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朵的信息回得很快。
温晴查过她的课表，知道她的课也不多，于是特意选了一家离学校很近的茶楼。她觉得，茶楼比咖啡店更加安静，更适合聊事情。
温晴先到的茶楼，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二楼望出去，是流光溢彩的城市。
秋天到了，傍晚总是来的特别猝不及防，还没有赏够五彩斑斓的晚霞，黑暗就占领了天空。
梅朵发来消息，说她已经上车，大约十分钟之后能到。末了又在后面发了一段语音：“晴子，你给我点一份甜点，我今天在画室待了一下午，肚子都饿叫了。”
梅朵平时爱吃甜食，因为甜食能令人心情变得愉悦。换做日常，她不会觉得这个要求有什么不对劲，然而或许是知晓了她与秦羽涵已经分手的事实，所以当梅朵如是说的时候，温晴的心底反而生出了一丝疼惜。
曾经无比相爱的人，分手真的是最残酷的事了。
不知道那段黑暗的时间，梅朵是如何熬过来的。
茶楼很安静，每个包厢都用精致的雕花镂空屏风隔断，茶楼里有专门的弹古琴的人。琴声悠扬，空灵婉转，仿若置身于江湖之外。
甜点上的很快，是一份模样讨巧的糯米糕，一屉五个，有粉红、绿色、白色、黄色、灰色五种颜色，糕点上点缀着芝麻，看上去格外香糯可口。比起西式糕点，这样传统的民间小吃好像更有韵味。
温晴抬手看了眼时间，十分钟差不多已过，她酝酿着等会儿见到梅朵的时候应该从哪里聊起，太直接了是不是不好？毕竟分手对于当事人而言，是挺伤心伤肺的一件事，她太自然，反而显得没有怜悯心。
可拐弯抹角又实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思来想去，她觉得，话题的开启，还得看梅朵如今的态度。若她不愿意讲，她必然不会再追问半句。
但她是希望梅朵能把这件事说开来的。
梅朵到达茶楼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
不过才两个多礼拜不见，梅朵似乎又瘦了很多，本来就娇小的身躯，现在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风。
“晴子，你这地方选的也太与众不同了一些吧。”
梅朵一身黑色，只肩上的粉色双肩包格外打眼。她才落座就迫不及待地吐槽起温晴约的地方有多“表里不一”。
这没错，是从她们13栋520宿舍走出去的人。
一瞬间，温晴的记忆被带回到她刚入校那年，她与袁荏、梅朵初相识的那天。那个时候，她们应该谁也没有料到，这份天南海北才聚起的缘分竟会如此深厚。
“不过这个地方虽然外表看上去很单调，里面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挺好，是你喜欢的格调。”梅朵做总结性发言。
温晴见人能说能笑的，一点也不见失恋的模样，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气。她不甘示弱地搭话：“有好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快点吃东西吧，不是说肚子好饿？”
话音刚落，梅朵已经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对了，我昨天去你宿舍找你了，但你新室友说你接到一个电话后就急匆匆出门了，”梅朵想起昨晚上路过温晴宿舍，就想着去看她一眼，结果竟然扑了个空的事，眼里闪过一丝促狭，“听陶轻说，你中午才回的学校，说说吧，昨晚又夜不归宿，是不是跟慕景非有关？”
“对啊，他昨天回回学校了，我们就去吃了个饭。”温晴格外坦诚。
“吃到夜不归宿吗？”
“在他公寓睡的。”
“那你们有没有……”梅朵顿了一下，似乎不怎么好开口，“有没有那个？”
温晴却瞬间了悟她话里的深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梅朵看她眉头紧皱，表情纠结，心里忽然泛起了一丝莫名的难过情绪。
她埋头吃东西，原本甜糯的糕点霎时变得寡淡无味起来。
“很奇怪，”温晴突然开口，语气迟疑，“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但每次我们就要发生点什么的时候，他最后都停了下来。”
梅朵倏地抬头，视线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半晌，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轻轻说道：“晴子，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们，我跟秦羽涵已经分手了。”
温晴没有想到，最后这次见面的主题，竟然是由梅朵主动提出的。她思索了一下，没有隐瞒：“美朵，我前两天刚知道你分手的消息。但是对不起，我知道的太晚了，没能早点看出你的难过，陪你一起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她意外于温晴已经知晓自己分手的事，可转念一想，又瞬间了然，以晴子与郭纯真的关系，她没理由不知道的。
“你还难过么？美朵。”温晴伸出手握住她的，追问。
梅朵回过神，粗略地回忆了一下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反问自己，难过么？好像是难过的。哪怕现在想起那个人，心口还是会不自觉地撕扯着。
要说梅朵对于失恋这件事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其实是有的。最初的时候，心很痛，难过的几乎快要死掉了。
但不知为何，痛哭了一个晚上之后，她就像幡然醒悟的囚犯，终于认了罪。
只有这样，才能回头是岸，她的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再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电视剧里那些跳入深渊的人总是会有生还的可能，但她没有了，从秦羽涵说出那句“我没有昨天那么喜欢你了”之后，她就已经万劫不复。
“你想听这段故事么？晴子。”她微微扬起一个微笑，语气是温晴没有见过的冷静。
她把那段过往称为“故事”。故事是什么？是已经发生了的有了结局的东西，不再需要角色来表演，统统只是供人回味和观赏的舞台剧。谢幕了，演员自然该退场了。
“我跟秦羽涵分手，其实也不算突然，这是有征兆的。你见过我们异地恋的样子，说实话很辛苦。他要在那座大城市立足下来，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是巨大的。我每次去找他，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时间陪我。我虽然心里有隔阂，但是看到他那么辛苦，撒娇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我是愿意做那个经常两地跑的人的。我甚至做好了一切准备，不论日后多艰难，我都愿意陪他一起走下去。”
“开始的那半年，我们一切都好，虽然异地恋的确辛苦，但一想到他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再多的不甘与委屈统统都能笑纳了。是什么时候出现了裂缝呢？是去年的冬天，他忽然对我说，异地恋太辛苦了，不想异地恋了。我当时以为，他要回到这座城市了，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但后来他告诉我，他对未来一片彷徨，看不到希望，不想看到我这么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意识到他是想分手了，但是我不愿意往这方面想，我们有过那么多的快乐的时光，怎么可以因为这一点小小的考验就放弃呢？我猜想或许是我太过频繁地去找他，让他产生了压力，于是我减少了去他城市的次数。今年春节，我们俩通电话，我明显发觉他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后来问起，他告诉我说，因为有校友去了他的公司，身边总算是有了熟悉的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最后一次去找他，是今年3月中旬。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们这长达一年多时间的异地恋，竟然纯洁的只有接吻关系。一开始他也不是没有欲望，但是他后来都能忍住。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总是说不能伤害我。什么是不伤害我呢？分手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他是做好了分手的准备的。因为不确定能否给我一个确定的未来，所以不能让我有瑕疵，哪怕我心甘情愿也不行。”
“那次，我兴冲冲地去他的城市，他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提出了分手。我是懵的，完全不敢相信，我们明明那么好，曾经那么相爱。给冰妖帮忙设计婚纱的时候，我一度幻想自己嫁给他，为他穿上婚纱的那一天。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会这么脆弱，经受不起异地的考验，我忍住不哭，让他不要跟我开玩笑，这个笑话不好笑。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笑着告诉我，‘怎么办呢？我的美朵，我好像没有昨天那么喜欢你了，也不如昨天那般坚定了，我甚至连见你一面的勇气都没有，我好像，真的辜负了你’。”
“很奇怪，他说分手的时候我还能笑着应对，问他为什么，但是当他说出‘我没有昨天那么喜欢你了’的时候，我哭了。他对我的喜欢已经少到他可以说出来的程度，我再难受也没办法了。”
“我同意分手了。回到学校后，我大哭了一场，声嘶力竭。那个晚上，我想了很多，把我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结束的过程像播放电影一样地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我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怨他。我太知道他的辛苦，所以即使他提出了分手，辜负了我，我依然感恩他给了我如此美好的初恋。”
……
温晴静静地听梅朵说完，她们一言不发地低头沉默着，俱都陷入了沉思。
温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失恋的人，梅朵的冷静自持令她诧异万分，谁都不是当事人，没有人能真的感同身受。哪怕亲密如知己，亦不过是某种情感的寄托罢了。
所谓的“你懂我”，其实只是在某一时刻达成的情感一致仅此而已。
在爱情上，我们总是说要找一个对的人过一生，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什么样的才算对的人？
爱情是自私，没有什么是真正对的人，对的人，只在情人的眼中。
情人眼里出西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