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兄!”身后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
正是叶桑领了几人骑马奔来,下了马便对墨文卿拱手道:“我昨夜回去又多饮了些酒,火烧到了门口才惊觉,是以来迟了,墨兄可还好?!”
“叶兄还真是如及时雨一般,既如此,便一道看看这胡人能挨多久。”
叶桑附和笑着:“胡人生性残暴,但倘若墨兄与这胡人一般做法,又与其何异?胡人乱我中原,屠我百姓,实是千刀万剐不抵我心中忿恨,今日我便替墨兄了结了他!!”说罢,便拔了身边壮士的长刀,扬起宽大的袖袍,刀起头落。
“好刀法,我本想再审问此人是否有同谋,不想叶兄动作之快,在下一时竟不察。”墨文卿看着来人,气势汹汹,全然无有余醉,一派说词更是恰到好处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哦?!如此我竟坏了墨兄的事了,实在该死!”叶桑满脸歉意,“在下一时冲动,实因为恨毒了胡人,害得我家破人亡,只得浪迹天涯,苟且偷生。。。。”,说罢一改往常放浪不羁的神色,双目含泪,本就亦正亦邪的面容更多了一份忧伤的神色。
“无须自责,不过区区胡人罢了,若想要再去捉一个便罢了。”墨文卿并不多话,顾自上了马,对将士们说道:
“今日之祸,日前我早已料定,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愿顺应天命救流民于苦难,却不想,害的追随于我的众勇士们白白丢了性命……..心中实在惭愧!”
一旁的流民听罢不禁掩面哭泣,对身旁的官兵连连磕头道:“今日列为勇士之恩,我等没齿难忘!”字字情真意切,就连不足七岁的孩童亦是有样学样;那堂堂七尺男儿们,见状思及中州的家人们,一身甲胄之下,亦是情难以自抑。
“早闻墨公子贤名,如今亲眼得见,实不负虚名。”叶桑轻敛神色,如今烽烟四起,世人皆逐利,这般心怀百姓,慷慨解囊,视兵卒为手足的将才怕是屈指可数,心中对眼前人平添了几分敬意。
墨文卿双目微红,如何做都是对,也有错,如何做都会有人死,最终也会有人活着,但见到守卫长在身后倒下时,却有了半刻的迷惘,想起往日里同他一起喝过的酒,他说过的不着调的浑话段子,以及他那一有事便要冲在前头的执着,却不想,他却为了百两银子枉顾全城安危。
“我等誓死愿随墨公子左右!!”众甲士一派俨然的声音打断了墨文卿的思绪,回过神来向众人道:“我墨文卿何德何能?”
一旁不知何时来的梁肖君啪的一声跪地道:“公子当然当的起!就凭公子今日挽救的这近乎万人的流民!足见公子的侠义之心,肖君此后定为公子肝脑涂地!”
“我等愿为墨公子肝脑涂地!!”众甲士回应之声此起彼伏。
“我墨文卿定不负列为信任,此后诸位便是文卿的心腹手足!!愿同诸位同进退,赴沙场!”墨文卿双手握剑行礼,而后继续对众人道:
“眼下朝廷自顾不暇,孤竹城破,百姓流离,身为大昭子民,我等七尺男儿自当奋力挽救,如今我有意重建孤竹,保流民安生,诸位若有愿意留下来相助的,我自当感谢,如想自寻他路的,我亦是不勉强!!”
众甲士听罢,群情激昂,跃跃一试;流民们原以为没了孤竹城的依仗,此后又是上顿吃完没下顿的逃难日,听到要重建孤竹城,都是心中一动,对墨文卿又是一阵磕头谢礼。
一旁的叶桑轻扯嘴角,中州刀山血海,即便能再建一个孤竹又如何,除了造出个世外桃源来,除此之外,放眼大昭,何处也又能免了这场浩劫。
冬日里少有的艳阳在云层里探出了头,一场浩劫随着这场风雪一般消融,只这无数焦黑的残垣断壁惊人的矗立在城中。
墨文卿安顿了乱民,处理了战场已是晌午时分,梁肖君上前吞吐着欲要说些什么,踌躇之际,见墨文卿抚臂做吃痛状,心下一惊道:“不好!”
公子赴西山猎狐,本就为灵狐所伤,未及痊愈,回了孤竹城,又连日劳累,只怕伤势更恶了。
“公子。。。。。我竟忘了公子受了伤!”梁肖君连忙上前搀住主家,自责不已。
“无碍。”墨文卿面无表情,唇上却是毫无血色。“我受伤的事切莫声张,另外派人向都督府通报,就说此处乱民已平。望大人莫要挂心。”
梁肖君领意颔首,随即紧随墨文卿回了幸免于难的孤竹客栈。正面迎上叶桑腿搭与长凳,于堂下饮酒。
叶桑见二人来立马起身问是否小酌几杯,墨文卿不答径直入了客间,梁肖君愕然回应:“公子连日劳累,此刻正要盥洗,改日吧。”
叶桑微一撇嘴酸道:“别驾军务缠身,自然与我这孤家寡人不同。”便又坐下顾自饮酒。
客间内,梁肖君奋力撕开墨文卿臂上的衣衫,一股腥臭刺鼻而来,臂上血肉模糊,脓血四流。
“公子,眼下是冬日,怎的化脓如此厉害?”梁肖君颤抖着擦去脓水说道。
“是灵狐毒。。。。。”墨文卿有气无力,他终是无须再强装下去,也无力在掩饰下去。
“灵狐毒?”梁肖君心中一沉,知是凶多吉少,早闻知百年灵狐毒性强烈,为百毒之首,且无解药,若是染上这毒,便是只有等死一条路了,口中却似自我安慰说道:
“公子今岁才二十有一,你方才打了胜仗,往后前程似锦,如此英雄少年,老天定然不会让你死的,定然不会有事的!”
“废话少说!你再不当心着点手下,我此刻便要死了。”梁肖君一时心急失了轻重,却苦了半解衣裳的墨文卿,只见他吃痛的嘶着气,而后似想到什么问道:
“李执可来了?”
“按日子算,今夜就该到了。”
墨文卿所以敢放流民进城,原是因为早已料定有此劫难,于是早早便向阳乐墨府中通报了,强忍着伤痛只待援军到,便能回府医治,恁是任谁也没看出他身上竟伤重如此。
“好,我须得尽快回府,朴伯必知晓这解毒之法。”
“是!今夜子时我便带公子兼程赶回府去。”
是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行至东门,马车里的墨文卿脸色煞白,鹿眼微张,梁肖君诓说有急报要送与都督府,守门小将道:“既是送报,如何带着马车?”
正欲要掀开车门,梁肖君一闪身将小将挡住,从胸口掏出墨色的牌子与小将道:“我等奉了别驾之命有要务在身,若误了事,尔等可担的起?!”
小将悻悻的退去,“开城门!!”
出了东门,快马加鞭往阳乐赶去。墨文卿惨白的唇微一勾,李执已带军驻于城中,任是蛟龙也是捣不起什么大浪了,大可放心;不放心的该是哪个同样被背着上马车的傻姑娘,不知安好否;又早听闻百年灵狐毒性异常,不是一般药石可医的,只是若回去能见她最后一面也是好的。愈想,脑中愈发昏沉,车轱辘的声音逐渐由刺耳变作模糊,而后重重倒下。
当朝天的火把撕裂夜空,自城门处的犬吠声逐渐在墨府外的紫金街也热闹起来,墨文晏从床上惊醒,嬷嬷摸身进了内房,一面掌灯道:“必是大公子回来了。”
墨文晏久久不答话,她知晓孤竹城里那日他的奋力拚杀,心中涌起浓浓的不详的预感。从前她只当长兄温润如玉,对她百般体贴,却从不知晓他竟如此骁勇善战,她还记得模糊中他那染了血的脸,有些狰狞可怕,却又让人心安。想着,脑海中浮现他那日身披战甲的形象来,只是这次回来又是怎样的?兴许好的很,兴许又坏的很。
嬷嬷在一边笑说:“姑娘吃不下咽,寝不安睡,在临水台足足等了一天一夜,那日听闻说要回来了,还兴奋不已,现如今他真回来了,怎的倒发了愣?还不去瞧瞧!”
墨文晏得了令一般顾不得梳洗,套上锦履,披上披风便往外冲,一头青丝散在腰间上,在腊月的寒风里起舞;嬷嬷提了灯,紧紧跟在身后,灰暗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拐过七弯八绕的回廊,被灯火拉的长长的影子跌跌撞撞,穿过清冷的亭台轩榭,墨文晏立身于他房外。
烛火通明,远远的瞧见他躺在床上悄无声息,任凭朴伯对他使刀子剜肉,丫鬟们踩着小碎步进进出出,端出一盆盆深黑色的发着腥臭的血水.,父亲墨敬之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满脸凝重,主母立于床头掩面哭泣。
他确是回来了,他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即便这样,这也并不是最坏的结果。墨文晏一双微红的杏眼噙泪,原本不施脂粉白璧般的面庞,犹如阴云遮月,楚楚可怜。
“公子吉人天相,又有抱朴子襄助,姑娘不必太过忧心.”嬷嬷挑着忽明忽暗的灯笼,言语间,眼神闪烁.
“嬷嬷,他会死吗?”墨文晏细微颤抖的声音在清冷的寒风里显得有些凄冷,她自己心中早已有了一个答案,却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或许么么会说他不会死,嬷嬷一向经验颇丰,她的话定然顶用。
“晏儿…..”妇人心中哽咽,.在之前的很多年里,她将她视如己出,从来不许她受一点委屈,可眼前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过了这个年,马上便要行及笄之礼了.往后是再无从保护了,她
“晏儿,或许会,但或许,又不会,人之生死,本就无常,尤其是在这样纷乱的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