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第十七天,温晴不幸地与大姨妈打上了照面,按照以往痛经的经验来说,这次她有很强烈的预感,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惊悚。
这样的预知,在下午开始集合站军姿的时候得到了验证。
尽管他们连队所处的位置已经算得上荫庇,但奈何流金铄石,秋天的气息远远被掩盖在夏末的狂热当中,不留一丝缝隙地席卷着这座城市。
温晴一动不动地挺直腰背,双手呈自然状下垂,中指紧贴迷彩裤的裤缝线上,而下腹处传来的阵阵隐痛,一遍又一遍地冲刺着,以往站半个小时军姿毫无压力的温晴,短短十几分钟之后,脸上的汗便已经如雨下。
站在温晴身旁的陶轻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等她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砰”地一声巨响,温晴已经光荣倒地。
“温晴!”陶轻叫出声,急急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去扶人。
连队的许教官这个时候也发现了不对劲,也赶紧上前蹲下来检查。一瞬间,连队都乱了套。
别的女生昏厥都是先摇摇晃晃,想尽办法吸引到教官的主意,最好能让教官主动提出让她们休息,温晴倒好,报告也不需要打,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晕倒。
这一晕倒的动作实在太大,加之两个营二十多个连都在安静地站军姿,不一会儿军训场上开始骚动起来。
身为标兵的慕景非,站在队列的最旁边,身高上的优势使得他只需余光打量便能清楚发生了何事。
在听到那一声“温晴”的时候,心跳不由地漏跳一拍。
其实对这个人不是完全无视的,高中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况且他们的交集总是带着意外的成分,想令人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虽然多数时候她都是以并不怎么正式的方式出现在一中,比如翻墙什么的,就不做多的解释了,加上她与项露渝的关系似乎很好,而杜成洲那家伙对项露渝的喜欢简直到达了忘我的境地,讨好本人就罢了,还要变着花样去讨好她的朋友。
当时慕景非是极度不能理解的,一个人是否喜欢一个人,这分明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怎么还能扯上第三个人、第四个人?
所以,就算温晴出现在一中,在他们俩的面前,他多数时候都是选择沉默的,偶尔被动地搭上一两句话,也仅限于学习上的探讨。
他在感情上的反射弧向来有些迟钝,但再迟钝的人,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总是能看出个所以然的,更不用提,当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时,温晴的自在程度远超过与他单独一起之时。
他曾经将此归结为是自己的个性导致温晴在他面前放不开,巧就巧在,那些递过情书给他的女生,忸怩的态度与温晴如出一辙。尤其是,无论他什么时候见温晴,她从来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算有,也仅仅维持不到三秒的时间。
他渐渐察觉出一些不同,却依然平静。
一个人自信尚且无碍,自恋就不好了。温晴从来没有向他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他凭什么以自己的臆想去断定人家一个姑娘的小小心思。他若平白无故以“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理由去拒绝她,既显得自恋,还很白痴。
慕景非从来不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就这样,他们竟也相识了三年的时间。
杜成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即便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不喜欢温晴,但是她于他而言,也是特殊的存在。
而到底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默许她在身边来来往往地走着,他已经记不得。
所以,在知道晕倒的人是温晴的那一刻,他早已经顾不得教官的命令,抱起温晴就往医务室冲过去。
温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的医务室,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傍晚,窗前站着的身影,让她蓦地一惊。
时至黄昏,夕阳西沉,窗外柔和的光晖柔柔地洒进病房,洒在那个高大的身影上……慕景非侧对着温晴,线条分明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更显立体,如刀削一般,俊朗精致。
那年,她迷上的,就是这张在阳光下俊朗柔和的脸,不似平日里的冷漠。
三年里,温晴不止一次看到他站在夕阳里独自欣赏这冷清而唯美的风景,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落寞,好似整个人都被抽空,没了高傲的灵魂。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操场上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歌声,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却不显突兀。
似乎是注意到来自身后注视的目光,慕景非蓦地回头,温晴躲闪不及,来不及收回贪婪的目光,被抓现行的难为情迫使她尴尬地垂下了眼眸,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慕景非不知为何,刚刚萦绕在心头浓浓的抑郁之感,在看到这张清丽秀气的脸庞后,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怎么?不敢看我?”调侃的声音由远及近,温晴被床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不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可她却忘了此刻她正在打点滴,轻轻一动,插在手背血管上的针头便刺痛几分。
“嘶!”咬牙忍耐的痛呼自温晴嘴里传出。
见状,慕景非急忙伸出插在迷彩裤里的双手,俯身为她整理晃动的输液管。
“能安分一点吗?”慕景非语气严厉地训着温晴,丝毫不察严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景非,对不起。”温晴乖乖认错,态度乖巧地像做了错事的小孩儿。
慕景非扶起欲起身的温晴,不理会她讨好的目光,抽出枕头垫在她身后给她靠。
“景非……”见某人根本不理睬自己,温晴甚觉委屈,好歹她都是个病人,这样的待遇,也忒差了点吧。
“我没聋。”他看也不看她回答道。
温晴撇撇嘴不说话。为什么她总觉得,自从上了大学后,慕景非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有些易怒?
短暂的沉默后,慕景非才开口道:“医生说,你昏倒是因为腹痛,加上轻微的低血糖。你自己以后注意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昏厥,你也不怕出名。”
他的话说的隐晦,温晴一听,却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什么腹痛不腹痛的,其实就是例假来了,正常的痛经而已。只是,比起以前的疼痛程度,这次确实是痛的过了头,不知道是否跟军训强度太大有关。
痛经这种很平常的事放在以前,温晴倒不觉得有什么好尴尬的,可现在被自己喜欢的男生一本正经地拿出来说,她倒显得局促了。
唉,真是不争气,怎么痛个经还晕倒了呢?丢人啊!越想便越觉得没脸见人,温晴不由地又将脸往被子里深埋。
居高临下地看着脸都快埋到被子里去的某人,慕景非无奈地摇摇头,再度开口:“你既然已经醒了的话,我就先走了。这是最后一瓶葡萄糖,待会儿滴完的时候,你记得喊医生。”
“哎!”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温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看着她的血从血管里倒流进滴管,她却浑然不知。
“歹势!”暗暗咒骂一声,慕景非顾不上其他,一手按住她不安分的身体,一手提高输液瓶,让滴管里的血回流。
“温晴,你到底要做什么?”
话落,滴管里的血也已经顺着葡萄糖药液回流进血管。慕景低头非认真地检查着温晴的手背,确定针头没有刺破血管,导致出血,这才放下心来。
闻言,温晴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色胆包天的事。
可是事情做都做了,她现在退缩的话,会不会显得太没骨气?但,放着这么好的独处机会不利用,岂不是显得她很蠢?不管了,豁出去了,死就死吧!
一番心理建设加强行洗脑后,温晴忽然就变得无惧起来。
慕景非还在仔细检查她的情况,并没有意识到此刻二人过于亲近。在确认她没有受伤后,他终于放心。刚欲抬头,耳边却响起温晴吐着热气的柔柔的声音:
“慕景非,我要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话音落,温晴并没有羞涩地避开视线,反而坚定地望向了缓缓起身的慕景非。见后者视线看了过来,她顿了一下,脱口而出道:“我叫温晴,不是温情的情,是晴天霹雳的晴。”
是晴天的“晴”。
她明明要说的是这句!!!温晴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她再来纠正,就显得不那么有诚意了。好吧好吧,晴天霹雳就晴天霹雳吧。温晴暗暗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我知道你没有女朋友,所以我喜欢你。”
比起三年前,如今的他,又长高了不少,眉宇间也多出了一分稳重。
温晴从来都不算太会处理自己情绪的人,尤其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这一点,和项露渝不同。
对于自己所追求的爱情,温晴并不需要它有多完美,她不需要像项露渝那样,每一步都要做到与林然匹配,哪怕只是一毫的差距,她也要力争完美:她读表哥读过的高中,考表哥考上的大学,选表哥所学的专业,坐表哥坐过的教室,甚至是模仿表哥的习惯。
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晴都有一种林然没有在另一座城市求学的错觉,只因在她身边的小渝,越来越像表哥,连说话的方式,教育她的语气,都如出一辙。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温晴问过露渝,如果有一天,表哥身边出现了别的女孩子,小渝,你该怎么办呢?
她不会忘记项露渝当时的话,以及说那番话时的表情。当时的小渝虽然嘴角含笑,笑容却酸涩地令人心疼,就连平日里澄明的大眼,也染上了浓浓的忧伤。
项露渝说:“晴子,我对你表哥的感觉,已经不单单是喜欢这么简单。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我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他的样子。他渗透在我的生活,进入我的生命,即使我们相隔很远,我却觉得,他从未远离。如果真的会有你说的那一天,我想我大概会疯掉吧。他身边站着的人怎么能不是我呢?我都变成了他,突然有一天你告诉我,我现在的样子根本不是我自己,这将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我不会做傻事,我只是不敢看到自己,一片一片地把他从我的身体里抽离……那是在我身上剜肉啊,晴子。”
那是在我身上剜肉啊。
温晴这句话深深地震撼到,比起小渝对表哥的喜欢,不,应该是爱,她对慕景非的喜欢……有多深呢?
高中三年因为考虑到太多的现实问题,她不敢轻易表达感情,能偶尔见到他,与他说上一句两句话,她便深感满足。
暗恋,让她的奢望变得越来越低。
如今他们都已经成年,如愿进入了自己喜欢的大学,他的身边依然不乏喜欢他的女生。她也喜欢他,她的喜欢不比任何人少,凭什么别的女生能做的事,她却要藏起这份喜欢呢?
现在,以后……她都不想再藏了。
所以,她不可以让自己心里留下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