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屋内,一张矮几旁,三两张席子平铺在地。桌上放置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鸟,这只木鸟腹部缺了一小块,却跟有生命的鸽子一般在桌上跳来跳去,引得林月笙忍不住伸手抓它,却被阿漾一手拍开,道:“天机阁的传信之鸟,你别乱碰!”
苏折卿修长玉润的手指攥着张白色纸条,纸条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人头晕,苏折卿脸色沉重,声音沉冽:“近来民间,突然出现许多自称是承德帝私生女的女子,并进宫认父,惹得承德帝大怒。”
承德帝不可能有这么多私生女,百姓也不可能不畏欺君之罪冒认皇帝女儿。
入京之路有人通缉,即便混入京,如今这么多人冒认公主之名,只怕一旦说要认父,就先被关起来,并且无论如何证明,都可以当成欺骗之词。
“有人知道了这呆子的身份?不想她进宫认父?”阿漾突然出声道。
林月笙歪头:“是高衍?”
苏折卿摇头:“高衍的确是想抓你们,但既然他是被卫晟押送入京,此刻应是没空打探我们行踪的。而且,就算是要抓你们,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用自己之名。”苏折卿道:“我觉得,这恐怕另有其人。邑阳县时笙儿娘亲碰巧遇到门口乞丐透露笙儿的消息,怕也是这人的安排。”
阿漾道:“是林府的人?”
苏折卿叹气:“林家,应是安排了人的。但这幕后人,必定是京城中人。”
林月笙目露迷茫:“为什么?”
她和娘亲明明关在梧桐小院多年,从没有伤害过别人,为什么要算计她和娘亲呢?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只要你的存在影响到他们利益,你就该死。”阿漾声音莫名透着冷意和嘲弄:“掌权人从来不理会弱者的为什么。”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苏折卿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不能直接送笙儿进宫,帮笙儿认父,就得从长计议了。”
林月笙依旧一脸迷茫,阿漾却眉头一跳:“先生有什么打算?”
“我想带笙儿进南御书院求学。”苏折卿修长的的手指微微轻扣在桌上,面上虽波澜不惊,眼底却如深潭:“南御书院不收女子,且,若非才学之士、贵族子弟,登堂入室难上加难。”
阿漾瞥了眼懵懂的林月笙,冷笑了声:“先生从我们被追杀策划逃命开始,指的方向便是云墨城,难不成先生在坐上马车逃命时,就想带她进南御书院?”
苏折卿静静地看着林月笙,温声道:“笙儿,我与阿漾谈点事情,你出去一会儿好吗?”
林月笙看了看脸色不佳的阿漾,一边的裴琰请她出去。
她刚走,阿漾便声音发冷:“先生倒是护着她,就不知先生到底只是想护着她,还是真当她是明主?”
苏折卿眉头微蹙:“这段日子,我以为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说完,阿漾便猛的站起来,声音透着洞悉一切不甘与愤怒:“世上的可怜人有千千万,先生何故对她另眼相待?就因为他是承德帝的女儿?”阿漾认真的看苏折卿:“先生执意辅佐萧家血脉,我也无话可说。但朝中已有六位公主,先生为什么却偏偏选了她?论背后依仗,她娘亲已逝,林家也几乎与她没有关系!论才能,她无心政事,整天呆傻发愣,如何面对那些夺嫡的阴谋诡计?先生明明知道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舍近求远?!”
苏折卿沉默的闭上眼睛。
“先生你苦心孤诣,为她精心谋划,可她懂吗?若先生是要护她一生平安,那我毫无他话,可是那个位置!”阿漾微微压低声音:“那个位置,如果只是因为先生谋划才得来,她又能做的几时?!”
“阿漾——”
“先生!即便是女子为帝,承德帝的女儿,也不只有她一个!”
“别再说了!”苏折卿语气少有的重起来:“我心意已决。”
“苏折卿!”阿漾顿时来气,口气生硬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们秦家,就不奉陪了!”
一边的裴琰闻声赶来,听见这话,脸色焦急:“公子!”
阿漾定定的与苏折卿对视:“苏折卿,你给我一个准话,到底是选我,还是选这个呆子?”
“公子!你怎么能这般与先生说话!”裴琰暗自焦急。
苏折卿面色无波,沉默了会儿,道:“阿漾,你回去吧。”
阿漾脸色一僵,似有些难以置信。
苏折卿垂眸:“过不了多久,云墨城也将危机四伏,你回去,保护自己的羽翼,也好。”
阿漾似乎被这一句给噎住,想说什么,喉咙却好像有什么堵住,握着的拳头微微发抖,瞪着苏折卿的侧脸,眼眶微红,良久,他仿佛放弃了什么格外重要的东西一样,一手遮住眼睛,轻声道:“我跟随先生这么多年,奈何先生,从来看不见我。”
……
……
阿漾走了,于第二日风清日朗的早上,阳光明媚而温暖,却没融化他的眼底寒霜。
他没有带什么东西,戴着幕离,孑然一身,苏折卿和林月笙去送他,苏折卿没有说话,阿漾也沉默着一路无话,夹在中间的林月笙却没被这样的气氛所染,反而一拍脑袋,说:“阿漾你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说完转身就跑了。
前方,有马车停在那里,马车前有人静静等待,阿漾回过头,目光与苏折卿交汇,眼底分不清是什么情绪作祟,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十天半月没有喝过水的人一样:“就到这吧,先生不必送了。”
苏折卿没有多言,微微颔首,看他一揖之后,便转身大步而去。
等林月笙抱着一盒东西气喘吁吁出来时,阿漾已经不见了,她连忙的问:“先生先生,阿漾呢?”
“他家人催的紧,已经走了。”苏折卿垂目看她,唇畔弯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你想给阿漾什么?”
“是我画的阿漾啦,”林月笙似乎有些失望,抱紧手中的木盒,道:“我终于可以把他画的好看了,我想给他看看的,他怎么就走这么快呢?”
苏折卿唇角的笑容稍稍淡去,林月笙抬头看他:“先生,以后我们还能见到阿漾吗?”
苏折卿摸摸她的头,微微叹了一声,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