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过了最初的怔忡后,便回过神来,收敛了自己所有情绪,抿了抿唇:“先生怎么来了?”
“你闹这么大动静,我能不来吗?”
少年似有些噎住,苏折卿似几分无奈的摇头,漫步踏进了凉亭,少年连忙快步跟上去。
“说说看,回了临安,怎么又回来了?”苏折卿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平静的湖面上。
不知哪句让少年不痛快,他不服道:“我想回便回了,想来便来了!”可是触及苏折卿的目光,他筑起的高墙顿时瓦解:“我是真不知道那个呆子哪里好,值得先生这么为她筹划。”秦昭敛道:“先生辅佐的明君,即便是位女皇,也合该有几分过人之处吧,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还未到时候。”苏折卿道,“且再过些时候吧。”
“南御书院乃南乐国第一书院,先生是想让南御书院改变她?”秦昭敛轻嘲:“南御书院倍出人才,她若能有所长进,也没什么稀奇的。”
“阿漾,你要知道,有些命运使然.......”
“没什么命运使然,只是先生你偏爱那个呆子罢了!”秦昭敛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怒道。
苏折卿微微蹙眉:“我以为,你这次从临安来,是想清楚了。”
“当初我走的时候,先生不曾挽留,是早就料到有如今的这一步吗?借督促公主的名义从临安过来,先生以为,我会甘心给那呆子做踏脚石?”秦昭敛冷哼一声:“不可能的,我不仅不给她做踏脚石,我还不会让她好过!”
“阿漾,那日一别,我是真想你待在临安的......”苏折卿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什么?”
“既然你不甘心,那我们就来赌一场。”苏折卿垂下眸:“三年后,若你还是不愿辅佐她,那我就放弃此念想。”
“三年太长。”秦昭敛道:“南御书院两年过完,公主们的斗争也开始了,三年这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苏先生不过就是想找个由头让我不要寻呆子麻烦罢了。”
“不,三年之内,若非危及她性命,我不会管她。”
“那......这三年内她要是离开书院、离开京城呢?”秦昭敛眼底闪过细微的光芒。
“若是三年内她离开书院或者京城......”苏折卿摇头:“那便算我输。”
秦昭敛目光亮起:“先生此话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就,一言为定!”
这厢说完,便开始了分院。
二公主乃最不耐烦书院的繁文缛节,听闻这书院的分院,当下毫不犹豫选择了神武院。
剩下三位公主自知自己没有二公主的武力,更没二公主的体力,于是当下选择了灵文院。
与众位学子拜了先贤后,神武院的便去别的学院了,灵文院的学子则开始了礼、乐、书等学习。其中六公主因年纪较小,但学习程度却不落后于人,令夫子很是欣慰,而四公主却好像找到了用武之地,诗词堂上表现的颇有心得,什么“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青照汗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诗句,既惊艳了四座,又表明了一番爱国情怀;笙乐上,虽没上前表现一段,但说的一些词还是颇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因此四公主一时名声大躁,很长一段时间有不少学子来找四公主探讨诗词作曲,身边更是热闹非凡。
这天是堂辩论课,南御书院的辩论课,范围颇广,学术辩论、人性道德又或者是关于朝政的隐晦论题。来授课的先生不一,至多透露姓,却不会透露全名。而今日来授课的先生虽年过五旬、须鬓皆白,身形清瘦,却目光如炬,讲学亦是有条不紊。这课刚开始,老先生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林月笙竟生出一种那目光在她头上多停留了两下的感觉,她想这位老先生莫不是朝廷中的大臣见过她?老先生便抛出一问:“明历年有一代朝政,位居三国之一,然国之一方有山贼与邻国多有往来,且日益强大,其地易守难攻,若诸位乃朝中谋事的大臣,该如何为皇帝分忧呢?”
“派最厉害的兵去攻打,放火烧山!”有学子拍桌道,语气凌厉,众人惊愕的望去,那人虎头明目,一拳砸在桌上,颇有气势:“就算地势易守难攻,火势那么猛,总会把他们熏出来,到时候出来多少,就杀多少!”
林月笙看了眼,正是那位叫李贤德的少年。
老先生扫了他一眼,抚须不语。
也有人道:“那不是过于血腥了,我倒认为派些卧底在寨子里,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端了寨子。”
于是又有不少人起来讨论如何攻下这寨子。
“虽然与邻国有往来,也不见得就是死罪啊。”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只见在一个角落里,那个学子畏畏缩缩的说完,见大家的目光扫过来,不由表情发僵。他的话音刚落,李贤德便怒目圆睁:“与别国往来,谁知是做什么交易,要是朝中的重要情报,那不就通敌卖国了吗?这样还不该杀,放任不管,要等他们造反吗?!”
那位学子被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的头一缩,而他旁边的柳长清皱眉道:“这仅是你的想的一面之词,是否有这样的事尚不知情。而且那地易守难攻,若是派大量兵马,那该从哪调遣?若是这里的兵马调走了,敌国虎视眈眈,谁又能保证他们会否乘虚而入?”
“招安吧。”四公主突然道,笑眯眯的:“既然不能花太多的兵马,又不能放任不管,就只能招安了。”老先生目光扫了一圈学子们,但笑不语。
林月笙暗道,明历年可没有哪一代朝政出现山贼为患并与邻国有往来的事迹,那是杜撰出来的问题,又或者是另有所指呢?
那边学子议论的沸沸扬扬。
“招安,也不失为好计。只是,怎么让山贼同意招安呢?”
“那就是朝廷许下多少好处的事啦,而且,他们不同意招安,那就攻打呗,权衡利弊,他们怎么也会同意哒。”四公主自信满满道。
老先生巡视了一圈,那厢林月笙还在琢磨这老先生出的题,是源自于朝政上的哪个问题,等她想到临安王三个字时一怔,老先生目光落在先前畏畏缩缩的那个学子身上:“晏秋,请谈下你对他们所说的见解如何?”
晏秋眨眨眼,很无辜:啥,怎么会扯上他?
先生点名点的突然,室内稍静,他站起来忐忑半晌,才迟疑道:“首先,方才所说的放火逼山之法,有烧杀残忍之嫌,许是能将山贼一网打尽,但所耗费的兵卒也巨大,且放火容易,烧了一整片山林,焉知不会引火烧身?届时又该如何去灭?
而派卧底前去,前面时日势必惹山贼戒心,需得万分谨慎,而且所花时日过长,乃下策。
我倒是同意议和。自古以来,两兵交战,若是议和,少不了来一场联姻巩固两国关系,而现下这个问题,亦然,联姻后封官,将其留在京都,不费一兵一卒,安内攘外。”
他的话音刚落,四座鸦雀无声,随即便响起了几道大笑的声音,李贤德笑的颇为嘲讽:“这可不是两兵交战,区区山贼而已,封官还说得过去,却有何资格与朝廷联姻。”
老先生抚须的动作也是一顿。
“我不同意!封官就罢了,还拿公主联姻,这种政治婚姻,女人最可怜了!说是议和,其实谁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呢,到时候被夹在中间,还不是爱咋咋地!”四公主义愤填膺“只有国人无能,才会牺牲女人!”
这话倒也没差,只是......这只是一次辩证罢了。
秦昭敛低头喝茶,不知想到什么,沉思了片刻,道:“我准备转入神武院,你们跟不跟?要是跟我转神武院,我就收你们当小弟!”
李显德一愣,即刻瞪大眼:“跟,我跟你转院!”
王望忙附和:“对对对,我们肯定跟着您啊!”
四公主和林月笙两人结伴回去的路上,已是月上梢头,去往书院的山路上,在一堆杂草从中溢出闷哼与*****,四公主当时就震惊了:“我擦,这草地滚得有些大胆和激烈呀!”
林月笙看了四公主一眼示意别说话,两人蹲下拨开草丛,只见在草丛处,一株歪脖子槐树上吊着一个手脚被捆绑住的男子,男子眼睛被蒙住,嘴里也被塞住一块破布,发不出声来,而几位布衣男子在树下叉手打量,低声在议论,大概是在商量怎么整他。
四公主双手合十:“啊,是我想污了不好意思。”
林月笙蹙眉:“看衣服,好像是我们书院的人。”
“可咱们两个人都没带保镖侍从,咱们手无缚鸡之力的,硬碰硬可不行。”
“硬碰硬不行,那就装神弄鬼吧!”林月笙说完,两人双目相视,不约而同脱下身上的浅蓝白纱,四公主则把自己的头发弄乱遮住脸,顺便从袖子里摸出小巧的木盒,指尖抹到一点便往脸上抹,然后又去抹林月笙,林月笙惊道:“干什么?”
“我自己特制的BB霜,抹了脸更白,全天然的放心吧。”说着拽过林月笙,抹在她脸上。
“呜~~”
此时夜风突起,草丛、枝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被风夹带着隐隐约约的呜声,荒无人烟的四周说不出的诡异。
那几个男子迟疑的望着四周,突然有一个人啊的叫起来:“鬼,是鬼!”
只见枞木丛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披头散发,而周围依旧传来呜声。
“不过是装神弄鬼,哪、哪有什么鬼,别以为老子怕!”为首的男子叫嚣着说完,示意其他人走在他面前,几人走一步便停下来观察,瞧着这架势,藏在另一边的林月笙便靠近槐树那边,一边悄悄的放下来,岂料力度不够,松了结男子便往下坠,林月笙没抓稳男子便被掉了下来,发出一阵闷声。
“谁、谁?”那边一个瘦小的男子惊恐道:“那个人掉下来了!”
几人顿时回头看去,为首的男人道:“你过去看!”
瘦小的男子颤巍巍的迈着腿,惊恐万分的走过去,走近了,躲在树后面的林月笙便也藏不住了,索性暴露出自己披头散发下惨白的脸,扬起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嘻嘻。”
那男子的瞳孔睁大,顿时爆发出惊人的惨叫:“鬼!有鬼!啊啊啊啊啊啊————”说着拔足狂奔,这一幕令那边的人都受到了惊吓,顿时啥也不管了,统统逃命,为首的男子见人都跑,怒骂了几声,也跟着逃跑了。
四公主出来,露出胜利的笑:“耶,计划通!”
林月笙摇摇头,伤天害理的事干多了,见鬼就跑的比兔子还快!边想边帮地上的男子松绑,男子被取下口里的破布,声音弱弱却带着感激:“感谢二位救命恩人,在下晏秋.......”当他取下遮眼的布看到他眼前站着两个披头散发脸色比墙还白时,他不由也爆发出一阵哭腔:“鬼啊——”说完便险些晕过去。
“喂喂够了啊,我们就算是鬼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嚎什么嚎啊!”四公主没好气的整理衣服,整理头发。林月笙则想起这个晏秋正是在辩论课上,坐在角落里弱弱的反驳李贤德“虽然与邻国有往来,也不见得就是死罪啊”的那个学子。
待解清事情来源后,晏秋一脸羞愧欲死的一揖:“真是忏愧,秋失态了,还望二位恩公勿怪。”
“哎呀没事没事,都是同学嘛,有难要帮助是应该的。”四公主摆手。
林月笙问:“你得罪了谁?才遭人绑起来。”
晏秋苦着脸摇头:“我也不知,今日下学后本来是寻长清下棋的,从书斋里出来便突然被人打晕,醒来后就被绑起来蒙住眼睛了。”
“在书院里被打晕,还知晓你的去向,那多半是跟书院的人有关了。”四公主分析道:“而且还蒙住你的眼睛,说明是怕你认出他们。”林月笙接过话:“而且依你现在来看,对方并未对你动手,之所以这么做,应当是给你个教训。”
“我、我也不知,”晏秋害怕道:“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若是过了亥时还未回去,我们可会被罚的。”
林月笙和四公主大惊:“还有这规定?”
晏秋缩了缩头,弱弱道:“那天宋忌如先生,好像是这么说的。”
听罢两人再也不废话,拽着晏秋便飞速的往书院方向走了。
第二日,刚来到课习室,便听到一阵喧闹,学子们议论纷纷,林月笙坐下来,六公主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四哥早啊,六哥早!”
四公主抓住六公主:“小七啊,这一大早的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闹哄哄的呢?”
六公主歪了歪头,大大的眼睛一片澄澈,声音温软:“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听说有哥哥昨夜被绑出了书院外面。”
是说晏秋的事了。
“宋先生很生气,说是要彻查此事。”六公主道,四公主说:“一般这种事说出来,就只是吓吓对方罢了,至于始作俑者,是抓不住的了。”说到这里,她又奇怪:“话说,晏秋有这个胆子捅到先生那里去吗?”
“是长清大哥啦!”六公主鼓起脸:“晏秋哥哥不敢的,是长清哥哥很生气,找宋先生说的。也不知是谁这么凶恶,像晏秋哥哥这般脾气好的人也要欺负。”
四公主看向林月笙:“你怎么看?”
“下下策。”林月笙拿出书卷,要是谁敢这么对她,她才不会傻兮兮的禀告先生打草惊蛇,而是暗中使计揪出那个人,然后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最好吓的对方都绕道走!想到这,她目光微微掠过悠闲的李贤德几个人。
鼓楼响起了几声,学子们纷纷归位,此时进来的是一脸铁青着脸色的宋忌如,而他身后,则是畏畏缩缩的晏秋,以及书生气息的柳长清。宋忌如将书卷狠狠的砸在案台上,将事情简短的说出来后,将始作俑者痛骂了一顿,意为如再出现这等残害同窗之事,立即逐出书院,这辈子都别再踏入了!
而这话说完,不少人的目光便朝李贤德等人掠了掠。原本闲坐着的李贤德觉察到众人的目光,脸色由晴转阴,随即紧绷着脸怒道:“看什么看,那种小角色本大爷需要找人绑起来吗?!”
“晏秋自来到书院,我从未看过他与谁起过冲突。”柳长清冷冷道。
李贤德暴怒一锤桌子,吓得四座均是一跳:“你什么意思?!”
“就是........”
“够啦,书院禁止争吵!”宋忌如严肃道。
晏秋扯着柳长清的袖子,满脸都是祈求柳长清不要再说了,柳长清看了看晏秋,将话咽下,冲宋忌如一揖到底:“是学生无状,望先生宽恕。”
宋忌如扫了眼盛怒的李贤德,道:“今日之争,一是无凭无证心疑同窗,二是大庭广众盛怒失仪,你们二人行为有失,自去学监处领罚。”
李贤德哼了声,脸色非常难看。柳长清脸色无波,一揖到底:“是。”
宋忌如这才甩袖走人。