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晴离开的当天晚上,给室友们发了一条语音消息报平安,最后附上一句“我很好”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虽然还是很担心,但至少知道她是平安的。这也就让沈冰柠她们稍微放下心了。
日子照样过。
接下来的半个月,温晴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消息。
这期间,慕景非联系过温晴几次。没敢细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从她沙哑的嗓音里可以听出来她的状态很不好,而那种她很用力压抑着却还是不小心透露出来的隐隐的啜泣声更让他不敢追问。
他装作什么也不曾听出来,兀自正常地与她聊天,说一些最近比赛的情况,以及自己的一些学习上的计划,比如加入系里面的某个研究项目,比如利用空闲时间把一些有灵感的设计拿去参赛,等等。
他毫无章序地讲着一些虽然普通,却从来都不会以这种方式拿出来分享的事。
但就算是一些很短的话,他也没能一次性地告诉她,因为她总是会匆忙地挂断他的电话,抑或是很久才能回复他的消息。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确回了家,而且短时间内不会马上回校。
温晴不在的半个月,慕景非看上去与往常无异,依旧正常上课,正常参加篮球赛,与室友关系融洽,与队友之间合作愉快。
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改变,他依旧吃得下,睡得着。唯一不同的,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了很多,安静地令他心慌。
偶尔有一次颜临江无意间问起温晴为何最近都没来一起上课,他才终于渐渐意识到,那安静地令他心慌的感觉来自何处。那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闹腾的人,少了一个喜欢说话又容易害羞的温晴。
想起那个已经有十天没有联系的人,他忽然发了疯地想念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一个那么开朗活力的人一夜之间变得沉默寡言,一点生气也没有了呢?
慕景非迫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天晚上结束正常的训练之后,他一个人拿着手机离开了体育馆。
电话是打给张奶奶的,也就是慕景非的姥姥。
电话接通的时候,慕景非先铺垫了几句,关心了老人的生活跟身体情况,聊到后面,他才切入正题:
“对了,姥姥,你还记得单元楼里的温晴吗?”他问。
张奶奶有些意外,怎么好端端地聊起了小晴呢?老人家没有多想,又挺同情温晴的遭遇。她叹了口气,才回答:“你说小晴啊,我怎么会不记得她呢。我晚上散步回来的时候都还见到她了呢,小姑娘这段时间太辛苦,都瘦了不少。”
一听说她变瘦了,慕景非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曾表现出来,他继续问:“我们是同学,她最近都没来上课,所以我想问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听此言,电话那边的张奶奶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造孽啊。小晴几岁的时候就没了妈妈。后来爸爸又出了事,在医院一躺就是这么多年。这小姑娘也是乐观,爸爸都成植物人了还是一有时间就往医院跑,自己去照顾……”
“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医院那边就下了病危通知,小晴的姥姥跟舅舅自然不能瞒着,就把消息告诉了小晴。”
“老天还是长眼的,知道这一对父女不易,现在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虽然还是个植物人,却到底是保住了命。”
“你不知道啊,小非,小晴这个姑娘,身上背负的担子太沉重了。别说她姥姥心疼了,就是我这样的一个外人,也是格外心疼啊。我今晚看到她,就想安慰她两句,结果这姑娘拉着我的手哭的稀里哗啦的,看得我更心疼……”
张奶奶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温晴的故事,慕景非却已经不敢再听。他从来都不知道,温晴的家庭环境是这样的,也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竟然可以活得这么真实,乐观又向上。
妈妈病逝,植物人的爸爸是她唯一的血亲……难怪她在得知自己父亲病危时,会做出那般失控的举动。如果这个至亲的人也离开了她……
慕景非不敢想象!那么小的人,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一想到她正在距离自己几百公里之遥的地方以一己之力承担着一个生命的重量,他就难受的不能自已。他恼,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合适的立场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与她并肩承受?恼自己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能够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宽慰……
而这些,他原本便是可以给予的,但他错过了。
挂断与姥姥的通话,慕景非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拨出了那一个他已经能背的号码。
电话接通,却没有人说话,只有断续传来的抽泣声。
慕景非被那端的哭声折磨地心绞痛,却兀自冷静着。许久,他缓缓说道:“温晴,肩膀借给你靠。”
话刚出口,那端断续的抽泣声立即变成了崩溃大哭。
“景非,我好怕,我真好怕,我差点失去了他,我,我差点就没有人爱了。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如此不公平?爸爸是,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那么善良……它差点就夺走了他的生命,我差点失去他了。我好怕,真的好害怕……”
“我知道你很怕,但现在没事了,你不会失去他,你也不会没有人爱,你还有我,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你别难过。”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脆弱的情绪,只能木讷地说一些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的语言。
“景非,我好想你,我多想这一切能有人与我分担。我真的过怕了这样担惊受怕的生活,我真的快要受不了。景非,景非,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没有人知道温晴这十几天过得是如何地水深火热,她明明那么害怕,却丝毫不敢在家人的面前表现出来,好像是她只要一崩溃,温傲峰就再也没有救治的可能。
林然在安静的病房外面抱着她的时候,她浑身都在发抖,却愣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因为害怕,她几乎连话都不再讲,只每天守在病房前。
直到前天凌晨的时候,温傲峰的身体体征忽然一下子恢复到了正常。到今天,已经转入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只要不发生意外,温傲峰还是会跟以前一样,话里话外竟然隐隐透露出有苏醒的迹象。
这一消息可把林家人高兴坏了,温晴也终于在高度的精神紧绷下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是下午四点的样子。跑到医生办公室再三确认温傲峰不会再有事,她才被林雨生强制押着回家休息。
只是,她倔强地选择回自己的家。
到小区的时候,就碰到了散步回来的张奶奶。
那是慕景非的亲姥姥,与慕景非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
于是在张奶奶那句“孩子,不要难过,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的劝慰之下,那根绷住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折断,她像是找到了浮木的落水之人,哭得声嘶力竭起来。
慕景非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温晴正盯着手机发呆。
当听到他的呼吸声从电话的那端传来,她还是没有忍住,咬着手指暗暗地抽泣了起来。
那句温柔的“温晴,肩膀借给你靠”令她彻底地崩溃,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跟担惊受怕一瞬间像决了堤一样,汹涌地袭上心头,让她再也没有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无助的哭声深深地揪着慕景非的心,他却只能说着一些没有温度的好听的话宽慰着她。他无法给她拥抱,在她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她还有他。
他无比恼怒,为什么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却不能陪在她的身边,给予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种源自自身的愤怒让他忽然恨起自己来。
而温晴哭到最后,不知不觉地竟睡了过去。
慕景非听着她入睡后依旧断续的啜泣,暗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这样的苦。
次日温晴醒来,发现手机已经关机。
她揉着发胀的眼睛,想起昨晚自己在慕景非前面毫无来由地耍赖行径,不由地有点心虚。
那崩溃的大哭是积压在心底已久的坏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所以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但为什么一定是慕景非呢?温晴想,大概是很久以前,她就把他放在了心上,一个同家人一样重要的位置上,一样重要,却又不同于家人。
温晴笑笑,对这样的认知莫名的安心。
转身去包里翻找充电器,把手机充电开机。
开机成功,立马就有一串短信跳进来。
杜成洲早上五点发来问安短信:温小晴,早安,快点回学校!
林然在一个小时前发来短信:安心睡觉,姑父很好。勿念。
接着是沈冰柠:晴子,你还好么?
再来是陶轻:想你了,快点回来上课。
然后是袁荏:晴子,昨天慕景非比赛又赢了。
再然后是梅朵:晴子,我的红鸾星动了,你快点回来。
最后是一分钟前的慕景非:好好的,我的肩膀一直都在。
温晴看着这些短信,心里暖的不像话。她一条一条慢慢回复。
到了慕景非的,却犹豫了起来。
她昨晚才在人家面前崩溃大哭,是不是应该感谢一番?但是她不是很想跟他说感谢,因为那样会显得生疏。
盯着那行简短的字,她觉得如果能把“的”后面的名词去掉,她会更喜欢。
人真的是一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生物。
想了想,她恶作剧地发了一条短信回过去。
五分钟后,慕景非的短信再度发来,内容依旧简短。
如温晴所愿。
——我一直都在。
温晴笑着看向窗外,阳光细细碎碎地打在阳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时光留下的印记。
她走到阳台边上,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自己在阳光里的照片,然后编辑文字发送了出去。
她写到:阳光甚好,岁月安宁。今日宜热爱生活。
照片里的她凌乱着一头长发,白皙的脸庞在阳光的倒映里好像透明一般,微闭的眼睛跟翘起的嘴角恰到好处落在阳光中,有种说不出的唯美。
动态一发出去,立马就收到了一条评论。
M.J.F:多吃点。
彼时的温晴只把这简单的三个字当成一种慕景非式的关心,还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深层含义。
直到她与慕景非在一起后的很多年里,体重再也没有低于今天的数字,她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深层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