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笙是寅正时起的,这对于以往来说,绝对是稀罕事,但如今既然说要学武,少不了要挤出时间来晨起练习。有句话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不一定百无一用,但没点武艺傍身是万万不能的,虽然灵文院偶尔也会有骑射等课业,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学了丢,还真是看不到什么长进。
她虽然不算天赋异禀、心性过人,但决定了的事,便是天塌下来都改变不了。可即便是她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之前的事儿还是让一众夫子和同窗对她颇有微词,走过路过都免不了被人皱着眉盯个半晌,再窃窃私语戳着讲:“据说跟那个煞神大吵了一架!扰乱办案不说,跟那个煞神吵,真够不要命的!”
“为什么吵起来?”
“我听一个折子戏,欲擒故纵了解一下!”
真是扯到哪跟哪了?
这种被指指点点的场景,仿佛又回到邑阳县的感觉,真的很不爽,这份不爽,便一直延续到下了学……
盛夏的时节,暴雨总是说下就下,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带着微不可查的痛和凉意,地上立即积满了一个又一个的水洼,倒映着雨中狼狈奔跑的学子。
林月笙拿了书挡在头上,快速的奔向书院膳堂,她堪堪踏进去,便有学子避了几步,不愿跟她沾染半分。
林月笙混不在意,只是琢磨打饭的队伍蜿蜒曲折不说,还不知排了几队,不知道的人真看不出这是在排队,大家都饥肠辘辘望着打饭的窗口,林月笙只能找了个较短的队伍排着。
扫了一眼膳堂,只见不少桌前有神武院的学子大快朵颐,她心里不由疑惑,神武院明明有自己的膳堂,做什么来灵文院?
“林兄?”一道温雅的声音传入耳畔,林月笙看过去,是刚从人群里挤出的晏秋,一身浅蓝的灵文院服,长得格外斯文秀雅,见林月笙看过来,白皙的脸庞上带着腼腆的欢喜:“林兄,你的伤,好了?”
林月笙点头。
晏秋笑:“真是太好了。”
林月笙道:“你一个人?”
晏秋道是,解释道:“长清还在藏书阁借阅书籍,我便先去膳房占位置。”
林月笙点头,心道自己只是随便一问,怎么听起来这两人是天天粘在一块儿?
“我说晏秋,你好歹也是灵文院甲班的名列前茅,怎么跟最末班的人还有交情?近墨者黑,你可小心点!”
晏秋看了看那人,缩了缩脖子,有些害怕林月笙不高兴的样子,那个学子亦是灵文院的,个子拔高,眼尾往上挑,看起来几分自视清高。
林月笙瞧了眼冗长的对队伍,道:“今日神武院的膳堂没开吗?”
因之前打过交道,晏秋对林月笙便较为亲近,忍不住叹道:“唉,何止是今日没开,自三日之前就没开了,说是檐顶漏水,修缮要花一个月时间呢,这可苦了我们这些灵文院的。”
“怎么说?”林月笙不解。
晏秋抬眼示意林月笙,压低声音道:“两院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这灵文院的比神武院的能力稍弱,因此这发饭也好,在外买东西也罢,见到神武院的都得让步。”
林月笙道:“闻所未闻。”
“可不是,我们灵文院的都憋屈死了,别人还好,不至于欺负我们到这份上,就是那位,李贤德他们,碰上他们,就自己祈福吧。”旁边有人忍不住插嘴道。
林月笙沉默,有人因着这个话题,而忍不住展开讨论:“要我说啊,李贤德本就是横行霸道的主,又搭上了那位煞神,不张扬跋扈都难!”
“奉劝你说话小声点吧,被他们听到可不得了!”灵文院的学子都是书生,秀才遇上兵,可是有理说不清。大家都摇摇头,打了饭菜各自走人。
林月笙这一伤躺了十天半月,前几日也没有踩点去膳堂,不知道这书院竟出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眼见好不容易就轮到自己打饭了,心中来不及窃喜,便听的后头一阵喧闹:“让开,让开!”
“又来了,唉,真倒霉,这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林月笙头也不回,等前面的人发完饭后,正要后者居上,却突然被一阵大力扯的往旁边晃了晃,劈头盖脸一顿怒道:“没听到吗?让开!什么玩意儿!”
“林兄!”晏秋忙上前帮扶,林月笙堪堪站住,便看见刚刚扯自己的是神武院有名的“大力金刚”郭响,就是他,之前在玉镜泉把她拎起来的学子。
而在郭响后面,则是大摇大摆的李贤德三人:“等会先给敛哥打一份,你们谁先送过去,然后......”说着看到了林月笙,眉微微挑了下,嘿了声:“哟,灵文院的这位名人,你的伤好了啊,真是许久不见啊!”
林月笙被公主杖责之事,被书院有意压制,可少年人就是这样,越是说不要、不能,越是能激起他们的好奇心,于是,除了了解林月笙被杖责隐情,还将林月笙断袖的传闻了解的一清二楚,这会儿看传说中的人物被找茬儿,大家都莫名有点隔岸观火的兴奋。
林月笙冷着脸,往打饭窗口一站:“先来后到,我先来,这饭便我先端。”
大家一听,不禁想,都说这位林璃脑子不好使,果然是不好使,非等闲之辈都知道遇上李贤德几人最好让道,骨气是一回事,被打可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贤德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林璃,我这不想动你,你也给爷老实一点,别出来逗我们了!”
林月笙寸步不让,皱眉道:“这里本是灵文院的膳堂,书院院规说众学子来而平等,既然平等,那这打饭自然也是先来后到,李少爷又怎么能将这膳堂当成你自家的膳堂插队?”
“我就插队了怎么着?”李贤德怒道:“你们灵文院一群软脚虾,不服打架啊!”
灵文院众学子听罢不由生气,隔岸观火是一回事,可这被骂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神武院善武,灵文院善文,各有所长,只比武难以服众。”林月笙道。说完,目光越过众人,投向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戏的秦昭敛。
秦昭敛其实在林月笙说第一句话时就听见了,他看着林月笙被晏秋扶住,看着她挺直腰杆儿跟李贤德不卑不亢的说话,觉得林月笙好像变得跟以往不同了。以前的她傻乎乎的什么也不做理会,而如今的她,目光流转,除了勇气还多了几分灵动狡黠。
他堪堪想到这,林月笙便将大家的目光引过来。旁人看传说中的主角真的凑一块儿了,不禁内心燃起了种种八卦因子。
林月笙道:“他们奉你为老大,我自认为他们这些横行插队的事是由你授意,对吗?”
秦昭敛看了眼怒意压不住的李贤德,暗道一声蠢货,随即漫不经心道:“没错。”
“请问,同是吃饭,灵文院的学子却要礼让神武院,这条规定是谁定的?”林月笙道。
这话,引起了广大灵文院学子的注意,要知道被神武院的学子插队只能心理憋屈,多半就是因为不敢惹这位混世魔王,断袖的这位林璃果然人傻胆大,不仅觊觎人家光明正大,如今还要一心引起别人注意?
“没有谁定的,他们欺软怕硬,自己让路的。”秦昭敛道。
晏秋忍不住轻轻拉林月笙:“林兄,还是算了吧,之前刘存己也说过这事,可这今日告诉了夫子,神武院众人稍有收敛,明日他就开始倒霉,治标不治本。”而且灵文院众人未免引火烧身,都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林月笙挡在打饭的窗口上,目光扫向众人,声音微提:“今日隐忍这事,明日又会有更多的事要隐忍,且不说本是我们灵文院的膳堂为何要容忍别院学子横行霸道,就说这不敢将不公平宣之于口的作为,不是隐忍,而是懦弱!”林月笙平时说话总是平淡无波,此刻听起来却觉得格外掷地有声:“你们今日是南御书院的学子,明日却是南乐国的栋梁之才,敢问神武院诸位,你们是想以这仗势欺人来捍卫家国、国法吗?”说完目光冲灵文院一掠,眉间夹杂着霜雪般的凛冽:“灵文院的同窗们,今日你们不敢对强权说不,他日在朝为官,又如何敢去面对官场是非,而不是从众附和?若是这样,真是才不配德,不配来这南御书院!”
一席话说的众人鸦雀无声。
如果在今日之前,有人告诉他们说要被灵文院那个最末班的林璃指责不配待在南御书院,神武院的人估计会先将那人一拳砸醒,灵文院的一定要将那人用唾沫淹死!可是此时,被这么当众指责,大家都莫名感觉无话反驳,灵文院的众人更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堪。
秦昭敛看着林月笙的脸,林月笙若有所觉,转眼看向他,二人目光交汇,旁人看不清其情绪,只觉得应该闪着火花。
“林兄所言极是,我等自诩南御之才,此刻真是惭愧至极!”这一声,打断了两人目光交织。
人群外,柳长清道:“虽然,今日之事只是打饭孰先孰后的小事,可我等对此事的态度,却不如林兄豁达勇敢!”
柳长清这话一出,立即便有不少学子跟着纷纷附和,跟林月笙站在同一线上。
只有李贤德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愤怒道:“几天没收拾你,你就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是不是?不服单挑啊,我们出去干一架,就会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
他这骂骂咧咧,王望和朱成池则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姿态,林月笙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害怕,柳长清却将其挡在身后:“恃强凌弱,尔等也就只会如此了!”
“行了!我们走!”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话,令李贤德一愣。
李贤德以为秦昭敛会给自己撑腰,没想到秦昭敛却这么算了?不揍一顿怎么能体现他煞神的风格呢?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包括林月笙。
秦昭敛一行人刚走,灵文院里便爆出一阵欢呼,颇有种耀武扬威趋势,留下的神武院学子则乖乖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