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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阳帆”

第二日清晨大雾弥漫,初阳穿过浓雾后落在人的身上并不灼人,驱散了雾气带来的凉意。沈花朝和沈雪前路过池塘时,在雾中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花朝,雪前!这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哈!刚过来就碰见你们了!”沈易舟的声音总是很嘈杂,打破了清晨乡野的宁静。他忽然加快了速度,一溜烟的跑了过来,沈花朝有一瞬间担心他会因为看不清路摔进池塘,当看见沈易舟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旁的沈雪前看见沈易舟跑过来倒是很开心的叫着“舟哥哥,帆哥哥。”而阳帆还在后面慢慢地走着,也不知听见没听见。

“你就该去池塘里给鱼试试温度。”沈花朝朝沈易舟翻了一个白眼,不过沈易舟并没有答话,仍旧是笑嘻嘻的。

“早上好。”后来的阳帆对着两姐妹打招呼,今天他没有穿校服,换上了短袖和长裤,大概是学校里没有人穿校服吧,说是没人穿其实是根本没有校服。

“早。”

“帆哥哥早!”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沈易舟侧过头去看她们两个,只见沈花朝已经走远了,而沈雪前跟在阳帆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便快步走上前和沈花朝并肩走着,他知道沈花朝对刚刚见过几面的人熟不起来,不说话的时候就像冰雕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不敢接近。

“走这么快,怕迟到呀?”

“我倒是不会迟到,就是不知道有些人是不是忘记了自己今天要值日。”

“啊!沈花朝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这下换沈易舟飞快地跑在了前面,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荡在三个人的耳边,随即后面传来了阵阵笑声。

上学放学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阳帆才转来学校时正值萍荷初上,而现在距离放暑假也不过半个月。乡下读书的小孩子并不很在意期末考试的到来,每天仍旧上课便上课,放学后是绝对哪里都可以去疯玩的,沈花朝却和他们不一样。

临近期末的那个月里,沈花朝总是会在放学后在教室自习,提前给沈易舟说好让他把沈雪前送回家,自己就可以在教室里学习到太阳快要下山,至于阳帆,他总是跟着沈易舟他们一起回去。沈花朝一个人自习在教室里并不会害怕,却也是万万不敢在太阳下山后才回家的,毕竟学校离家的距离还是不近,那么长段路,谁知道在路上会碰见什么......

还是如同往日一样,沈易舟去到一年级的教室接沈雪前,两人在校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阳帆,沈易舟就带着沈雪前回家了。阳帆一向会在校门口等他们,但也说不准他到底会不会有其他的事情,四个人同行了很久,玩闹如常,可对阳帆的了解终归还是很少的,虽然沈易舟曾在家里听过父母谈论阳帆的事情,大抵就是“小小年纪、父母狠心、可怜”之类的词语,不过他并不认同,阳帆学习好又受欢迎每天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还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没有看出他哪里可怜了。不过他和沈花朝并没有去问阳帆家里的事情,只是在得知阳帆住在沈易舟旁边那栋别墅时沈花朝表现出来一点惊讶,随即转为了然,毕竟阳帆的一举一动都在彰显着,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阳帆也从来不会主动说起自己事情,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说,看着他们笑。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任谁也不能轻易涉足。

学校的水泥操场上,有几个人站在那里。

“哟!听说你是没人要一个孤儿!”其中一个开口到,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还带着嘲讽和不知名的平衡感。

“......”

没有人接话,操场上只剩下聒噪的蝉鸣。

“说话啊阳帆,你不是滔滔不绝出口成章嘛,你不是大城市里过来的不得了么?”

“承认自己是个孤儿有这么难?嗯?哈哈哈哈哈......”

阳帆仍旧没有答话,只是把嘴抿得更紧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几个。

“你不是不得了么?你不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么?怎么现在说不话来了?”他突然快步走过去,一把揪住阳帆的领子。“别以为考了几次第一,跟老师的关系好就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告我黑状?好,就让你告!”说完就抡起拳头给阳帆砸过去。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告状!”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赵磊,住手!”沈花朝远远地朝操场上的人喊着,但赵磊那一拳还是落到了阳帆的脸上。阳帆在身侧握了握拳头,还是没有把手扬起来。倒是沈花朝飞快地跑了过来,站在阳帆旁边。

“赵磊,上次半期考试作弊的事情老师没有告诉赵叔叔,今天又打人是想我再去和老师说说么?!”

“上次是你说的?”赵磊放开了阳帆,转向沈花朝。

果然是因为半期考试的事情。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敢做还怕被人知道?有时间在这里欺负别人不如滚回家多做几道题!亏赵叔叔还让我在学校里把你看着点,呵呵,我看你这副样子,怕是要去做什么我也是拦不住的!倒不如我给赵叔叔说说让他自己来管教你?!”沈花朝死死地盯着赵磊,看过去还比赵磊矮了一个头,梗着脖子,似乎随时都可以和他干上一架。

是了,上次半期考试的时候赵磊进步神速,朱老师在欣慰之余却也有些担心赵磊的成绩不实,毕竟班里很多人这次都栽在了数学的原题上。的确是书上的原题,却是那种极为偏僻打了星号的题目,朱老师没有讲过,在课后大概也很少有人去看,大多数人被突如其来的原题给整懵了,大概就是那种我记得我见过可就是不知道怎么,但数学书后的答案却一定是有的。而班上做出来的人只有两个,阳帆和赵磊,你要问沈花朝为什么没有做出来?她把答案算错了......

可阳帆和赵磊的解题步骤大不相同,排除赵磊偷偷瞄阳帆的可能,但是赵磊和书后答案的解题步骤就高度相似了,虽然他还是很聪明的改了一些小地方但在朱老师眼里那都是假象。随后就把赵磊找过了问了问也没有明着说“我怀疑你抄袭啦”什么的,就是让他再说说他解题的思路,谁知道那小子竟然就这么在办公室哭了起来,说什么以后再也不敢了。

朱老师当时就说了一句以后还是要向阳帆学习,别搞那些小动作,而在赵磊听来这就是阳帆见不得他好给老师说了什么,做个数学题考个试也必须要展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来,心里也就记恨上了。也不知道是在那里听来了几句碎语,就把阳帆约到操场上想要羞辱教训一番,让他以后再也不敢跟他赵磊作对。谁知道自己教训得正来劲儿,半路却杀出来个沈花朝。

“好,沈花朝......“赵磊被沈花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恨恨的扭头走了。

“你们几个,也想打他是吗?来,试试啊!”跟在赵磊后面的几个人已经被沈花朝的样子吓得不行,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敢和赵磊对上,赵磊走了也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装了一句话“沈花朝惹不得”。

“没没,我们就是来看看,这就走.......”说完就追着赵磊跑了。

沈花朝转过头去看阳帆,他的嘴角死死地抿成了一条线,被赵磊打过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真没想到赵磊还敢打人!”沈花朝在心里已经把赵磊骂了几百遍了,看着阳帆的样子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阳帆。她也不知道赵磊究竟对阳帆说了些什么,大概就是一些威胁的话,不过就算是威胁阳帆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喂,你没事吧?”

“......”

“说话呀,被打傻了么?”

“......”

“阳帆?”

“......”

总之就是一片静默,沈花朝看着阳帆,看着那一条线似的嘴,肿起来的脸,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向是个慢热的人,虽然不怎么和阳帆说话,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却也把阳帆当成了自己的朋友。现在看他这个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又在心里骂上了沈易舟,该在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哪里都是他的影子......

“阳帆,你别去理那个赵磊,他就是个疯子......”

“谢谢......”

沈花朝正想多骂几句,阳帆却开了口,声音嘶哑得如同他第一次遇见沈花朝的时候。

他转过头,向教室走去,沈花朝也急忙跟了上去。她到教室时只见阳帆拿起书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阳帆飞快的走在路上,他不敢回头,不敢看沈花朝追问关心他的样子,他害怕他就在沈花朝的面前落下泪来。赵磊说得没错,他就是没人要,就是和一个孤儿没有什么区别。如若不是没人要,他怎么会来到这么个地方......

他知道父母从来都忙于工作,一年能够相见的时间少之又少,他不想过什么大富大贵让别人羡慕的生活,他只想要爸爸妈妈能够陪在自己的身边。可他们从来都不在乎他,把他丢给爷爷,什么事都让他去找爷爷。

期末的家长会,别的同学的位置上都坐了自己的爸爸或者妈妈,而自己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好奇又带着心疼的目光将他包围,就像海水慢慢涌上来,一点一点灌进嘴巴鼻子和耳朵,直至将他淹没。他故意没有告诉爷爷家长会的事情,而是提前一周就告知了父母,期盼着他们之中能有一个人来,如果工作不忙的话他们可能还会一起来......

可最终的结果呢,尽管他拿着第一名的奖状站在讲台上,台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鼓掌。没有家长来给他送上拥抱和鲜花,有的只是其他家长片刻心疼后的静默,再就是说说自己的孩子哪里哪里不如台上那个人,他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人,尴尬的站在本应拥有最高关注的颁奖台。但他还是笑着,笑他自己,笑他可怜的期盼。

那次因为没人出席他的家长会,他和他们在电话中大吵了一架,“不想养我,又为什么要生下我!”,这是他在电话里朝父母吼出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就跑了出去整整三天,才被警方找到。在出走的过程中,他看着到处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处车水马龙,却也是最没有味道。有时候也会想他们这下该放下工作来找他了吧,会抱着他痛哭流涕万分自责了吧......

但他回家后迎接的也并不是父母的痛哭流涕和惊慌失措,而是阳父盛怒的巴掌以及母亲无奈的叹息。他想象的三人抱头痛哭的场景被阳父迎面的巴掌打得粉碎。

原来,爷爷在寻找他的过程中出了车祸,及时送医后虽说并无大碍却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及他被找到的时候也还未苏醒。阳帆终于在这场闹剧中放弃了抵抗,也不再去奢求父母的陪伴,在爷爷彻底养好身体时候主动提出要和爷爷一起回到爷爷家乡。既然已经是得不到了,又何必再看着,再满怀希望呢?

而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被邻居的小孩,那个自称要带他熟悉环境的沈易舟却把他忘在了路上。他仿佛又想起了当时父母也是那样,沈易舟把他丢在田野里,父母把他丢给爷爷。既然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索性也就不找了,他坐在茂密的玉米丛里,开始出苞的玉米上长着青色或者酒红色的须,散发出阵阵清香,混着泥土的味道,却让人别样的安心。反应过来时天已经黑了,漆黑的夜笼罩了巨大的田野,而自己也不过是被吞噬的灰尘。

原本已经是要在原地等待着,却又遇见了和自己一样处在这夜中的沈花朝,虽说的确是被吓到了,毕竟那时沈花朝的样子,高高扎起的马尾早就被荒草和玉米杆刮得很乱,白色衣服也是被泥土沾染看起来像是吸血回家的女鬼在回洞途中没有将嘴离的血包好,又带着没有找到东西的火气,可对方大叫后也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自己当时竟然有点想笑,原来自己也还是有一点存在感的。

两人唧唧歪歪片刻之后,阳帆就已经看出沈花朝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明明已经是一副烦躁到极点的样子,大概也是有什么事情使她不高兴吧......明明很不想送自己回家,却还是把送了。而后来相处的种种,沈雪前的叽叽喳喳,沈易舟大大咧咧的热情,还有沈花朝......他以为他已经要彻底忘记父母的漠视,进入到这个不一样世界里,可偏偏有人要提起,要撕开那道看起来已经愈合的疤。比在原来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划上一刀更加疼痛,痛得让人喘不过气,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睛了跑出来,怎么收也收不住,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他蹲下来,保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进去。

“阳帆,你别去和赵磊计较,他就是个没有脑子的人......”

沈花朝看阳帆突然停下来,以为他是跑累了,却看见他把头埋在双臂之间,而崭新的运动鞋旁却滴上了水渍。她仿佛知道了什么,现在她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能说了。

她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

沈花朝在脑子里回想在操场上的事,原本自己是要去上厕所的,但是因为放学后都会有学生打扫教学楼的厕所,她又不想在别人的注视下上厕所,想着操场边的厕所是不用每天打扫的,却在路过操场时看见赵磊朝阳帆动手。又说了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话,把帐胡乱算在阳帆头上,阳帆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总之赵磊以后在沈花朝这里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回家吧。”

看着快要落下山的太阳,沈花朝轻轻的对阳帆说。说完便站在了阳帆的身后,等阳帆站起来时,就看见自己整踩在沈花朝的影子上,两个人就这么走着。两个人一路上也都没再说过话,沈花朝看着阳帆的背影,阳帆踩着沈花朝的影子上,你知道我在,我也知道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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