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玺二十三年，三月，丞相府。
“宁儿......”
一只消瘦的手从暗黄色的帐帘内缓缓伸出，那五指瘦的只剩下几节分明的骨头，昏昏暗暗的声音幽幽飘出，已然是无力之余......
杨歆宁忍着泪，小脸上满是忧伤，慢慢拨开陈旧的帐帘，坐在床榻上，握了握床榻上妇人的手，轻声道：“阿娘......”
那，是她的母亲，杨家的主母，北安候府苏氏的独女——苏允姝。不过如今的她，除了这一个女儿什么也没有了，夫妻名存实亡，北安候府破灭，襁褓中的儿子也死于非命。一切都变了，她只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在杨歆宁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那样光辉，那样动人，哪怕是生下弟弟以后，依旧风韵犹存，确实是难能一见的美人，与如今这般骨瘦如柴，面色苍白如鬼的模样倒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年，母亲被病魔折腾得太多了。
“阿娘……对不住你，没有保护好你……和浚儿……”苏允姝知道自己快到头了，才找来女儿做最后的嘱托，而她口中的浚儿，是杨歆宁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一岁时的冬夜，在乳娘怀里睡去，第二日就再没能醒来，大夫只说是中毒而亡，却至今也没能找到是何毒所致，杨歆宁一直不明白，是何人心思如此歹毒，会对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下手。
“阿娘这一生……快要到头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苏允姝说话断断续续，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挤出这几个字。
“不，阿娘，别这样说，您答应过宁儿，要一直陪着宁儿的。”杨歆宁落了泪。她用手抓紧了苏允姝，生怕一不小心松了手，母亲就离她而去了。
苏允姝的眼角划过了一滴浑浊的泪，在昏黄的皮肤下留下一道浅浅的泪痕。“你听阿娘说，阿娘……这一辈子爱错了人，嫁给了……你阿爹，让你跟着……糟了罪，北安候府的破灭是昭王……拓跋宸所致，他为了得到……北疆那些银库粮库油库……陷害你外祖父背叛朝廷，擅养私兵，做假账……陛下自然是信了他的谎话，我北安候府上下几十条人命……都毁于他一人之手……这些都是阿娘这些年，私底下派人查到的……阿娘没用，没能为候府报仇。”
拓跋宸?!?
杨歆宁愣了愣。毕竟整个京城都知晓，这昭王是个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无所不能的美男，又生得一张好相貌，迷倒了多少官家小姐，是世人口中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虽得皇太后喜爱，却不觊觎那储君之位，向来冰冰冷冷，行事霸道残酷，他怎会做出此等事情来。
苏允姝见杨歆宁的惊异，缓缓道：“曾在北安候府捉拿到一名刺客……那刺客在严刑拷打下说出是受昭王拓跋宸之命……窥探我北安候府，没多久，朝廷便下了圣旨……抄我候府，我北安候府上下整整九十二条人命啊……”
杨歆宁虽心存疑惑，却不再出声。
“这是候府的账本还有兵符……阿娘把它交给你，想要召唤兵符，去北疆的烟山……那里有苏家不少老兵，他们都认得这兵符……对你会有帮助。账本是洗白北安候府的唯一证据了……一定要保管好它，答应阿娘，要还北安候府，还你外祖父一个清白……”苏允姝从枕头底下拿出兵符和账本，颤颤巍巍地递给床沿边上的人。
杨歆宁重重地点点头，豆点大的眼泪也随之落下，接过兵符和账本，兵符是用玉制成的，正中间用金子刻有一个苏字，还挂着一串红色的流苏。至于账本，杨歆宁翻来看了看，字迹很娟秀，密密麻麻全是记载。
“还有，浚儿的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宁儿，你一定要答应阿娘……查清浚儿的死因，为你弟弟报仇……”
杨歆宁早已哭成泪人，“您放心，阿娘，只要女儿还活着一天，就一定会为弟弟报仇雪恨!”杨歆宁心里清楚，母亲变成现在这样，一是弟弟的死，二是母族的破灭，三便是夫君的厌弃，她心里早已下定决心，要让负了她们的人，血债血偿!
“我可怜的女儿，阿娘不该……留你一人在世上，你要答应阿娘……不要像阿娘一样，爱上了一个自己不该爱的人……阿娘希望你可以过得快乐幸福……往后的路，阿娘不能陪着你了……你一定要自己坚强，记得要提防着皓慈轩那冯氏还有她的儿子女儿……你弟弟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阿娘怕我走后，他们会对你下手……记住了吗?”
“阿娘……”杨歆宁已经哭得说不上话了，她也知道，母亲快不行了，但是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女儿记住了。”
“好孩子，别哭......阿娘走后，会让秋婆子跟在你身旁照顾你，阿娘也能放心......阿昊是个有心的，阿娘也看得出他对你的真心......虽然他是皇子出生，但也是阿娘看着长大的......你们也是青梅竹马，把你交给他，阿娘在九泉之下也能放心了......”
“不，阿娘”苏歆宁狠狠地摇了摇头，“我只要您陪在我身旁！”
苏允姝张张干裂的双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不要怪你阿爹，好吗?”
“阿娘，他是负了您的人啊!”杨歆宁的心里早已将杨晟远当做了仇人，她恨他负了苏允姝，负了杨浚，负了他们……
苏允姝不好勉强，只是像喃喃自语般：“纵然心中有再多恨……他毕竟是你阿爹，是我的夫君……”
“好……”杨歆宁讪讪地应下了。她心里很清楚，阿娘这辈子是爱惨了杨晟远，就算他做了再多对不起她的事，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他。
苏允姝知道一时半会她是不会接受杨晟远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傻宁儿，阿娘累了......阿娘想要睡一觉了......”苏允姝满眼不舍地看了一眼杨歆宁，扯出一抹艰难的微笑，“阿娘……爱你……”一滴老泪落下，原本握住杨歆宁的手也渐渐垂下，苏允姝慢慢闭上了双眼，安安静静的，就像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阿娘!阿娘!”杨歆宁的嘶吼声在这冷清的静懿阁格外刺耳，格外凄厉。
但，不论她如何呼喊，那一夜，苏允姝再也没有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