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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课间操体转运动,你回头看的是谁

[1]

男寝室的位置在学校二号饭堂附近,寝室前面的灯柱垂着头在地面上照射出一米宽的圆形光圈,白色灯光由此向远处延伸。寝室前面的角落有一个矮小斜坡,两边围着灌木丛,光线昏黄暗淡,我和丘程靠在半坡阴影处微缩着身子。

我扯了扯脖颈上的挂牌,压低声音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被抓到怎么办啊?”

“放心吧,不会被抓到。”丘程嫌弃地拉住我的手肘往上提,“你别这么畏畏缩缩,搞得我们跟干坏事似的。”

“本来就不是好事。”我嘟囔一声被他拽着往男寝门口走。

“哎哎哎,等一会儿啊,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看你后事都快规划好了,别废话,一会儿我说话你就负责点头,懂了没有?”

这都是什么事啊……我抬头就对上丘程一脸认真的表情,我只能壮士出征般郑重地点点头:“懂了!”

“跟着。”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到寝室楼门前。丘程镇定自若地以学校文学社“寝室卫生踩点”的理由搪塞宿管阿姨,宿管阿姨嗑着瓜子略一迟疑刚想询问,丘程突然趴在窗口上甜甜地笑出两颗小虎牙。

“拜托你了阿姨,一会儿我们没弄好会被社长训的。”

对方霎时笑靥如花,大手一挥,准了。

我惊魂甫定便跟着他上楼梯,丘程站在二楼平台上突然转身说:“我现在为了你连艺都卖了,你要怎么报答我?”

我停在下一步台阶上,楼道里明晃晃的白炽灯将他眼角眉梢的笑意加深了一层暖意,我笑着打趣:“你不是一直自称是我哥吗,帮我是应该的。”

丘程自从说过帮我之后,就拐着弯打听陆朝浥的基本信息,前几天知道他报名加入了学校社团的信息部便怂恿我也报名,美其名曰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事与愿违,社团开会时我才发现陆朝浥加入的是若河学生会的信息部,我阴错阳差成为若河文学社的一员。

丘程自知信息渠道来源有错,便在知道陆朝浥晚修因感冒请假时给我想出“探病”的方法。

他大跨步连上几节台阶,闻言认真道:“陆大神一看就是把学习当成另一半的人,你估计会败给出版社。”

晚自习刚结束不久,走廊上有人扎堆聚集在一起聊天,有人在吃夜宵,从各个角落里时不时传出捶胸大笑的声音。

我靠在墙上,把手肘放在旁边的饮水机上面支着脑袋,假装看不见周身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终于等到丘程提着感冒药从310室出来,我才敢完全抬起头。

陆朝浥的寝室在302,等同于我要从长廊尽头往开端走。这十几秒的时间,我已经撞见好几个从寝室出来打水的男生,无一例外是张着嘴一脸讶异地把我当猴看。

丘程站在我旁边努力挡住大半往我身上投射过来的视线,我心里刚松下一口气就听见旁边一阵喧闹,随后四五名男生从楼梯口猛地蹿出来,楼下的脚步声参差不齐地响起,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丘程抓住往寝室跑的一名男生:“兄弟,楼下干吗呢?”

对方喘着气:“突袭查房,宿管和学校几名领导快到一楼了,你……”对方刚喘匀一口气,抬头就和我对上,“哈!女的?”

我只感觉手腕一紧就被丘程拉着往回狂奔。我半晌才反应过来,有领导视察,我要是被发现谎称社团之名进入男寝还不得死路一条!

丘程一脚踹开310寝室门。

“啊!程哥你吓死我了。”

我只听见身后的寝室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后张世伟的惊呼声,刚一抬头,丘程突然转过身把我的脑袋往胸口一按。

“张世伟,你把衣服给我穿上!”

我闷在他胸口里,眼睛只能看见自己和他的鞋子,他校服胸口的校徽标志摩擦得我脸上一片通红。

张世伟从床上一蹦而起:“小橘子?”他手忙脚乱地把床头的校服往脑袋上一套,“程哥,你带她来男寝一日游吗?”

一日游你姐姐啊!张世伟的脑回路是仿着木鱼造的吗?我闭着眼有一种强烈想要咬舌自尽的想法。

丘程三言两语地把当前的情况一笔带过,但没有提我上来给陆朝浥送药的事情。方瑞暄自觉地把喋喋不休想要询问到底的张世伟压进床铺里,彭嘉彦一边撩开窗帘边角往外看情况,一边让我和丘程一起藏进男寝的厕所里。

丘程蹲下身,把手肘架在膝盖上,狭小的空间里我们跟劳改犯似的一言不发地蹲在一边。我平时在作文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候不少,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在男生寝室的厕所蹲着,且和丘程一起。

“被吓到了?”

“啊?”我转头看丘程,片刻又把脑袋埋进手肘里,“我就是觉得挺丢人的。”

我好像这会儿才意识到这次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顿时心里一阵打鼓,耷拉着脑袋看他:“好多人都看到了,我会被叫家长吗?要是让我妈知道我是因为进男寝室而被老师责罚,她铁定得气死,我的一世英名也栽这儿了。”

丘程看了我半晌,突然伸手在我脑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很轻,带着厕所洁厕净的味道。

“别怕,程哥罩着你。”

领导在五楼寝室视察,丘程确定消息无误后才把我送出寝室门。我转过身等他关门,视线漫无目的地往走廊一扫,顿时浑身一僵。

陆朝浥拿着水瓶站在不远处的走廊正望向我这边,走廊上的灯光有点暗,他就站在月光和走廊灯倾斜的光影中间,挺直背脊微微侧头站着。

陆朝浥眼前的寝室门倏忽一开,有人从里面递给他一本习题册又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微微颔首,随后便转身回寝室,视线再也没有落在我身上。

丘程戳了戳我的肩膀:“不去解释一下?”

我回过神,把视线从远处的暗影中收回来,推着他往楼梯口走:“算了,明天再说吧。”

[2]

“钠的物理性质:银白色、金属光泽、密度比水小、熔沸点低,但它具有良好的导热性和导电性,这点基本知识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别到时候选择题又错得一塌糊涂,这可是送分题……”

化学老师敲了敲黑板,转身在黑板上板书。

我拿荧光笔在定义那一栏画着横线,简霓学着我的架势在课本上有模有样地画了双划线。突然,她眉间一蹙,往前翻了几页。

“照老师这么说,这一整本都是送分题啊。”简霓拿笔帽敲了敲课本,“你看,荧光部分几乎把黑体字都覆盖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无声地看了一眼简霓。

她立马举手投降:“好,好,我知道,形式嘛,反正也没懂几道题。”

我心里顿时一阵郁结,长叹一口气伸手遮住简霓的双眼:“看见了吗?”

“啊?”简霓的睫毛刷着我的手心,“黑漆漆一片,你让我看什么呢?”

“我们的未来。”

我刚放开手,就听见教案狠狠砸在讲台上,“啪嗒”一声把我的神经一下镇住了。

“考试不会,上课不听,你们能耐了是吧?”化学老师拿起讲桌上数学老师遗忘的直尺往台面上敲了几下,在震起的一片粉笔尘灰中往后一指。

“丘程!”

丘程揉着眼漫不经心地撑着桌子站起身,他额间带着小片的红印子,睡眼惺忪地揉了一把睡塌在一边的头发。

“你来回答一下,氩是什么?”

她刚才压根就没提过氩,这是明摆着为难丘程。

丘程一脸错愕,顿了顿试探道:“氩?氩……呀啦索?”

寂静。

“牛啊!”张世伟笑着大吼一声。

我微微一愣,笑得喘不过气。教室里的哄笑声顿时犹如烟火爆竹炸响一片,化学老师脸上一阵青红交加。

“也不看看你的化学成绩!还敢给我睡觉!既然不想听了,你就给我出去站着,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进来。”

张世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把丘程的化学书塞进他手里:“程哥,出去好好听课。”

化学老师一记刀眼飞过:“笑什么笑,你也给我出去,脑袋都快塞进手机里了还当我不知道是吧。你们这一个个怎么这么不爱学习啊,你们看看人家尖子班……”

张世伟把拇指和食指一捻往嘴上做拉链的手势,拿过一旁的化学书逃之夭夭。

化学老师敲了敲黑板,摊开书继续讲课:“把金属钠投入到硫酸铜溶液中会生成气体和蓝色沉淀,化学方程式如下……”

我咬着笔帽从窗户外看出去,丘程和张世伟正靠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午的太阳并不猛烈,阳光只蔓延到走廊外围的花坛边沿,丘程睡歪的头发有几缕翘在半空中,随着他侧身说话的动作微微晃动。

化学老师已经把延伸的方程式写到黑板的右下角,我再抬头时视线下意识留意到坐在右上角的林安安身上。

她紧绷背脊听课,视线却总是快速掠过窗外再落回黑板上,收回视线时才松下肩膀长出一口气。

我支着脑袋往窗户上的人影看过去。张世伟侧着头在和丘程说话,不知道被丘程提到什么,扬眉露出荡漾的轻笑。

课间,我晃着湿漉漉的手从洗手间回教室。校园的广播正好在播放第八套广播体操,广播部的学姐火急火燎地催促众人去操场集合。

我从课桌抽屉抽出纸巾擦手,视线落在丘程头顶翘起的发梢上,手指蠢蠢欲动。

“哎,你低一下脑袋。”

“嗯?”丘程微微垂下头。

我伸出掌心轻轻往他头顶压了压:“怎么压不下去……”

他猛地捂住发顶往后一退,一脸惊魂未定:“你……你干吗摸我的头?”

“你的头发翘起来了。”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走出教室。

各班级班长例行点名完毕,广播体操才正式开始,我心不在焉地比画着手脚。

阳光隐蔽在白云身后,天空湛蓝一片,从树梢的顶端看过去能够瞥见中山楼顶端的挂钟和柔软如棉絮的白云。

我顺着半空中的白色弧线往下望,视线由远及近渐渐落在前面有气无力地做跳跃运动的丘程身上。

他挥着长臂,随意在脑袋上一拍,动作很是滑稽。我没忍住笑出声,他正在做第五节体转运动,转身的瞬间就把我毫不掩饰的大笑收入眼底。

我盯着对方半扭曲的身子笑得更欢了。

他笑了笑转回身,再转过来的时候,瞪眼皱眉,鼓着双颊做猩猩状,我猝不及防地被自己呛了一口。

“傻子。”队伍一解散,我就忍不住嘲笑他,“别说,你还挺像的。”

“像什么?”他拿指腹推了推我的额头反问,“像吴彦祖?”

“美得你。”

丘程刚想说话,眼神往我身后一瞥顿时一缩,侧身一伸手接过半空投过来的篮球。

他眯了眯眼,把篮球往地面上拍了两下举过头顶,手腕一转,带风的篮球往前一抛。

“哐当”一声,篮球撞在篮板上反弹落进篮筐。

周围还未散去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好球!”

篮筐下站着一名少年,半边校服裤卷在膝盖上,见状远远地冲他发威。

“丘程!”对方抛着篮球歪头哼了一声,“打一场。”

我一时没明白,打一场,打的是人还是球,丘程已经抓着我的肩膀原地转了180度。

“你先回教室。”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刚放下就被我一把抓住。

我轻轻拽着他手腕上的白色绷带:“你傻啊,那人脸上就刺着‘来者不善’四个字了,你还过去。”

他笑一下,露出一边的小虎牙:“没事,他还不够我打呢。”

果然是打架!我这次直接拽住他的校服衣摆,态度坚决:“教导主任在身后看着呢,你别惹事。”

“我没惹事。”

“那你陪我去小卖部买水?”

他看着我没说话。

我咬咬牙,晃了两下他的衣摆示弱:“Ball ball you(求求你)。”

他微微一愣,低头轻笑:“你这英语吧,让老黄知道估计会气个半死。”

他转过身冲远处挥了挥左手上的绷带:“罗天,下周三放学操场见。”

简霓跑到我身边,一脸咂舌:“我怎么觉得跟江湖约架似的。你家丘程不会吃亏吧?那红毛头一看就不像好人。”

“应该不会吧……等等,谁的?”

“你的。”林安安从旁边探出头笑,“你没听错。”

“橘子,你听我说。”简霓贱兮兮地咧嘴一笑,“因小失大听过吗?丢了西瓜捡芝麻听过吗?”

我摇了摇脑袋。

“兔子就吃窝边草你总算听过吧?”

“不是不吃吗?”

“吃!”简霓义正词严,“陆朝浥这人确实好,但是吧,咱们丘程也不差啊……”

林安安立马接上:“智勇双全、高大俊朗、剑眉星目、行走的百度文库兼青梅竹马!”

我顺着简霓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丘程这会儿正和方瑞暄说话,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是惹眼。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们:“什么跟什么啊?”

“我们刚才都看到了,安安,对吧?”简霓挽着我的胳膊冲林安安眨眼睛。

“对!”林安安接收到信号把小脸往我胳膊上蹭了蹭,语气带着钦羡,“他课间操第五节体转运动回头看的人是你,还做鬼脸逗你笑,刚才为你连架都不打了!简直煞羡旁人,震慑四方。”

“你俩这口条儿跟校外的小贩学的吧?”我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信手拈来,他那是无事可做觉得无聊,况且本来就不应该打架,被你们添油加醋地渲染一番整得我俩有啥不正当关系一样。”

“那可不!青梅竹马这设定放小说里,不是主线那也得是副CP!”简霓道。

我抖开挂在我胳膊上的两人:“老黄说了,多读课文少看那些情情爱爱的。”

“专业术语叫‘课外书’。”林安安反驳我。

上午的第三节课是地理课,地理老师突击检查单元内容,临时举行了一场小型提问环节,第一个抽的就是“4”字尾的号数。我的号数是24也就是提问的正数第三个人。我顿时如坐针毡,手上忙着在抽屉里找课本,却在慌乱中抽出生物教材……我简直想骂人。

最后,我胆战心惊被老师叫起身,偏偏迎面砸来的还不是一道选择题,连四分之一答对的概率都没了。我无意识地抠着桌面浅黄色板面,故作镇定地思索,实际脑袋一片空白。

“等压线密集,风力大。”

身后晃晃悠悠传来丘程低压的声音,我立马一字不差地复述回答,地理老师微微颔首挥手让我坐下。

劫后余生的我拍着胸口往身后的桌上一靠:“还好有你提醒我,不然我小心脏都要被吓停了。”

“客气,但你地理练习册昨晚是不是没做?”丘程左手撑着桌子,拿笔帽戳了戳我的背脊。

“这你都知道?我昨晚做数学练习册废了半条命,晚修快结束时才想起忘记做地理了。”

丘程漫不经心地翻着地理书:“这道题出现在练习册27页第二大题的第四小问,是昨天作业的范畴,你如果做过就不会回答不出来了。”

我背脊一僵,颤颤巍巍地回头诚实地说道:“你高估我了,我做过也会忘。”

丘程:“……”

下午,地理老师突然让课代表放学后把练习册收上去,吓得我课间都不敢耽搁忙着补作业,地理练习册好几道题目的参考答案都是“略”,我正翻着课本对照地理题目比画左右拇指,在丘程路过时头也不抬地把桌面的水杯递给他:“劳驾,三分热七分冷。”

他接过水杯一愣:“什么?”

“就是温水。”我专心盯着习题上的气旋图比画拇指。

丘程往习题上看了眼:“反气旋。”

我:“……”

天要亡我。

他伸出指关节往我右手上敲了敲:“同学,南半球用左手。”

我的智商被他的指节碾压在桌面上动弹不得,我破罐子破摔地把脸贴在课桌上。林安安正坐在座位上解习题,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她蹙眉思考的侧脸。

前阵子若河迎来期中考试,在那之后我才知道安安是隐藏的学霸,平时低调刷题,成绩榜上有名,期中考试还是班里的前三名。我对此毫无微词,甚至打心眼里佩服她,我要是同她一样整天刷题熬夜看书,估计成效凸显之前命先搭进去半条。

卧虎藏龙的若河高中,环顾一圈好像只有我是格格不入的废柴,没有天赋异禀又没有金手指加持,倾不了全力,认不了命却心存侥幸。

我转过身枕着窗外的日光发呆,感觉整个灵魂都被这种认知砸得支离破碎。

走廊上陆陆续续有人路过,宽大的窗户几乎把每一个人的五官掩映在我眼中,我眨眨眼立马抬起头往后门掠过的人影看过去。

陆朝浥!

我来不及思索一把抓住地理习题追出去。

陆朝浥手上拿着厚厚一本英文字典,看见我的时候急停扶住我的手臂。

“陆朝浥!”

“嗯?”他收回手,见我停稳才多加了句,“下次别跑这么快。”

“你去哪儿?”我跟着他往前走。

“图书馆还书。”陆朝浥扫了一眼我手上的练习册,“你在做地理?”

我立马垮下脸,委屈巴巴地嘟囔:“对啊,我觉得地理是文科里的叛徒,题目又难又偏还有没有天理了。”

“本来就没有天理,只有地理。”陆朝浥把字典和学生卡一并交给图书管理员,转身接过我的习题笑道。

我很少看见抬杠的陆朝浥,不免觉得惊奇。

他坐在图书馆的休息座椅上,耐心地画图和我分析地理题目。

“下面这道题选D不选C,参考答案有误,但你也不用多琢磨,它是一道超纲题。”他握笔帮我把答案改上。

我捧着星星眼一脸崇拜:“你竟然连超纲题都会做。”

他脸上没有半点惊讶,连谦逊的痕迹都无处可寻:“这没什么,很多人都会做。”

“不是。”我摇摇头,“前阵子的期中考试,地理老师在我们班夸了你整整半节课,数学老师也说你解题思路新奇,期末考试之前我要跟你借笔用,要借你的运势。”

陆朝浥抬起头轻笑:“你下次遇到不会的题可以来(17)班找我。”

他吸了把鼻子,声音微微喑哑,显然是感冒还未痊愈的征兆。

“你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

“不用。”他顿了顿,把练习册合上递给我,“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了。

陆朝浥在初中时总是会说这句话,他身体状况并不算多好,初中时有一次低血糖被老师送去医务室,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过度劳累”。

所有人都把他捧上神坛,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没办法考第一名,他不再成为人人赞耀的天才,他坠下神坛时却没有人会接住他。

“当学霸是不是很累?”我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没有哪个学霸会承认自己的艰辛,那等于变相地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哪怕他们真的觉得辛苦。

“我就是随口……”

“是很累。”陆朝浥把学生卡塞进校服口袋,他侧着身半边身子陷在阳光里,“比别人早起比别人晚睡很累,用别人玩游戏外出的时间做习题很累,画国画上补习班也很累,可是……夏橘,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是没办法用累来衡量的。”

他垂眸看着地板。图书馆后面的走廊是一条笔直延伸出去的过道,两边都屹立着高大的建筑,让这条走廊看起来像列车行驶而过的隧道,我就站在隧道纤细的寂静里,看夏风如溪流从走廊口吹往我们身后的江川云海。

[3]

周五放学的若河就像放开闸口,学生们像逃脱牢笼般撒丫子往校门口狂奔。我刚走出校门口就被旁边卷起的一阵细风吓得鸡皮疙瘩蹿起,我稳住心绪才没让手中的手机掉落在地。

丘程背着单肩背包,停在我眼前:“回家啊?”

我愣愣地看着他跳下滑板,脚尖轻轻一踩就把弹起的滑板一手抱住。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丘程玩滑板,不得不说男生玩滑板真的很帅啊,看看这周围的视线,跟聚光灯似的。

“你还没回家吗?”我往他身后看过去,刚好看到跟彭嘉彦说话的张世伟和方瑞暄以及……垂着头的安安?

他们周五下午都是在校门口坐校车回海城,周日下午再返校。张世伟曾经抱怨过这来回的四个小时漫长得像凌迟,但我竟然没发现安安的家也在海城。

“你不知道吗?林安安也住海城。”丘程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好像初中还是同一个学校来着,但我几乎没见过她。”

我脑袋一闪像是一瞬间抓住了什么,又被它飞快地逃脱。

“谁啊?”

我一怔忡才想起来手上夏女士的电话还未挂断。

“没……”我一抬头就对上丘程黑亮的双眼,鬼使神差地改口,“丘程……就我们家以前隔壁邻居的小孩。”

丘程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夏女士却明显兴致高涨,热情地邀请丘程去家里吃饭。

我吞吞吐吐地表示对方要回家,还没说完就被丘程抽走手中的手机:“夏姨,我一会儿就跟宝儿一起回去。”

丘程回答完,干脆利落地挂上电话。他重新踩上滑板灵活地停在张世伟他们身前说了几句,引得众人一阵喧闹。方瑞暄原本在跟林安安说话,见状也打趣地问我能不能一起去。

“不能!”丘程抢先撂下话,笑嘻嘻地溜回我身边。

我假装看不见林安安意味深长的眼神,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回家。

丘程一张嘴跟打翻蜜罐似的把我妈哄得笑意盈盈,他小时候在小区里就颇受欢迎,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夏女士没少借其督促我学习,听说了丘程这次开学考试的成绩后更是满意得不行。

“宝儿,你能在若河遇到程程是天大的缘分,你可要好好跟人家学习。”夏女士说着又把餐盘里的鸡翅给丘程夹了一个。

我眼睛都瞪直了:“妈,你不是说可乐鸡翅是做给我吃的吗?”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学习就不见你这么积极。”她嘴上说着,转手也给我夹了一个,“你爸今天加班,这些都是你的。”

“本来就都是我的。”

“你这孩子,你以前不是为了程程……”

我心下一跳:“妈妈妈,我的亲妈啊,你再说话,你家宝贝程程都要饿死了。”

她这才注意到丘程一直没动筷,忙停下话语催促着他开餐。

饭后,丘程要赶回海城的班车。夏女士跟送嫁似的把一大堆干货塞进丘程书包里让他带回家,又细细叮嘱他下回过来吃饭。我百无聊赖地在楼梯口等丘程,待丘程走近才同他一起下楼梯。

我家的楼层不高,下楼梯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丘程抱着滑板走在我身后。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去你家?”丘程坐在小区花坛的休息座椅上,把滑板放在地上漫不经心地踩着。

我一时语塞:“没有,你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啊?”

花坛周围还有小孩和大人坐在一块聊天,我盯着其中一人脚边闭目趴着的萨摩看,冷不防有小孩的玩具车撞在角落的红木花架上,声响激得萨摩闷声喊了一嗓子。

我的胆子瞬间被号走。

“哎,宝儿。”

“嗯?”我傻愣愣地应了声,就见丘程踩着滑板站起身,影子漫到我的鞋尖上。

“你要不要玩滑板?”

“我?”我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

丘程第一次接触滑板就是在小时候和我一起放学回家的路上,当时广场上齐刷刷一排人在刷街,还有人在U形碗池里比赛,我至今都能想起他双眼发光一脸欣羡的样子。

他笑着转身急停一脚踩在地上:“嗯,玩不玩?”

“摔了怎么办?”

“不让你摔。”

丘程扶住我的手肘让我站在滑板上。

“你把一只脚踩在中间,一只脚往前滑。”

“我踩不住啊!”

“可以踩住的,你扶着我点。”

“然后呢?”

“试着往前滑……你别往我身边倒……身子低一点……不是让你把脑袋塞衣领里!”

周一上午连堂的两节语文课是我最喜欢的学习时间,因为只有在面对语文时我才能在知识的海洋里寻找到归属感,但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每个语文老师都喜欢问学生“这个文章表达了作者什么样的思想感情”,这件事作者本人清楚吗?

我一边踮脚擦黑板,一边专心琢磨语文老师留下的课后思考作业,冷不防手背上一热,我吓得汗毛直立瞬间原地一蹦,脖颈骨骼运动的速度都跟不上我回头的速度。

丘程盯着我抽搐般转身的动作看了两眼,下意识往身后看了看,发现没有异样才重新握住我手中的黑板擦。

“你这胆子小得我都不好意思称它为胆子。”

他抬高手臂轻轻松松地擦掉我踮脚也没能接触到的粉笔字。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丘程卡在他和黑板中间,他微微低头就能把下巴放在我的头顶上,我脸上一红故作镇定地从他臂弯里蹿出来。

“你作文写了吗?晚修要交了。”我说。

他拍掉手上的粉尘:“刚写完,你没写?”

教室后面有人在互扔篮球,不小心撞在教室门上发出雷鸣一响,我顿时一跳差点踩空讲台的台阶。

丘程从眼前的桌面上捡起半截粉笔往前用力一掷,砸在抱球的同学背上坏笑道:“哎,小声一点,不知道有人胆子小吗?”

对方嬉皮笑脸地往后一缩收起篮球,我冲坏笑的丘程一阵龇牙咧嘴。

我走下讲台坐回座位上,丘程从抽屉里拿出两瓶旺仔牛奶把其中一瓶插上吸管后递给我:“你的作文我看看。”

我咬着吸管,不太好意思把作文本递给他,但吃人嘴软我偏偏又找不出借口推托,只能磨磨蹭蹭地把作文本从桌面的课本底下抽出来。为了避免让对方看见上一篇关于“北大是我美丽而羞涩的梦”的读后感,我直接把本子反着翻到第一页——只写了三百字开端的作文那页。

丘程大致扫了一眼:“这篇作文其实不难,总分总的行文结构是最适合的方法,不容易跑题也能点题,而且这题目明显是写抒情文的节奏,你只要不偏题再把感情描写套进去就行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在他半监督半压迫下列草稿。丘程为了给我空位置直接收齐东西坐在张世伟的椅子上。我瞬间把嘴边溢出口的拒绝咽下肚,咬着笔帽断断续续地写着,偶尔走神就会被丘程的笔身敲中手指。

“这里,你可以换一种方式表达,直接表达它让你产生憧憬就行了,又不是绕山路走什么十八弯。”丘程在草稿中的其中一段点了点。

我一脸茫然:“怎么表达?”

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有人快速跑过却恶作剧般把半拉上的窗帘往后一拉,阳光瞬间扑射而入,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侧头时刚好与丘程四目相对。

彭嘉彦在讲台上和班级同学讨论数学题,有人嬉闹着拿教室后面的扫帚当吉他在唱《征服》。

丘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莫名放缓了呼吸,感觉他的瞳孔里有我的一席小小身影。

“……她让我对未来衍生出寄托和期待,让我突然很想去未来看一眼,看她在不在我的未来里。”

我停下笔,诧异地睁大眼:“谁?”

“没谁。”他回过神,从笔袋里找出修正液递给我,“最后一句重写。”

“画一下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我刚想往方才写下的句子中间画横线,顿了顿却鬼使神差地只在旁边画了个猪尾巴的删除符号。

丘程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拿着红色奶盒走出教室。

“我出去扔垃圾。”

我顿了顿把视线移到后黑板旁边的垃圾桶上,他是吃错药了吗?扔个垃圾还得跑隔壁班。

[4]

白色的羽毛高高飞起撞上教室的天花板,缓缓掉落在风扇外围略微生锈的外壳中间,简霓的视线从羽毛球上转移到教室前门一脸无辜的我身上。

若河最近掀起一阵运动风,首先是毽子和羽毛球,转瞬之间就成为全校众人课间运动的首要之选,每次我从中山楼前面的空地中间穿过时,总有一种躲避枪林弹雨的错觉。

但事实证明,我不太适合这个游戏,简霓和彭嘉彦在一旁拿扫帚戳风扇顶端的羽毛球却无意扫下一大片灰尘,呛得大家咳嗽不止。

“橘子,你是我见过最快完结这个运动的人。”简霓垂下脸,拍着头顶上沾染的尘灰,“这都第三次了,你也是厉害,每次都往风扇缝隙里打……我的妈呀!”

她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窗户上蹿出来的人影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张世伟跳下窗户,三步并作两步从课桌抽屉里找东西,眼都没抬冲彭嘉彦喊道:“阿彦,找一下程哥,罗天在篮球场都要炸翻天了!他取个滑板怎么这么久啊?”

他把搬出的课本塞回抽屉,抬头刚好看见彭嘉彦脏着一双手脚边靠着一把扫帚,他顿了顿往手机屏幕上按了几下:“算了,你先洗手跟我去球场吧,大暄和体委在操场等着了。”

我电光石火之间才想起今天周三。

“小橘子!”

“有!”我条件反射地举起手,手忙脚乱地接过张世伟抛过来的手机。

“我和阿彦先过去,你催程哥快点。”

我盯着拨号中的手机屏幕,还未回过神就被简霓扯着走出教室门。

“干仗了,干仗了,我们快去找安安一起过去。”

我把手机贴在耳边:“人家是打篮球……”

“没差,这个年纪的男生,打篮球就是干仗的别称,而且我听说丘程打篮球时能帅人一脸血,人送外号——三分球小王子。”

什么鬼外号?我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怎么总能‘听说’到这些东西?我怀疑整个若河都是你的眼线。”

简霓还未回答,电话那边漫长的等待终于告终。

“有事?”丘程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落在我耳边,“有事说事,我这边在拆东西。”

这么嚣张?

我清了清嗓子:“你在哪儿呢?”

手机那边顿了顿,随后就听见丘程笑嘻嘻的声音。

“你找我呀?”

等我挂断电话,和简霓赶到球场时周边已经围了厚厚一圈观众,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前面。张世伟正站在边沿和方瑞暄他们讨论战术,眼角余光瞥见我的时候,投来询问的眼神。我冲他点点头,他才放心地继续转身和其他人讨论。

“你们打什么暗号呢?”林安安从旁边的人群里探出头,视线落在我手上,“你手上怎么拿着张世伟的手机?”

“他刚让我给丘程打电话来着。”

张世伟的手机只随意套着一个透明的手机壳,落在手上的重量很轻,这款水果手机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手机型号,丘程也有一部,恰巧和张世伟一样都是黑色……

我装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的手机?”

“上次英语课上他手机摔了,边角磕了一道痕。”林安安笑着指了指手机边缘的划痕,“他当时心疼了好久。”

我抹了把鼻子仿佛嗅到了秘密的味道:“安安,你初中在哪个学校?”

“海城中学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口问问。”我把手机一把塞进她手里,“那你帮我还给张世伟吧。”

她手明显一缩,怔忡片刻才移开视线应了一声。

“罗天之前也是海中的学生,跟丘程他们算是宿敌了,海中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好。”林安安说道。

罗天就是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半边裤腿卷起来的、身材高大的少年,他看起来脾气颇大总是蹙眉厉眼,放在影视效果里就是周身散发着一股黑暗势力浓烟的叛逆少年。

“丘程怎么会跟他结怨?”我问。

“好像是因为篮球赛上有点冲突所以一直相看两厌,后来罗天又因为丘程班里的学委……”

“学委和丘程?”我忍不住插了一句,没想到林安安挤眉弄眼地冲我点点头,我都要为自己的聪慧鼓个掌了。

时间过去了十分钟,丘程还没有到。罗天支着一条腿坐在篮筐旁边喝水,他不耐烦地冲张世伟抬抬下巴:“喂!丘程到底来不来?要是不敢直说就行,别耽误大家时间。”

“怕你?我们……”张世伟视线往罗天身后看去,面上一喜,“程哥!”

我莫名被他兴奋的声音激起一身汗毛,滑轮滚动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灌进耳朵里。

罗天身后的同学往两边避开空出一个缺口,丘程像是迅猛蹿出来的猎豹,脚下生风带着高速旋转的黄色滑板闯进众人的视线里。

“程哥,接球!”张世伟把篮球远远抛给丘程。

丘程右脚踩着滑板往前一滑,接住篮球的瞬间脚下一踩,亮眼的黄色滑板在半空中翻转一圈,他原地起跳把篮球投进篮筐,落地时一把踩住滑板往前一滑掉头急停。

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把在场的人都镇住了。

“三分球!”方瑞暄喊了一声。

全场瞬间响起一片欢呼声。

“程哥,威武!”张世伟跑过去撞了撞对方的肩膀,“DBH的新滑板太帅气了,跟个小旋风似的。”

丘程抬手拿食指摸了摸鼻尖,眼睛里都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流光:“小意思。”

简霓在一旁跟着起哄,神情激动:“丘程这个动作炫技成分太高了,但是真的好帅啊!”

我笑着揉了揉方才被周身轰炸的耳朵却发现心口有隐隐发烫的预兆,像是血液突然激流翻涌逐渐漫上脸的感觉。

有点……好看。

篮球赛一触即发,我对篮球场上的规则一知半解,全程只是盯着丘程移动的身影。周身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特别是女生的尖叫和欢呼响彻球场,整个球场像是燃烧正旺的火炉,夏风一吹就拉扯出长长的火光。

比赛进入白热化赛点时丘程刚从对方队伍中抢到篮球,但罗天的步步紧逼让他没办法带球上篮。他突然勾着篮球往左边虚晃了一下,罗天立马跟上,丘程的左脚却快速往后一撤,仰身往前一投。

撤步三分球。

篮球压哨正中篮筐激起场外千层声浪,丘程站在浪潮里突然回头,仰着脖子冲我笑。

他肩上挂着一脉落日,扬起的校服衣角和露出的小虎牙一样晃着光,身后是缥缈的远山和翻涌的云海。

美好得就像文艺片电影里的最后一个长镜头——落日球场的少年三分球投中后第一个望向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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