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花朝坐了很久,还是觉得肚子隐隐作痛,还有下午沈雪前说的那些话再回想这些天奶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都让她感到格外烦躁。
“花朝,我还是带你去诊所看看吧,嗯?”阳帆有些担心的看着沈花朝。
她只是朝他笑笑,摇了摇头。
天已经快要黑了,蝉鸣也在渐进的夜色中变得微弱,几不可闻,该回家了。
她扶着桌沿,撑着腰慢慢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去吧。”抬步往外时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好在她身后伸出的手把她拉住了。
“花朝啊......”许是被她的动作激到,他又想起她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低声叹了口气,“其实女孩子可以软弱一点的。”
晚风透过窗户吹在两个人的脸上,冲淡了男孩身上那股药粉混着血气的味道,冲鼻微腥,细细闻来其中还参杂着男孩衣服上洗衣粉的余味,清冽干净。他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见谁都是三分笑脸,今天却因为自己变成了那般模样,有的时候沈花朝想狠狠的骂他一顿,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阳帆轻轻拉过女孩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上,自己侧身后微微蹲下,轻松的把她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她被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懵了,只得慌乱的叫他放自己下来,可对方并不理会她的声音,固执的朝外面走去。
走在狭小的楼梯间,墙壁的石灰已经剥落露出青灰色的内壁,斑驳得像阳光透过树梢投下的影子,乱得像沈花朝此刻的心情。
她静静的趴在男孩不算宽厚的背上,看着他小心翼翼的下着一步又一步台阶,心湖泛起柔软的涟漪。从记事以后,没人这样背过她,奶奶的背上总是背着妹妹,而父母总是在外一年难得回来几次,在者她也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没有被背的资格了。
她很想对阳帆说一句谢谢,但喉头总是梗着,把谢谢咽了回去。眼眶微微发热,有晶莹的珠子落在了他的背上,温热湿润。他仍旧朝前走着,并不为那温热做出反应。
夕阳落下,最后一抹余晖也随它散去。夜色开始四合,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走到了他和她第一次遇见的地方。这两年村子变化很大,当年沈花朝翻找东西的小路已经被在月光下泛白的水泥路取代,路的两旁还是植满了葱郁茂盛的玉米。
一眼看过去,他又想起了她那时候的样子,低低的笑出了声,却惊动了背上已经安静的人。
“天要黑尽了,你回去吧,不然可就看不见路要掉进池塘里了。”
他不答话,仍旧向前走着。前面不远的小楼就是她的家了,可他还是想再把她送近点,再近点。
在距离小楼已经很近的水泥路上,那里长着一棵巨大的李子树,枝叶四散,脆李满挂。他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小声的问她肚子还疼不疼,得到否定的回答后长长的舒了口气。
互相道别后,他猫着腰站在李子树边上看她慢慢地走进屋里,伸了伸腰向来时的路走去,不一会儿消失在了夜色中。
沈花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雪前和奶奶已经坐在桌子上等她吃饭了。洗手出来,奶奶的脸色没有什么不妥和异样,想必雪前没有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爷爷还没有回来,“离婚”,“孤儿”等词又在她的脑子里晃着,让人脑子越发清醒难受。
饭桌上沈花朝仍是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的饭,加了南瓜煮好的粥喝起来很甜,但她也只是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碗。
“花朝啊,多吃点吧,你看你最近忙着准备考试都瘦了......”奶奶往她碗里夹了一箸空心菜,以往......
她只是默默的把碗里的菜吃掉,再喝了一口粥就下了桌子。正准备上楼时却被沈雪前叫住了“姐,奶奶说爸爸要回来了。”
她转过头去看奶奶,“那妈妈回来吗?”
“要回来,都要回来的,大概你考完试就回来了。”奶奶冲着两姐妹笑,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变得尤为明显。
她这下才放下心来,既然爸爸妈妈两个人都要一起回来,离婚什么的都是无稽之谈。洗过澡后,她躺在床上摸着白天那一拳打过的地方,轻轻的揉着,一圈又一圈......
沈花朝觉得自己要摊在地上了,第五次骂沈易舟:“沈易舟你是白米饭吃撑了没出发泄才来爬山的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拉我一起!”
沈易舟已经远远的把她和阳帆甩在了后面,听见自己的名字后停下扭过头一脸无辜:“花朝你叫我?”
阳帆一边把沈花朝往上面拉,一边憋着不敢笑出声。心里暗自窃喜还好今天是阴天,要是晴空万里可能花朝就要考虑怎样弄死沈易舟了。
因为是他说什么在考试前爬山就能够步步高升,能够到更高的分数去读想的初中了......
几个人到山顶的时候已经累的不行,沈花朝强忍着把沈易舟从上面踹下去的想法,小心翼翼的抖着腿往边崖边上靠。入眼是苍茫的绿色,大片大片的绿,水稻田梗分割的方方正正的绿,装了她满心满眼,夏日的风卷起她的长发,将三人的衣服吹得鼓鼓的,猎猎作响。她忽然就觉得沈易舟的提议也不算太糟。
不算陡峭的石壁上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个春天忘记带走的,留在了夏日。巨大的香樟树林密如伞盖,踩在松软的落叶上,两个男孩在林中你追我赶,她也只是看着他们笑,希望今天可以晚一点回家。
天忽就黑了下来,三个正享受这难得的安逸,却被“劈里啪啦”的大雨砸了个通透,大雨忽然倾盆而至,三人却毫无准备,香樟树林是万万不可多呆的,顾不得雨大路滑飞快的朝山下跑去。
后来当沈花朝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祈求希望感冒能在考试好的时候又在心里把沈易舟骂了个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大雨中被淋湿的阳帆。少年的身形已经隐隐挺拔,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脊背,他跑得那样急那样快,若不是他停下来等自己,自己又怎么能追得上他......
摇了摇头,把阳帆从脑子中甩了出去,继续看手中的书。
沈花朝走出考场那一刻觉得自己这十二年来从没有这样神清气爽过。
三个人约好在学校后面的操场上碰面,脸上都带着笑。
“这下我怎么玩奶奶都不会说我了哈哈哈哈......”沈易舟双手叉腰,仰起头对着两个人大笑道。
沈花朝也只是撇撇嘴,回敬一个白眼,“能不能有点追求?”说完抬眼看着阳帆,“晚上要不要去沈易舟家里玩啊,他家有好东西。”
只见男孩重重的点头,脸上的笑如春风般散开过来。
等到阳帆看见沈花朝所谓的“好东西”的时候,嘴角无声的抽了抽,内心已经无语得无以复加。
三个人坐在沈易舟家的楼顶上,沈易舟神神秘秘的拿出几个易拉罐放在一张小小的桌子上。
“这,我们还未成年呢......”他小声的说。
“什么成年不成年的,看见这三个字没?‘菠萝啤’!我爸过年带回来的!”沈易舟把啤酒罐子使劲儿往阳帆脸上凑,锡制的易拉罐整体是黄色的,“菠萝啤”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印在上头,旁边还点缀着几个卡通版的小菠萝。
“过年的时候带回来的?沈易舟,还能喝吗,别过期了吧?”
“呸呸呸,”他一脸嫌弃的看着沈花朝,“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些东西的保质期一般都是一年,你过期了它都不会过期!”
沈花朝把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肩膀上,悠悠的说着,“对啊,沈易舟,我就是没
见过世面。”
“哇!阳帆快救我!快救我!沈花朝要杀人啦!”他飞快的从沈花朝手底下逃出来,躲在阳帆的背后,一副要被调戏的良家妇女样子。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帮她呢?”
阳帆笑吟吟的转过头,轻飘飘的抓住了他的手,随后整个村子里都回荡着沈易舟杀猪般的嚎叫。
“那么现在,谁先来?”
看着已经开了罐的菠萝啤,沈花朝朝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发起了提问。
“......”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太怂了,那我先来吧。”
说完就拿着易拉罐“敦敦敦”的朝嘴里罐,看得两个男生目瞪口呆,“嗯,有啤酒味吧,至于菠萝味倒是没尝出来......还是你们自己尝吧。”
说完把酒递给了阳帆,阳帆又递给沈易舟,就这样,一罐酒很快见了底。
沈花朝觉得自己可能是醉了,不然她怎么看见阳帆抱住了沈易舟呢?两个男孩抱在一起,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些什么,也都是红扑扑的脸蛋,阳帆甚至还吧唧了几下嘴。她忽然觉得自己该离他们两个远点,免得遭受两个酒鬼的拥抱,受不起受不起......却歪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就是沈花朝第一次喝酒,虽然她已经记不得那个时候他们喝的是哪个牌子的菠萝啤,酒劲竟这样大,后来喝过许多种,怎样尝也不是当年那个味道。只是仍然清楚的记得两个男孩红红的脸,怪异的拥抱姿势,以及那晚的风很凉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