从水中救起,并寸步不离数天,再三安慰,才使曾国藩走出阴影。九江战败后,湘军水陆俱陷困境,危难之际,是李元度率领新募的平江勇来到曾国藩军前,作为他大营的护卫。后来江西形势艰难万状,曾国藩心灰意冷,借父亲去世丁忧之机抛下湘军回籍守制,而后全靠李元度在江西支撑危局。曾国藩十分感激李元度,在给他的信中称平生有三不可忘——

当靖港败后,足下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鸣愤,一不忘也;九江败后,特立一军,初意专在护卫水师,保全根本,二不忘也;樟树败后,鄙人部下别无陆军,赖台端支持东路,隐然巨镇,力撑绝续之交,以待楚援之至,三不忘也。

两人交情深厚,以至于曾国藩主动与他结为儿女亲家。

李鸿章知道这些后,感叹道:“你和老师,那可真是过命的交情。”

李元度闻言笑道:“少荃老弟,祁门的形势你也明白,曾大帅正处于危难之中,即便是火坑,我也要跳。”

“次青兄,天不早了,明天还要早起,不然又要惹老师不高兴了。”夜近子时,李鸿章劝李元度休息。接着,他就讲了前些时候被曾国藩痛批的经历。

李元度笑着答道:“你两次谎称头疼才数落你,这已经是很客气了。”

隔日,李元度就去了徽州,临行前曾国藩与他约法五章:“次青,我有五戒相赠,请一定牢记:一是戒浮,不要重用喜欢说空话的文人;二是戒过谦,以免部下不拿你的军令当回事;三是戒滥,赏银、保荐都要有限制;四是戒反复,千万不可朝令夕改;五是戒私,要为官位择人,不要为人谋官位。这是我的一点体会,拿来与你共勉。张副宪的兵勇闹饷厉害,你去后要严惩挑头闹事者,杀几十人都不要手软,暂行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不然闹得不像话,起了哗变就更不堪收拾了。还有一条,你要固守徽州,不可轻易出战,切记。”

李元度拱手道:“涤帅放心,我舍命也要为老营守住东大门。”

几乎在同时,北京通州八里桥,英法联军阵地,两排火炮做好了轰击准备。炮阵后是火枪手,前排半跪,后排站立,只等将官一声令下。

远远的地方,出现了衣着、旗帜鲜艳的清军马队。僧格林沁跨着枣红马,挥舞着大刀,粗嗓门吼道:“将士们,我辈安食朝廷俸禄久矣,报国争功的时候到了,冲啊!”

马队英勇地呼啸着冲向前方,后继的步兵紧随其后,马踏人踩,浮尘蔽日。

联军指挥官发出炮击命令,两排火炮几乎同时轰响。炮弹不断在清军马队中爆炸,马匹被掀翻,清军被炸得血肉模糊。但蒙古骑兵毫不退却,冒着枪林弹雨一直往前冲。一颗炮弹在僧格林沁身边爆炸,他的额头受伤,半面被血糊住,但他依然端坐马上,督队冲锋。然而,英法联军的炮弹威力巨大,军马纷纷倒地,他们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几乎是自杀式的冲锋,却一次次在距离敌阵数十米远处全队覆没。

镶白旗副都统胜保、兵部侍郎瑞麟继续督军奋战,激战中胜保连中数弹而昏晕落马。他部下马队被猛烈的炮火震慑,掉头哗溃,与后面的步军互相践踏,一时间人仰马翻。

正午十二时,偌大的战场上,伏尸遍野,旌旗坠地,几匹马咴咴地叫着。战场上到处是清军的尸体和呻吟的伤员,英法联军的随军记者对着伏尸遍地的战场按下了快门。

圆明园天地一家春,夜色里,依然可见万园之园的瑰丽之姿。一雏伶的婉转昆曲在飞檐楼台间飘荡。

乐声戛然而止,便装的咸丰一脸震怒,跪在地上的御史陆秉枢两股颤颤,但依然劝谏道:“我朝建有圆明园,列圣相承于此,勤求政务,不是侈游闲逸之地。眼下内忧外患,江南将士连日苦战,英法两夷又陷天津,社稷危迫,京畿动荡,皇上居深宫日日听戏,传之民间,庶民该如何议论皇上!”

站在咸丰身边的户部尚书、内务府总管肃顺见状大声喝道:“陆秉枢,你信口雌黄,竟然教训起皇上来了!”

陆秉枢脖子一梗,矛头直指肃顺:“肃顺,你身为天子近臣,不为君上分忧,却以声色进奉,你有何资格训斥言官!”

“来人,把这条疯狗拖出去,乱棍打死!”肃顺大怒。

“慢!”陪侍的大臣及妃嫔人人自危,无敢言者。突然懿贵妃那拉氏起身,然后转身向咸丰略施一礼道,“皇上,我朝素来不杀言官,实则是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陆大人言语鲁莽,但忠心可鉴,怎可乱棍打死?”

“似此目无君上、危言耸听之徒,留之何用?无论何等样人,都可在圣驾前指手画脚,又置皇上天威于何地?”肃顺对懿贵妃非常不满,神色语气都表露无遗。

咸丰的气稍平了些,指责陆秉枢道:“你一个刀笔小吏,无论事之轻重,动辄以言邀功,居心殊不可问!朕念你愚忠,且不与你计较。”

“臣不是刀笔小吏,是掌大清风纪的御史!”陆秉枢脖子又是一梗。

肃顺正要说话,只见一个笔帖式匆匆进来,他知道有要事,就迎了过去。咸丰见状问道:“什么事这么匆忙,慢慢说来。”

笔帖式却无论如何装不出从容来,他急急跪下回话:“吾皇万岁万万岁!僧王派人急报,我军在通州大败,夷军逼近京城,请皇上立即西狩!”

咸丰愣怔了一会儿,颓然坐下,放声痛哭。妃嫔们见状,也陪着哭了起来。可懿贵妃镇定如常,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又道:“皇上,事情危急,哭又何益?恭亲王素来精明干练,处事果敢,又是皇上的兄弟,请皇上招来应对便是了。”

咸丰准了,立即有太监传恭亲王觐见。

肃顺拱手道:“皇上,事已至此,唯有西狩热河,以避凶锋,从长计议。京师一切事务,可托付于恭亲王。”

陆秉枢匍匐在地,连连叩首道:“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西狩。京师楼橹森严,拱卫周密,若以为不足守,木兰平川大野,毫无捍卫,又何以为御?乘舆一动,则大势涣散,夷人借口安民,必立一人主中国,如契丹之立石敬瑭,金人之立张邦昌,二百年祖宗经营缔造之天下,一旦授之他人,皇上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陆大人言之有理,巡幸木兰之说断不可行。皇上在家,可以震慑一切,圣驾若行,宗庙无主,恐为夷人踏毁。今若弃京城而去,永为后世之羞。皇上宜回宫安定人心,主持大局,全力御敌。”懿贵妃也附和道。

“皇上不可信此胡说!京师虽有两万人马,但多是老弱病残,且所持尽是刀矛弓弩,如何抵挡洋枪洋炮?京师虽是城高墙厚,但并无炮械,何以为守?请皇上下旨,奴才这就预备车驾。再迟,怕是西狩也难了,皇上!”肃顺抢前一步道。

懿贵妃听肃顺竟然称她的劝言为“胡说”,愤恨不已,正要斥责,就听见年轻干练的恭亲王奕訢在远处喊着:“皇上,不可轻弃京师,不可西狩木兰!”来到近前,恭亲王跪到咸丰面前,“皇上,千难万难,臣等一定拼却身家性命,保皇上,保大清。”

咸丰望着匍匐在地的六弟道:“老六,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如今国难当头,朕又西狩,京城安危,关乎社稷。朕将京师托付于你。”

咸丰幼年丧母,是恭亲王生母静贵妃抚养长大,因此与恭亲王情非一般。但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咸丰做了皇帝,对颇有才能的恭亲王更多的是提防,因此只有在数年前太平军北伐逼迫京师时曾重用恭亲王入军机,京师之危解除后,他立即找理由罢了恭亲王的军机大臣等职。如今大难当头,他才又想到了这个兄弟。

恭亲王匍匐在地,也许是想起了当年两小无猜的兄弟深情,也许想到了这些年的冷遇,一边叩首一边已是哽咽有声:“皇上曾说过,我二人虽为君臣,情原一体。如此深情之语臣刻骨铭心。君忧臣死,皇上既已决断,臣弟无话可说,国难当头,臣弟当肝脑涂地,以纾九重之忧!”

咸丰扶恭亲王起身,微微动情道:“敌锋正健,和局难成,人所共晓,派你出头与夷人照会,不过暂缓一步。将来往返面商,自有其他一干臣等,你不值与夷人面商。若和局终不成,你即在军营后路督剿;着实不支,即全身而退,速赴行在。你快去准备。”

闻旨,恭亲王及其他大臣退下,御前只留下肃顺、载垣、端华及懿贵妃。咸丰身心俱倦,轻声说道:“佑安宫。”

肃顺没有听清,懿贵妃随即提醒:“肃大人,皇上要去佑安宫,向祖宗道别。”

佑安宫在圆明园西北隅,这里供奉着圣祖康熙、世宗雍正、高宗乾隆等祖宗神牌。咸丰跪下后,懿贵妃、肃顺等人也都匍匐在地。咸丰哽咽道:“爱新觉罗·奕詝前来向祖宗谢罪。儿臣自继承大统以来,以列祖列宗为鉴,立志再创大清盛世。谁料儿臣继位不久,逆贼洪匪就占据金陵,蛊惑天下,朝廷连发大兵痛剿,谁料剿不胜剿,于今十载,依然猖狓!内忧未靖,外患再起,逆夷法兰西、英吉利联合发难,舰炮迫胁立约,竟致京师难保。儿臣无能,竟要抛下祖宗陵寝,抛下京师子民!”

咸丰双肩耸动,悲情大恸,肃顺跪着向前扶起他道:“皇上,奴才建议立即飞檄各地,进兵勤王。”

“六百里加急发出。”咸丰点了点头。

咸丰十年八月十一日军机处奉上谕:本日据胜保奏,夷氛逼近阙下,请飞召外援以资夹击一摺。据称,用兵之道,全贵以长击短。逆夷专以火器见长,若我军能奋身扑进,兵刃相接,贼之枪炮,近无所施,必能大捷。蒙古京营兵丁,不能奋身击贼,唯川楚健勇,能俯身猱进,与贼相搏,逆夷定可大受惩创。逆夷犯顺,夺我大沽炮台,占据天津,抚议未成现已带兵至通州以西,距京咫尺。僧格林沁等兵屡次失利,都城戒严,情形万分危急。现在军营川楚各勇,均甚得力。着曾国藩、袁甲三各选川楚精勇二三千名,即令鲍超、张得胜管带,并着庆廉于新募彝勇及各起川楚勇中,挑选得力者数千名,即派副将黄得魁、游击赵喜义管带。安徽苗练,向称勇敢,着翁同书、傅振邦饬令苗沛霖遴选练丁数千名,委派妥员管带,均着兼程前进,克日赴京,交胜保调遣,勿得藉词延宕,坐视君国之急。唯有殷盼大兵云集,迅扫逆氛,同膺懋赏,是为至要。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各谕令知之。

接到上谕,曾国藩万分烦恼,他刚刚把赴援浙江,收复苏、常的上谕应付过去,没想到英夷法夷进军京师,以致现在要进京勤王。进京勤王当然应该,但问题是没有兵!如今李世贤正在围困宁国,徽州一线吃紧;李秀成率部从浙江直入江西,已经占据鹰潭、抚州;陈玉成则率军沿长江北岸西行,皖北、安庆都在其兵锋之下。此时派兵进京勤王,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便有崩盘的危险。然不奉旨则于大节有亏,给世人留下口实,将来即便克复安庆,立下不朽功勋,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没有办法,曾国藩只好召集众人商讨。他让人把上谕读了一遍,众人都没想到京师会出现这种局势,都咋舌惊讶。

“京师危急,身为臣子,分兵勤王是天经地义。我辈忝窃虚名,众人愿意投奔,所凭的就是忠义二字。不忘君,谓之忠;不失信于友,谓之义。”曾国藩捻着胡须,把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些几近于废话。接下来的分析,却不全是废话了,“今圣驾播迁,而臣子不闻不问,万一京城有失,热河本无粮米,从驾之兵难保不哗溃。根本动摇,那么江西、两湖岂能久支不败?庶民岂肯完粮?商旅岂肯抽厘?无粮无饷,湘军又如何能够不溃?州县将士岂肯听命?所以,不进京勤王,无异于同归于尽!与其同归于尽,何如分兵赴援以正纲常以尽忠义?纵使百无一成,而死后不自悔于九泉,不贻讥于百世。”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曾国藩已下定决心进兵勤王,那就议论该从哪里抽兵。结果议来议去,哪一支兵也动不得。

上谕中有“蒙古京营兵丁,不能奋身击贼,唯川楚健勇,能俯身猱进,与贼相搏”的话语,有人对此不满:“蒙古京营兵丁不能奋身击贼,就让我们川楚兵勇去送命,他们蒙古京营兵是命,我们川楚人的命就不值钱吗?”

曾国藩看到这几句话也很不舒服,不过他明白朝廷的意思,是上谕没有将话说明白。蒙古主要是骑兵,目标太大,容易成为洋枪洋炮的目标。不过,川楚兄弟难道就是做炮灰的命不成?只是他乃一方大吏,不能在下属面前发牢骚。

“看朝廷的意思,要进京勤王的不只我们湘军,那照这样说,我们去不去未必有那么重要。”有人这样认为。

“去不去很重要。别人都进京勤王,唯独涤帅这边无动于衷,什么意思?”赵烈文摇了摇头道,“不要说皇帝不高兴,就是哪个都老爷参一本,也是百口莫辩。”

大家都无计可施,如果哪里有一支大军闲在那里,拉起来就走最好。如果英法夷兵突然吃了败仗撤走,那也正好,可这都是废话。李鸿章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曾国藩冲他点头道:“少荃没说一句话,你怎么想的,不妨说说。”

“这真是件难以两全的差使。”李鸿章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

“那就先散了吧,大家都动动脑筋,看有无绝处逢生的办法。”曾国藩无奈地搔搔后脑的辫根。

吃罢晚饭,李鸿章来到曾国藩住处,他正在与赵烈文下围棋。观棋不语真君子,李鸿章站在那里看,一语不发。这一局赵烈文输了,他预感李鸿章有私密话要给曾国藩说,就识趣地告辞了,不过走之前他故意责怪道:“都是少荃的原因,他个子太高,把灯光遮住了,我眼里一抹黑,有好几子都走背了。”

“少荃,你今天下午一句话也没说,但我知道你不会没有想法,来,说说看。”曾国藩一边把棋子收起,一边指指座椅。

“一个字,拖。”

“说下去。”曾国藩的三角眼一亮。

“英夷法夷兵临京师,朝廷要想勤王,那就该就近调兵,我们相隔数千里,远水难解近渴,即使赶到了,也是八月十五过端阳——晚了。更何况士卒长途跋涉,疲于奔命,赶到京城也是当洋人的活靶子。”李鸿章向曾国藩斜过身子,以示下面所说事关机密,“听说洋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无非是为利来,占领我京师,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朝廷最后无非是以金帛相和。”

李鸿章有这等见识,的确非比寻常,曾国藩也是连连点头。

“所以,只需静待时日,天下局势必然大变,那时候朝廷就不用我们勤王了。”李鸿章继续分析道。

“问题是眼下的难关怎么办?你说了一个拖字,切中要害,可是怎么个拖法?”曾国藩急切地追问。

“按兵请旨。”李鸿章说出四个字,“老师上奏朝廷,进京勤王是当下一等一的大事,为示慎重,决定派大员北上,鲍春霆是不够分量的。放眼江南,只有老师和胡抚台位高望重,那么,就请朝廷从老师和胡抚台两人中择一人带兵北上。等朝廷有了明旨,无论是老师还是胡抚台,立即星夜前往。这样一来一往,个把月就过去了,也许那时和约已成,不过是赔些银子而已,断然不会再要我们北上了。”

“好好好!”一向矜持稳重的曾国藩连说了三个好,“一个拖字,豁然开朗,释我心头大山。圆融变通,我不及少荃。”

曾国藩说的这是真话,他是视礼义廉耻为生命的大儒,讲的是诚信忠义,有时候脑筋真转不过弯来。

英法联军涌向圆明园,宫女、太监四散奔逃。部分有血性的清军留了下来,但在联军强大的火力前尽数牺牲,起不了丝毫作用。英法联军冲进圆明园,被中西合璧的巨大园林所震撼。联军指挥官法国将军孟德邦发出惊叹:“真是令人炫目的奇迹。”

坐落在北京西郊的圆明园,由圆明园、长春园和万春园组成,所以也叫圆明三园。此园始建于康熙四十六年(1708年),最初是康熙皇帝赐给皇四子胤禛的。雍正即位后,在园南增建了正大光明殿和勤政殿以及内阁、六部、军机处诸值房,御以“避喧听政”。乾隆皇帝在位期间除对圆明园进行局部增建、改建之外,还在东邻新建了长春园,在东南邻建了万春园。嘉庆、道光朝虽然财力不济,但依然继续完善扩建,花费何止万万。

圆明园继承了中国数千年的造园传统,既有宫廷建筑的雍容华贵,又有江南园林的委婉多姿,同时又汲取了欧式园林的精华,把不同风格的园林建筑融为一体,有“万园之园”之称。满人来自大雪封山的东北酷寒之地,入关后一直受不了北京的酷热,所以每到盛夏,皇帝就到圆明园避暑、听政,处理军政事务,因此此园也称“夏宫”。园中珍奇异宝胜于紫禁城中。

英法号称世界上最文明的人群,当他们走进这个人类文明集大成的园子时,没有时间欣赏和赞叹,而是开始了疯狂的抢掠和毁灭。联军士兵怀里抱着珠串、玉器及种种稀世古玩,乱哄哄进进出出。军营内更是堆满了玉器、珠宝、钟表、象牙雕刻的屏风及丝绸……有些士兵则疯狂地追逐宫女,道光皇帝的常嫔听到不断传来惊叫声,心惊胆战地走到宫外,一颗血淋淋的宫女头颅滚到脚下,她惊叫一声,倒地昏迷。

抢掠之后,为了掩饰罪行,英法联军开始放火,那些精美瑰丽的廊柱雕栏被熊熊烈火吞没。内务府总管大臣、圆明园留守大臣文丰仰天痛哭,然后奋身跳进福海之中。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以何面目对皇上,以何面目对列祖列宗!祖宗创下的财富,我连守也守不住,真是无用至极!”天宁寺内,恭亲王在殿内急速踱步。

桂良、文祥都劝道:“王爷不必过于自责。王爷手无一兵一卒,急又何益!”

恭亲王愤恨地吼道:“我是没有一兵一卒,可是大清的八旗勇士呢?入京勤王的大军呢?僧格林沁的马队呢?他不是号称草原上的雄鹰吗?怎么连只母鸡也不如!博川,你看看他的信,说什么所带马步官兵,卓索图盟、归化城、吉林、黑龙江马队,溃散极多;直隶提标、宣化、通永、山西大同步队,溃散十之七八;京旗各营官兵,屡次挫败,心胆已寒,虽系一万,枪箭刀矛,焉能抵敌炮火……那还要朝廷养这些军队干什么,干脆拱手把江山让给英吉利,让给法兰西!”

文祥捡起恭亲王扔在地上的信,掸了掸浮尘道:“僧王也的确有难处。”

恭亲王抢白道:“国难当头,内忧外患,哪个没有难处?连皇上不是也跑——也西狩了吗?但京城立四方之极,周围筑城四十余里,既高且固,洋人以数千远来之众,纵使炮火凶猛,岂能轻易攻陷?告诉守城大臣们,不要把心思放在和议上,和之成在能守,不能战又不能守,和局又如何能成?我要上奏皇上,请罢僧格林沁,另派统兵大员。”

桂良是恭亲王的岳丈,已是宦海浮沉,世故圆通的七十五岁老翁。见女婿被怒火气蒙了头,连忙劝道:“王爷不可,此时用人之际,万不可临阵换将。此次兵败,不是士卒不勇,将非得人,实在是彼我武器悬殊。王爷,你临危受命,手里无一兵一卒,没有文武大员的支持,王爷纵有雄心万丈,也难成一事!僧王人称蒙古雄鹰,你应当将这只鹰降服在你的肩头!”

文祥也是临危受命,咸丰巡狩热河时奉旨署步军统领,也就是九门提督,负责整个京城的安危。他明白僧格林沁虽然战败,但他的蒙古骑兵还是英、法唯一忌惮的力量。如果没有僧格林沁的支持,他这个步军统领是万万没法守京城的。所以,他不仅反对临阵换将,而且力劝恭亲王要上书为僧王表功,唯有如此,才能把留京的众文武拧成一股绳,大局尚有可为,不然自己先乱了阵脚,恐怕更拿洋人没了办法。

“打又无力打,守又守不得,那该怎么办?”恭亲王急得直跺脚。

“王爷,办法总是有的,您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是考验奴才们。一个字——和!”文祥道。

“对,皇上把你留下来,就是让你和洋人和谈,没说非让你赶走洋人。打不过,除了和,无路可走。”桂良赞同道。

桂良、文祥都是瓜尔佳氏,都是正红旗人,如今两人一同辅佐恭亲王留守京城,关系因此更加密切。桂良以大学士之尊,两次与英、法谈判,对这次劫难有自己的看法:“英夷、法夷仗着坚船巨炮欺负我们,这只是其一。我们签订了条约,却不遵守,玩弄文字游戏,食言自肥,洋人觉得受了戏弄,所以条件越来越苛刻。捉拿洋人谈判代表,更是大错特错!”

桂良所说的确有些道理,史称的第二次鸦片战争确实是英、法等国仗势欺人。六年前,英国人提出全面修改《南京条约》,要求中国全境开放通商,鸦片贸易合法化,进出口货物免交子口税,外国公使常驻北京等。法、美两国也趁机分别要求修改条约。

朝廷上下视洋人为最头疼的事,何况又提出这么多的要求,因此坚决不答应,英国人决定用枪炮说话。当时有一艘中国人的帆船主要用来走私,为了逃避清军的检查,就在香港注册,高挂英国人的旗帜,算是谋了一张吓人的虎皮。广东水师对这艘帆船的情况其实一清二楚,算计着它在香港的注册已经过期,所以立即把它扣留了,把船上的人全部关了起来。

本来,这应该是大清的内政,可是英国人非要说是污辱了大英帝国,要求送还被捕者,赔礼道歉。两广总督叶名琛据理力争,态度强硬,而且不赔偿、不道歉,只答应放人。英国人于是就开始进攻广州,冲进城中,抢掠了两广总督署。广州的老百姓当然也要以牙还牙,洋行夷馆尽成灰烬,一艘自广州开往香港的英国邮船也遭劫掠。

这个时候,法国有个天主教神甫叫马赖,未经大清同意便进入内地行动,一直到了广西林和县,这是违背两国条约的。广西林和知县没与上级衙门沟通,就把马赖给处死了。当然,这也违背两国条约,按条约,知县的正确做法应该把拘捕的法国人解送至法领事馆。法国人以此为借口,也向中国派兵。英法两国一拍即合,英国任命前加拿大总督额尔金为全权代表,法国任命葛罗为全权代表,组成联军侵犯广州。美国、俄国也掺和进来,趁火打劫,从中渔利。

朝廷一直被太平军弄得焦头烂额,哪有精力对付洋人,因此提出的方针就是“息兵为要”。朝廷有了这样的明示,叶名琛也就不做战备,他听信算命先生的占卜,认定十五天后英法夷军将不战而走。结果联军不但没走,而且占领了广州城,还把叶名琛押到了英属的印度。按大清的制度,大员守土有责,必须与城共存亡。叶名琛如果战死或者自杀,都会为世人褒扬,可是他没战死也没自杀,所以无论民间还是官方,对叶名琛都十分憎恶,说他为“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的“六不总督”。

英法联军在广州弄了个傀儡政府,闹腾了一年多,朝廷也没答应他们的要求。后来联军觉得在广州闹腾,引不起中国皇帝的关注,所以开着炮舰直接到天津把出海口给封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大沽炮台。一时之间,京师为之震动。为了打发走这些难缠的洋鬼子,咸丰派桂良为钦差大臣,与俄、美、英、法四国签订《天津条约》。

这个条约很苛刻,当时是在炮舰之下勉强签订。四国军舰依约撤走,京师不再危急,咸丰就后悔了,特别是外国公使进驻北京的条款,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所以又派桂良为钦差,到上海与四国商量修改条约。四国对中国皇帝出尔反尔十分不满,不但不答应,而且要求加码,坚持进北京换约。英法联军二次陈兵大沽口,无视清军的警告,十三条战舰直接闯入大沽口。大沽口防卫在僧格林沁的督促下得到加强,再加英法联军没太在意,又遇雾天,到了清军炮台射程范围才发觉情况不妙,但来不及后撤,结果英军战舰被击毁三艘,死伤四百多人,就连英海军司令贺布也受了重伤。

这次胜利其实算是侥幸,所以接下来的战斗清军没占到一点先,联军很快占领了天津城。咸丰急忙再派桂良到天津与洋人议和,英法提出新的要求,要增加天津为通商口岸,增加赔款,带兵到北京换约。咸丰当然不答应,于是战端重开。不知是谁的馊主意,把英国谈判代表巴夏礼及士兵三十九人抓到京城。大家痛恨洋人,肯定不给他们好果子吃,结果有几个洋人死掉了。至此战争迅速扩大,以致最后皇帝逃离京师。

当了三次钦差大臣的桂良十分清楚,像哄小孩子似的糊弄洋人根本不可能得计。条约要么不签,签了就必须执行,否则就是给人口实:“如果洋人在广州提出的条件答应下来,哪会有后来的事?”

“洋人那是仗势欺人,当然不能答应!”恭亲王仍然不肯面对现实。

“谁都知道洋人是仗势欺人,可是人家有这个势,我们没有,我们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和!”桂良深知英法联军武力之强大,非口舌所能争。

“这是要我们忍气吞声,吃哑巴亏,那么我们要吃到什么时候?”恭亲王年轻气盛,依然不肯服软。

“到我们强大了,不怕洋人大炮的时候。”文祥插话道,“王爷,大清必须争取十几年、几十年的和平,师夷之长技,将来到了能制夷的时候,我们就不必看着洋人的脸说话了。”

“当务之急是必须坐下来和谈!如今洋人已经烧毁了圆明园,几代先皇的积累已化为乌有。如果洋人再有什么疯狂的举动,王爷,你这个议和大臣那就是千人所指的罪人了!”桂良说得十分直接,没有任何隐晦。

文祥不敢像桂良那样说得直白,但也苦口婆心地劝道:“王爷,如果答应洋人在天津提出的要求,洋人能够约期退兵,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继续这样毫无把握和章法地拖下去,和不成,打不过,洋人再得寸进尺,朝野上下会怪罪王爷办事不力的。”

“我们可以迁都再战!”恭亲王还是一肚子的不服气。

“迁都再战,说得容易,迁哪里?皇上让你迁吗?”桂良毫不客气地反驳他的女婿,“把你留在京城,十有八九就是肃六的诡计,等你办砸了差使,再找你的麻烦。现在最最关键的,就在一个和字。和不成,就给了肃六构陷你的机会。和好了,你就会化祸为福,朝野交口称赞,那时肃六想撼动王爷,恐怕天下人也不答应。”

“王爷,肃六狼子野心,将来也许会成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阿瞒。王爷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要善抓时机,乘势而为。皇上把留京议和的难题交给了王爷,同时也是把一个难得的机会给了王爷,王爷必须好好经营。”文祥也附和道。

此时的恭亲王已被完全说服了,接下来他的动作果断而又迅速。先是释放被扣押的巴夏礼等人,接着向英法联军总指挥额尔金提出面谈。英法联军同意谈判,但要求必须进城谈。恭亲王急于谋求和局,所以答应了联军的要求。没想到联军进城后,立即登上城楼,把守城的人全换下来,而且把城上的铁炮也都掀翻到城下。更可气的是,守城的大臣竟然命令守城的清兵跪接联军入城。

那时候恭亲王还住在城外天宁寺,听到这些消息,他气得鼻子都歪了,气咻咻地在殿内踱步,责问文祥道:“不是换约时才允他们进城吗?不是只允带三百人入城吗?怎么竟有一千多名联军入城,是谁竟然让士兵跪接?!”

“是守城的几位王大臣。他们说既然议和,那么就是朋友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大清是礼仪之邦,当然要有所示好。最好的礼仪,就是一跪而已!”文祥回道。

“一跪而已!他们不是跪君父,不是跪爹娘,是跪的敌军!真是亘古未有的大奇闻!”恭亲王对文祥的回答很不满意。

桂良见此也劝道:“事已如此,急也无用。再说大家也都是好意,觉得既然要与洋人和,那就和得越快越好,他们也是想帮王爷一把。再说了,这都是王大臣们的意思,追究起来,与王爷无涉。”

闻言,恭亲王火气下去了,但嘴上却道:“我哪是怕追究,我是觉得丢尽了大清脸面,丢尽了祖宗的脸面!”

见恭亲王已经默认,文祥岔开话题道:“王爷,英法两国将换之约已不再是天津商定的条款,赔款一项两国都已增至八百万两,英国还要求为二十六名失踪人员给付抚恤银三十万两,法国因为被害十三人,要求抚恤银二十万两。”

恭亲王有些迟疑道:“这些要求必须请旨,我们如何能够立即答复?”

这时,守城的王大臣、豫亲王义道派人送信来,说俄国公使伊格那提业福愿为和议尽力,而且忠告说如果拒绝和约或展开抵抗,英法联军将炮轰京城。

热河行宫里,已经数天没有见到皇帝的懿贵妃问身边的小太监:“小安子,前些日子我让你打听的事怎样了?”

小太监安德海微弯着腰,回话道:“禀主子,奴才已经打探清楚,肃顺从民间选了一批女子,皇上极为宠幸,听说有四个分别取名牡丹春、莲花春、杏花春、海棠春,还专门备了寝宫。”

懿贵妃手里的杯子哗啦一声落到地上,咬牙切齿道:“好你个肃六!”

烟波致爽殿内,罗帐轻摇,赐名莲花春的女子娇喘吁吁,有意哄咸丰高兴道:“皇上春秋鼎盛,虎啸龙威,妾身都承受不住了。”

咸丰很是惊喜,兴奋地问道:“是吗?朕果然让你承受不住?”

莲花春娇嗔道:“可不是嘛,皇上!”

咸丰半裸上身坐起,摸一下女子的脸蛋道:“你可真是天下一奇,朕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物件竟然生得如莲花一般,过些日子,朕就封你莲贵人如何?”

“谢皇上恩典。”莲花春聪明透顶,连忙裸身跪下谢恩。

“朕也就那么一说,你谢什么恩?”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咸丰又问,“是肃顺吗?小事就不要说,大事军机处议。”

肃顺回道:“皇上,恭亲王奏,英法赔款各增加到八百万两,俄国公使愿从中调停,恭亲王怕俄国有所要求,特请旨。”

“实在无可转圜,就应了英法两夷。俄国既然调停,好处当然要给些的。不要再啰嗦,让恭亲王酌情办理。”咸丰有些不耐烦了。

“还有,各地勤王的大军该如何行止,也请皇上示下。”

“这都议和了,就不必进京了,让他们哪来回哪去,各守驻地。”咸丰说了这几句话,转移了注意力,对莲花春不再那么性急,披上衣服道,“还有,曾国藩奏请设淮扬水师,朕也准了。有个水师营的什么人,曾国藩奏请简任淮扬镇总兵,也准了。”

“水师营参将黄翼升,实授淮扬镇总兵,奴才记下了。曾国藩还奏,道员李鸿章简任两淮盐运使,前往淮扬创办水师,奴才请旨,是否也准了?”肃顺又问道。

咸丰有些生气,带着不快道:“肃六你狗脑子吗?两淮盐运使那是江南的一个钱袋子,如今江南被长毛荼毒一遍,这最后的钱袋子怎么能交给湘军?将来再建江南大营,让八旗绿营的将士们喝西北风去?”

“嗻,奴才领旨。”肃顺被骂,但心里更高兴,这说明皇上不拿他当外人,知趣地退出烟波致爽殿。

既然上谕已准赔款数额,其他都好商量。几经反复,中英、中法条约内容总算定了下来,不过额尔金提出,必须在礼部衙门签约。僧格林沁率三百人将礼部衙门附近仔细搜查了一遍,然后在大门内外站班。

恭亲王坐着大轿到了,下轿后他对僧格林沁道:“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你将人马撤到安定门外,外国公使等人员的安全也不可大意。”

“王爷请放心,我已选了几百精兵便装布置妥当。”僧格林沁说完,只留十几名清兵站班,便率其他人员退走了。

巴夏礼率几百名联军列队来到礼部大堂,对大堂内外进行了一番认真的搜索,然后分布在大堂内外。他傲慢地对恭亲王道:“王爷大人,你的人马可以撤走了,大堂内外由我们警戒。”

军乐声起,额尔金在军乐声中乘八抬大轿到达。抬轿的全是广东潮勇,恭恭敬敬打起轿帘,做了个请的姿势。恭亲王走上前去,迎接刚刚下轿、身着华丽礼服的额尔金勋爵。可额尔金竟佯装没看见,径自走向签约大厅。恭亲王心里不高兴,但又无可奈何。

1861年10月24、25日,中英、中法先后在北京交换《天津条约》,并签订《续增条约》(即《北京条约》),规定增开天津为商埠;准许英法招募华工出国;赔偿英法两国军费各八百万两;割让九龙司一区给英国;赔还法国天主教产业。

签约一结束,众人走出礼部大堂,额尔金突然哇哇啦啦下了一通命令。附近的英军士兵突然列成两队,一排单腿跪地,一排居后直立,都端起枪刺闪闪的火枪,做出射击的姿势,枪口正对准走出大堂的恭亲王等中方人员。

恭亲王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一名翻译跑到恭亲王身边道:“王爷,额尔金勋爵命令士兵给您做射击表演,请您躲一躲。”

十几名英军士兵跑到二十余丈外,挂起一排木靶。额尔金一声令下,前排士兵的枪几乎同时响起,远处的木靶纷纷应声落地。额尔金又一声令下,后排士兵的枪同时响起,另一排木靶也应声落地。

“王爷阁下,我在战场上见识了你们士兵的武器,实在是差太远了。这二十几条枪,我作为礼物送给您。”额尔金微笑道。

恭亲王想起刚才的不快,一口回绝道:“礼物是不错,不过我的人不会用,还是算了吧。”

“那没什么,我派人教他们。”额尔金十分诚恳,“王爷,如今两国和约已定,中英又成了真诚的朋友。本人已接到正式通知,作为中国的朋友,英国愿意提供一切帮助,比如可以提供最先进的枪炮,帮助你们平定南方的叛乱。”

“感谢贵国的好意,不过本王还要向皇上请旨。”恭亲王一边回答,一边心想——如果清军能配备洋人的枪炮,那战斗力肯定会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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