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一天中的第一缕阳光斜射进窗,映在血迹斑斑的干草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又要来了。
我想,过不了多久,我的鲜血会染尽整个昏暗的牢房,其他的囚犯都羡慕我,就因为我仅仅比他们多出了一些取暖的干草,我这就被他们称为——“豪华监狱”。
他们是不是真正的囚犯,我不知道,反正我清楚地知道,我不是。
长满铁锈的牢门被打开时的声音总是慎人的,如叫声般尖锐。随即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踏着长廊上的肉泥,淌着混有污水的血洼,“咚,咚,咚”,步步逼近。
直至两个黑影落在牢门外,才响起开锁解开铁链的“叮叮”声……
他们进来了,一人手上卷着一条长鞭,另一人也同往日一样,背后交叉着两把飞斧。我认得那鞭子,每日在我身上留下血痕的利器,还有每日在我耳边回荡且阴魂不散的问题:饮血剑在哪儿?
“饮血剑在哪儿?”那留着两条细长胡子的人俯身下来,张了一口牙问我。我害怕地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只瞥去看他一眼。深褐色的长纹由他的额上开始蔓延,纤长双眉下的一双犀利的眼正死死地盯着我,好像下一秒就要将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如此情景之下,他竟咧着嘴朝我笑……
饮血剑这东西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从他的口中,在哪儿,我就更不知道了。
他见我毫无任何反应,便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也随着他的不知不断向后紧缩着身子,身后的墙角已经不允许我再退了。
“我已经没有耐心了。”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我,我……”我开始抽噎起来,“我是真……真的不知道。你,你,你就算现,现在将我打死了,我也……不知道啊……”
“奥……”他只将手向后挥动几下,“那你的意思是,死也不说了?”
一声鞭响震彻增间狱牢,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
我擦拭着顺着脸庞流淌而下的泪水,与血伤交融在一起。带刺的黑鞭刮过我的肌肤之时,都警醒着我一个事实。
忽的有一只手将我拽起,而后拉倒他的面前。
血浸湿了长鞭,铁刺带起的血花绽放在牢房的每一个角落,火辣辣的疼痛烧便全身,长鞭泡了盐水,是为了能够让我死得不是那么的快。
几记鞭子过后,他再一次挥挥手,身后的人递给他不知从哪来的一个黑色瓷碗。
“咚”的一声,瓷碗落在我的面前,里头装着几粒白花花的肉丸。“今日开开荤,怪可怜的。”我费力伸出手,没一会儿就塞满了嘴。
在牢里的这些日子,每天都以一个馒头吊着命,甚至水也没有几口可赏。我也早已习惯了那令人作呕且浓郁的血腥味。
“发现了吗?”他一个眼神示意望向他的我,对面那间牢房的人不知去了哪儿。
“这肉可新鲜着呢,今天现杀现煮,特意来给你这个平日里和他交好的‘朋友’尝尝。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
这是……白肉!霎时胃里翻滚,一时间就将嘴里吐了个干净,拍打着胸口咳嗽几声。
只听得他几声奸笑:“看来,得好好教训那厨子了,把这么新鲜的肉做得一点都不好吃!”
今日已是第七日了。这些个鞭痕在我的身上从未停止出现过,阴湿的地牢,短缺的食物,稀少的水……都是拜我那父亲所赐!
我是艾欧尼亚人——一个平民百姓的女儿,而这里,是诺克萨斯——人间炼狱——诺克萨斯断头台。一周前,我正在屋里清扫,忽的有两名士兵闯了进来将我拖出屋去,本想着我那唯一的亲人——我的父亲,他会救我,可没想到他竟说了一句“是,在她哪儿”后便逃之夭夭了。更可恨的是,村里的人见此状纷纷将矛头指向我,与我父亲一起捏造了一个谎,诺克萨斯的士兵竟也蠢到了如此地步,居然也相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如今,再怎么说,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差事,以免我在地牢里“无聊”,每日要我搬运的四肢残骸可不计其数,将其有序地挂在这台墙上。带有体温的血在墙面上倾斜而下,如瀑布一般源源不断。
就算我感到恐惧,那也必须逼迫自己接受这鲜血淋漓的东西,然后整夜整夜做着恶梦,就像落入一个无底的深渊,永无止境地下落沉溺下去……
我带着伤痛做完了这天的活计,回到牢房便瘫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今日未收走的瓷碗,看来,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正当我拾起瓷碗之时,牢门在我身后被打开了,拖进来一个:“小东西,照看好他,别让他死了。”监狱的管事甩着钥匙,领着两个兵走了。
照看?怎么照看?这儿什么都没有。我爬进了些,幽幽的烛光下,一个长发男子的身影。一块长长的破布蓝襟只掩了他半边身子,同时也遮了其半张脸,但鼻梁上的刀疤在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透露着几丝冰冷的杀气,乱糟糟的长发被一条褐色头绳扎起,耷拉在甘草上……
“水……水……”他忽然动了动干裂的唇,念叨起来。
可终究事事不如人,今日的水都已经派发完了。唉,临死前还要折磨我。
我拾一片刚摔碎了的瓷片,在左手脉搏上划出一道血迹,而后将血滴入他的嘴里。
身上的鞭伤因为一天的劳作又再一次裂开,白日里皮开肉绽的场景又在我脑海里浮现……
倦意缠绕着我,我也该离开了。我将手搭在他的嘴边,以确保血能送进他的嘴里。我的死居然还能换一个人活,也不枉我走了这一遭,也是个可怜人……
——
一束强烈的光打在我的身上,我可以感受到,那一种温暖、轻柔的慰藉。
缓缓睁开眼,瞥见一个影子映在我身旁,目光随好奇心慢慢上升,有一人坐在跟前,光由他的身后照进来,我打量着他的身形,因为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死了嘛?这里是……地狱?
风从窗外飘拂进来,撩起他的长发,而后消失在我的指间。
待我支身坐起,似曾相识的牢房令我失望万分。我伸出手揉一揉眼却望见手腕上的蓝色布条。我长吁一口气,看来我还活着。
“你醒了?”一句突如其来的问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身子一颤,踉跄躲至墙角。
他转过身来看我,同时露出一副猜疑的样子,清冷的双眸在微光下显得更加寒寂,目光中的杀伐之气令人恐惧。
“你,你,你……”我有些语无伦次,“你别,你别过来啊!”
“就,就算你在外头是什么黑帮老大,也,也不能杀我。”我只求他能将他那慎人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他嗤笑一声:“谁说我要杀你了?”
这人可当真难缠,死都不让我死。不行,我得让他怕我,既然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我告诉你啊,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是艾欧尼亚人,听说过一个剑客嘛?”反正他一个诺克萨斯人也没见过他,“他一人可抵你们诺克萨斯上千人,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
见他毫无反驳之意,想来是奏效了,我得意地笑道:“我和他可是有些关系的,先前传闻他收了个徒弟,嗯,”我拍拍胸脯,“懂我意思了吧!”
可只有我心里知道,我的父亲抛弃了我,村民们也背叛了我,连艾欧尼亚的长老们也不把诺克萨斯的那一次小突击放在心上。真不知道我说出这话的底气从何而来。
“呵呵,我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徒弟?”他为何发笑?难道我演的不够正经嘛?
“啊?”
“既然有勇气自杀,现在怎么反倒害怕了?”
“我那,那不是想着要救你嘛!”我顿了顿,“不过,今日见你安然无恙,真替你高兴。”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他在等,等我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气温好像瞬间降下来,将周围的空气逐渐凝固……
“我只想死在自己手里,其他人,谁也没有资格杀我……”我开始哽咽起来,低垂着眼帘,“他们马上又要来了。”泪珠开始在我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一定不叫它溢出来。
在他们来之前,我还有机会。我开始四处寻找昨日的碎瓷片——在满是鲜血的水泥地上。
“你在找这个?”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来一张碎片,由边上的血迹看,就是我昨日用的那一块儿。
对于我来说,那是我唯一能够解脱的机会。我猛地扑上前,饿狼扑食般,想夺过瓷片。但他好像一开始就知晓我的目的,随手一抛,“啪”的一声,瓷片碎在窗外。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我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两眼泪汪汪。
“因为我还没谢过你,我不希望我的救命恩人死在我的面前。”
“谢可谈不上。”早知如此,就拿他做陪葬了,救他还救出麻烦来了。
我不自禁地笑了,没想到如今的我落魄到如此境地时,还会有人在乎我、关心我,连我的亲人都置我的生死于不顾,居然会有一个重情义的诺克萨斯人因为我而对我有所照顾。
“我一直认为诺克萨斯人都是冷酷无情之人,残暴,冷漠,毫无人性……”
“我和你一样。”他打断我的话,却又不接着说了。
和我一样?什么和我一样?
过了许久,他的目光里存了几分温柔:“我会救你出去。”他搭着我的肩,已经好久没有人亲近过我了。
“哦!多么动人的场景。真是万分抱歉,下人有眼无珠竟把你给关起来了。给,亚索,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